15、Kill `Em All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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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场在“航海家之梦”的地下室冷库中发生的战斗，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向你们描述。
我可以说我当时“在场”，但又不能说自己有“亲见”。
因为意识的连接，我可以借由里苏特的视野“看见”他所看见的一切。
但也正因如此，我不能说自己“看见了一切”。
“图莱塔。”
不是疑问，是陈述。
科拉多挑衅的神情僵住了。
高大的男人自阴影中显现身形，昂贵的西装外套有一半与黑暗融为一体，闪烁的佩斯利花纹勾勒出另一半轮廓。只是在红色照明棒的映射下，原本流转的星河已化作了地狱血池。
科拉多的错愕仅仅持续了半秒，就被更加残忍的狞笑所取代。
“呵……呵呵……”他的笑声像风化的枯骨在砂轮上刮擦，“看来放羊娃还记得仇家的一条老狗，我该感到荣幸吗？”
就在里苏特说出那个姓氏的瞬间，在那片与我的意识相连的“深海”中，那些收缩下沉的，积蓄着毁灭力量的暗涌，消失了……
“退潮”结束。
但“海啸”并未到来。
不，消失的并不只是“潮汐”，连“深海”本身都仿佛被瞬间抽干，变成了一片连光都无法逃逸的绝对黑暗。
所有的情绪、筹谋、思虑、乃至杀意，都在这片虚空中被碾碎成“无”。
银发巨人缓步向前，寂静无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凝固的时间上。
我已经听过霍尔马吉欧讲述的故事，我知道……此刻延伸在里苏特·涅罗与科拉多·图莱塔之间的远不止是那几米距离，还有浸透手指的硝烟、断裂的宗族血脉、家园燃烧后的灰烬和八年漫长的追杀与逃亡。
不，应该是十二年——十二年前那个冬天的傍晚，那个孩子无辜在车轮下喋血的一刻，才是这段不知已吞噬多少人命的血债的真正开端。
科拉多也在缓缓向前，他没有立刻展开攻势，而是保持了五六米的距离，沿着以里苏特为中心的圆周移动。他脚步沉稳，充满耐心，像一只潜伏在草丛中不断接近狮子的鬣狗。
他的肩膀和手臂有意无意地擦过铁钩上悬挂的冻肉，一具具猪羊屠体随着他的脚步晃动着，不断遮挡又暴露他的身形。每一次闪现，他与里苏特之间的距离就似乎又缩短了几厘米。
“看看你，”他一边绕行，一边用那双看惯死亡的眼睛一寸寸打量着里苏特，就像在寻找下刀的最佳部位，“该黑的地方白，该白的地方黑……哪儿还有一点西西里人的样子？打造这副‘新皮囊’花了多少票子？以为换一张脸，就没人记得你从哪儿来的了？”
里苏特没有改变他的方向，仍然沿着最初的轨迹向着冷库中央步进，甚至连眼球都没有跟随科拉多移动。
但很奇怪，在我连接他的视野里，倏忽出现了一幅三百六十度的单色图景——整个冷库的结构、每一具屠体的位置、科拉多和马尔科的坐标、地面上尚未凝固的血迹……一切都变得像是三维模型一样清晰。
——这是……他的替身能力吗？
我的心脏在狂跳，但属于他的那颗，却恒定得如同钟摆。
科拉多似乎对他的沉默非常满意，或许认为那是他被戳中了痛处的表现。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话语也更恶毒：
“涅罗，涅罗……多贴切的姓氏。以为你埋葬了那个卡塔尼亚的穷酸小子，就能把身份也洗白了？哈！不过是从萨尔瓦托雷家的看门狗，变成‘热情’的家犬罢了！哦不对！我忘了，你连狗都不如，他们连骨头都没给你啃几根吧？”
里苏特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但在他的脚下，还在“滋滋”燃烧着的那根照明棒被冷库地面上冰霜融水、血液和碎肉混合在一起的，不断扩大的血泊浸湿，火焰发出“噗”的一声，剧烈闪烁起来。
“以为投靠一支最强的势力，就让你变得高贵了？别骗自己了！我们是一样的，你和我，都是被主人拴着链子的狗！只不过……”
“我科拉多·图莱塔，从没背叛过自己的姓名。而你——”他伸出一根手指直指里苏特，“你把它，连同你的故乡、家人、你兄弟的坟墓，一起烧成了灰！”
我能感觉到，当科拉多说出“兄弟的坟墓”时，里苏特那片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传出了一阵像是诵经又像是祷告的吟唱之声。
Loooooooooad……
如同是由数以万计……亿计的深埋地底的细小声带一同振动所发出的低频共鸣，让人的五脏六腑都要跟着一同震颤起来。
那不是耳朵能听闻的声波，而是直接在意识里回响的共鸣。就像在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内，早已布满了无数个肉眼不可见的存在，正跟随着这阵吟唱开始同频振动……
我突然明白，这里已不再是马尔科的陷阱——科拉多的每一步游走、每一句挑衅，都已经完全纳入里苏特的掌控。
这不是一场决斗，而是一场处刑。
科拉多，早已身处刑场中央而不自知。
“来吧，你我总得走到这一步！像条好狗一样叫吧！咬吧！”科拉多终于丢掉了最后一点耐心，他从腰后拔出另一把和他之前所使用的一模一样的屠宰尖刀，两片刀锋在照明棒的红光下反射着嗜血的光芒，“让我看看，你这副新皮囊在被我彻底捅烂之前，能流出多少血！”
话音未落，他已一脚踹向身边悬挂的半片猪，那几十公斤的冻肉带着铁钩呼啸着砸向里苏特——在冻肉的掩护下，他本人则从另一侧猛冲过来，双刀一上一下，直取里苏特的咽喉与心脏！
地上，照明棒血红色的光芒一闪。
在那一明一灭之间，我恍惚……看见了地狱……
Looooooooooooooad……
在那片黑暗的真空中，在那深沉的吟唱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活了过来……
他们脚下的地面、头顶的天花板、四周的墙壁、地上尚未冻结的鲜血……整个空间突然一起动了起来！挂肉的铁钩被无形的力量拉直，化为穿击的铁刺；不锈钢的四壁上隆起一道道棘突，变成切削的锋刃；甚至连科拉多手中的屠刀都在震颤，仿佛随时会脱手而飞！
冷库瞬间变成了魔术师的“剑箱”，被从四面八方爆出的利刃贯穿！
红光亮起的时候，我看见科拉多的双脚已被一对钢钉钉死，双膝都被地面上突兀“长”出的刀锋穿透！惨叫声中，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朝前倾倒，脖颈正撞向前方地上斜穿而出的长剑。哪怕他的双手同时丢弃屠刀握住了剑锋，也无法阻止剑尖准确地刺穿他的咽喉。
周遭的红光和他的生命、呼吸一起黯淡下去……
他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大，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呛咳声，鲜血如小小的溪流从他的哽嗓和双手中蜿蜒涌出，顺着冰冷的剑锋一直向下流淌。
Looooooooooooooad……
在那些细小存在的齐声吟唱中，黑衣的死神自他身侧掠过，迈着寂静的步伐走向马尔科·贝尼尼。
马尔科已经离开了他一直倚靠着的冷库墙壁，朝着里苏特的方向移动了大约两步。
然后就被身边墙上横插过来的阔剑割断了喉管。
他几乎与科拉多同时中招，只不过方式要干脆得多。
鲜血在长长的剑脊上流成一道红色瀑布，青铜色的半人马替身与它身后背负着的城门一起，消失在替身使者身旁的空气中……
由于光源闪烁，他的替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完全没有看清，但至少现在，那已经不再是个威胁了。
与马尔科一起扑上来的还有福迪，虽然不知道马尔科把他“收”在了哪里，但他的雇主动手时显然并没有忘记带上肉盾。只不过这条巨汉在双脚落地时就失去了行动能力——他已经被身后墙壁外传导来的超低温冻成了冰雕。
马尔科的尸体倒地时，一团白影自他手中那根银色手杖的水晶杖头里爆出——迪亚兹狼狈地跌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被地面猛然穿出的利刃扎了个透心凉。
照明棒血红的光芒在污水中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在此刻倏然熄灭。
还好，与里苏特相连的那一层三百六十度“视野”，似乎并不受可见光的影响。
只见那“视野”之内的冷库中，突然凭空多出了一堆小小的圆片——
“不好，是法伊纳的炸弹！”我忍不住大喊出声，已经顾不得是在镜中世界还是在意识里，“涅罗先生，快——”
跑？根本来不及的吧！
但我的话还没喊完，穿着“白色相簿”的加丘人已飞速滑行到了冷库的顶棚上，那些飞在半空的金属圆片在他的寒潮侵袭下如同冻僵的麻雀，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无一爆炸。
【瞧不起谁呢！在超低温下万物都会静止！炸弹？呸！】
我长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
里苏特仍然静静矗立在冷库中央，周围纵横交错的利刃次第撤去，不锈钢的冷库内壁恢复原貌，光洁如新。
这场杀戮自始至终，他连一根手指也没有动过。
他只是略微回头，赤红双瞳如尖锥一般盯着正在变成尸体的科拉多的脸：“你们剩下的人都在乌奇阿尔多内监狱（注22）里烂着——在我的‘名单’上，你是最后一个图莱塔。”
科拉多身上的刀刃是最后撤下的，旧日的“处刑人”颓然跪倒，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睛仍然瞪着里苏特的方向，喉咙中又再吹出几股血沫，在吐出最后一口空气后，缓缓倒地。
“Va' a cunzari l'arma di me cuginu.（西西里语：去安抚我堂弟的灵魂吧。）”里苏特静静地说。
六具逐渐变冷的尸体，一地正在冻结的血迹。
只在几次眨眼过后，这个黑暗冰冷的铁匣子，已成了显赫一时的都灵贝尼尼家族的冰柜停尸间。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这场过于高效的处刑，让我那全程与他连接的意识都来不及感知什么情绪。
感受不到狂喜，也感受不到仇恨。只有一种一切燃烧殆尽之后连灰烬都没有留下的虚无……
【集合，打扫战场。】
这是里苏特今夜发送的最后一条指令。
“通讯”随后就切断了。我不知道这种“频道”是由梅洛尼还是里苏特控制的，总之 整个网络已经断开，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上的通讯器，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位同伴的意识。
伊鲁索将我和霍尔马吉欧、梅洛尼、贝西一起送出镜子，自己又钻了回去。我猜他是一点儿也不想走路，打算直接抄近道。
还没等我们走回冷库，一阵戏剧化的缓慢拍掌就从通道口传来。
“Bravissimi! Magnifico!（太棒了！精彩绝伦！）”
穿得最像黑手党的黑手党——情报组的穆罗洛再次登场，脸上挂着仿佛刚刚看完一场精彩歌剧后心满意足的笑容，甚至还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夸张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啊，我亲爱的暗杀组兄弟们！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反派伏诛，英雄凯旋！我仿佛已经听到了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他张开双臂，咏叹道，“多么完美的落幕！现在，该轮到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幕后人员来为各位收拾这些煞风景的‘舞台道具’……”
“完美泥马的落幕！”他的话还没说完，加丘的拳头就已经深情地吻上了他的右脸。
“老子差点就让人剁成馅儿了！你们偌大一个情报组花了十几天，连对面来多少人都没搞明白？一整队人都在吃白饭！现在还有脸过来搜刮战利品？！”加丘越吼越气，越气就越大声。
穆罗洛踉跄着退了两步，险些跌倒。他吐出一口血沫，忙不迭地扶正了自己那顶软边呢帽：“是……是吗？鄙人对各位遭遇的危险深表遗憾。”
霍尔马吉欧也阴沉着脸凑了上来，一下下扽着穆罗洛那条不合时令的围巾：“‘一切尽在掌握’是吧？‘命运女神改写剧本’是吧？电力、监控、通讯……嘿，你老兄倒是说说，哪个‘命运女神’能这么一个不落地把插头全拔了？电力公司总裁他老娘吗？”
“啊……原来如此，看来诸位对稍早前的‘技术故障’颇为不满。”穆罗洛的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像是了然于心，甚至还理了理被揪歪了的围巾。
“技术故障？！”加丘的拳头捏得咔咔响，“是特么谁口口声声说过‘绝不会出现任何技术故障’的！”
“鄙人只是保证提供的设备安全可靠，”穆罗洛一脸无辜地摊手，“但不能保证咱们的主演贝尼尼先生不带任何干扰设备进场呀。再说——”
那做作的笑容突然从他脸上消失了：“情报这种东西能到手就已十分不易，哪能保证百分百准确？更何况在‘舞台’出入口重重把关的不都是暗杀组的诸位吗？确保贝尼尼家的人别搞破坏也是诸位的责任才对吧？”
“别废话，就说你来干什么。”普罗修特的声音冷冷地从他身后传来。他找了个角落稳稳放好手中的大提琴盒，接着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战斗刚刚结束你就去而复返，应该不是专程来讨打的吧。”
“啊，事实上……”穆罗洛重新站直身形，脸上又洋溢起那种面具一般的假笑，“根据高层的命令，今次行动的‘善后’流程上，会有一点小调整。”
他一个优雅的转身，张开双臂，仿佛一位即将介绍明星亮相的舞台司仪：
“荣幸地为各位引荐——由伟大的波尔波大人指派，前来确认此次‘演出’圆满落幕，并对‘道具’进行估价和接收的特别专员！”
他的手势指向了通道的入口，而建筑内的电力也十分戏剧性地在此刻恢复。随着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两条人影从骤然亮起的逆光中缓步走来，带着舞台剧中主角登场般的稳定和自信。
为首的青年身着点缀着蝌蚪纹的白西装，长及下颌的黑发上别着两枚金色发卡，海水蓝的眼眸温和而冷静。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另一个年轻人身材高大，穿着皮制长风衣，一头及肩的银白长发搭配着哥特妆容和紫色唇膏，面容阴郁而警惕。
——我差点忘了！暗杀组这次的行动地点——那不勒斯港区原是属于拿坡里小队的地盘，如此大规模的火并怎么可能不引来“他们”的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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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2：乌奇阿尔多内 (Ucciardone) 监狱：位于巴勒莫的著名监狱，历史上关押过大量黑手党重要成员。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Kill `Em All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