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碎纸机与投名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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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来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房间。
卡萨帕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奢华、闭塞，他不大喜欢开窗，室内浑浊的空气里总是充满了雪茄和古龙水的味道。夫人为此曾经往他的窗台上摆过几盆绿植，但在那些花儿枯死之后他便让我全部丢掉了。
他自己从不照管它们，也不让任何别人碰触。
我不喜欢来这里，但任何时候队长的召唤都是无法拒绝的。
“来吧，figlio mio，到这儿来。”他像叫小猫狗一样招手，直到我绕过那张巨大的书桌，站到他的电脑屏幕前。卡萨帕用戴着金戒指的右手点着屏幕上的电子邮件文字，语气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嘲弄：“看看这个，我的阿玛雷蒂，你的好运气来了。‘上面’觉得你待在我这里太大材小用，要把你调去那不勒斯。”
我已经看见了他指尖下的那行“La Squadra Esecuzioni”，一时无法确定他此刻的情绪，只是小心翼翼地念出来：“……暗杀组？”
“没错，去那儿当会计吧，我猜杀人不眨眼的涅罗才更适合教你学学规矩。”他的嘴唇咧开一个无比和蔼的笑容，从那嘴里喷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钉子，“好好用你那讨喜的脸蛋，或者那张动听的小嘴也可以——取悦那帮疯子和变态吧，别死得太快。听说那儿是个专门处理‘垃圾’的地方，正适合你这种派不上用场的‘废纸’。”
——我以为那只是一句纯粹的羞辱，现在看来，是我没听懂他的意思。
我并非不能理解卡萨帕的勃然大怒，但把夫人遇袭受伤这整件事都归咎于我始终让我觉得有些奇怪……我不想说我一直在等待惩罚的降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纸调令。
——我以为他只是无法忍受我总也做不好他要求的事情，或者单纯只是腻了……
暗杀组……吗？是那个恶名在外，哪怕是组织内的人也会谈之色变的“特殊职能”小队？队长涅罗……就是那位传说中“热情的尖刀”吗？那个总是伴随着血腥故事被提起的名字……光是想想就令我发颤。
但比起对未知和血腥的恐惧，我更有一丝……卑微的解脱感。至少这看起来是一次“平调”，而不是什么会让我丢掉半条命……或者整条命的惩罚。
我得留着这条命，我还没有找到妈妈的下落。
不管是作为“垃圾”也罢，“废纸”也好，至少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离开庞贝了……
我蹲在“航海家之梦”宴会厅的一片狼藉中，手里握着金砖和纸片，心脏一直向下沉……
卡萨帕那句话从我的记忆里跳出来，与穆罗洛的话合在了一起，过去三个月来所有零散的无法理解的碎片都逐渐拼凑起来。
原来……我不是被“驱逐”，而是被“丢弃”。
我以为卡萨帕只是不想再看见我，原来他期待的只是那“嘎吱”一声。
“碎纸机”，多么方便啊，甚至连他的手都不必沾染鲜血……我想起卡萨帕那张虚伪的笑脸，想起自己曾经为了得到“母亲的线索”而付出的代价。
原来一切都是谎言。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直冲头顶，那是一种从骨髓里升腾起来的，冰冷的愤怒。
离开庞贝的那天，天气很好。
第二件让我微微窃喜的事，是那天路过那片露天的渣土堆时，看见被丢在那儿的花盆碎片下长出了几片新叶。
至少，上帝还是在照管祂的造物的。
就在我脑中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口袋里的廉价手机——卡萨帕为了随时能找到我而给我配备的呼叫工具——震动了起来。我拿起一看，那并非来电，而是一封电子邮件。
【任务：监视暗杀组，尤其是队长里苏特·涅罗。
首要目标：确认其替身能力。每月定期汇报。
此任务为最高机密，为了组织赌上性命吧。
——B】
发件的是一个陌生的邮箱，用户名是一串无规律的字母和数字组合，但我认出了这个署名，我在卡萨帕的电脑上见过。字母B代表着boss，也即是——
“热情”的老板。
邮件末尾附上了一串对我来说非常丰厚的数字。
我从未把这封邮件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猜连卡萨帕也不知情，否则这个任务就该是由他下达给我，而非直接发到我的手机上。
我不能说那一瞬间我没有对那突然从最高层伸下来的橄榄枝动心。但这消息实在有些过于美好，以致我不敢相信。
真的不是什么恶作剧、诈骗邮件，或者当局的钓鱼执法吗？
应该不是，这个手机号码和邮箱只有卡萨帕知道，组织之外也鲜少有人知晓暗杀组及其队长的名字，更难碰巧用上字母B署名。
我不明白那位神秘的老板为什么要找上我这么个无名小卒，他不是坐拥着一整个情报组吗？
过于美好的事情背后往往藏着陷阱，对于这一点，我已经吃到了足够的教训。因此加入暗杀组这近一个月来，我从未回复邮件，没有传去任何一点消息。
我不能说邮件中那个数字对一贫如洗的我不是个巨大的诱惑，特别是当里苏特第一次在我眼前使用替身能力的时候……在“白昼旅馆”温热的池水和悬停的弹雨中，有那么一刹那我真的想过要不要为了那笔钱铤而走险……毕竟那个数字足以覆盖我因无果的搜寻而花尽了的全家积蓄，我无法不去想象那个数字所能换来的东西，或者还有自由……
但，爸爸不在了，妈妈不见了……家已经消失了……拿到那笔钱也再买不回我失去的东西。
反而……那个时候……在那双强有力的手臂中所感到的“安心”，才更像我失去的……
我无比庆幸当时选择了按兵不动，因为现在我才明白，“无关紧要”才是我被选中的原因：我是庞贝的“弃子”，在组织内没有根基，与暗杀组也没有瓜葛。“一张废纸”既不会引起“碎纸机”的警惕，在任何时候消失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波，因此，才最“好用”。
真相很明显——卡萨帕想让我死，“老板”想让我在死前做一回间谍探头，一次性的那种。而那笔诱人的报酬就像从赌场赢取的高额筹码，不管有没有本事拿得到，我恐怕都没命花出去。
这所谓的“秘密任务”，当然不是什么信任和提拔的橄榄枝，而是榨干一枚“弃子”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手段。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棋子，一块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他们没有一个把我当人看。
只有暗杀组……反倒是传说中最可怕、最没有人性的暗杀组，给了我一个房间，让我拥有了不被侵犯的边界，认可我的每一点微末贡献，愿意与我分享故事……
在全世界都把我当垃圾的时候，反而是这台“碎纸机”，唯一……可能……会把我当“同伴”。
我也终于明白……明白了为什么布加拉提要回避他们，明白了为什么暗杀组战功累累却待遇菲薄，明白了里苏特眼中化不开的疲惫和他梦境中深藏的愤怒。
我们不是战士，不是功臣。
我们只是……工具。用后即弃的，肮脏的工具。
我的脸色一定不大好看，因为穆罗洛在看着我的脸，他露出了一丝怜悯又残忍的微笑：“以为这就到头了？孩子，你真不知道这台‘碎纸机’前不久刚刚处理过什么呢……我得说那场面，啧啧，比今晚的宴会可‘精彩’多了。”
“哦呀哦呀～我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事情吗？”梅洛尼抱着两支步枪、挎着三支冲锋枪，胳膊下夹着几个弹匣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好奇的笑容，也饶有兴味地看向我。
穆罗洛又喋喋不休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接下来的清理工作几乎是在肌肉记忆下进行的。而当战利品清单差不多完成时，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里苏特、布加拉提和阿帕基，三个人沉默地从地下室通道走了上来。宴会厅里本就凝重的空气此刻仿佛化作了触手可及的石块。
尤其是布加拉提和阿帕基，他们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阿帕基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厌恶，而布加拉提的脸上则是混杂着沉重与一丝决绝的复杂神情——不管他们刚才看到了什么，一定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布加拉提径直走向穆罗洛，接过他手中的清单查看，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布加拉提便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而阿帕基似乎一秒也不愿与里苏特多待，宁愿走到大厅另一端去研究地上的尸体。
那两道黑红色的目光便如同尖锥，越过所有人的头顶投向了角落里的我。
在这之前，在这之后，无论多少次与他那仿佛可以看穿灵魂的目光相触，都会引发我本能的战栗。
这一次我没有移开目光。
恐惧没有消失，但已被现实与绝望催生出的冰冷决心取代。
我捏紧拳头，指甲刺进掌心，尽力制止此刻那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的颤抖。
他不知道，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手中还握有一件可能会改变战局的武器。
交接很快完成。布加拉提带着阿帕基和穆罗洛将所有被封存的“战利品”装车，拿坡里小队的两位代表在匆匆告辞后便离开。穆罗洛照例来了个谢幕退场，也就扬长而去。
普罗修特和在楼上房间休整的暗杀组同伴们此刻陆续回来，有条不紊地开始最后的“清扫”，直到此刻，这幢建筑中终于只剩下了“自己人”。
我尽量悄无声息地绕过忙碌着的组员们，迅速走到里苏特身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血腥和硝烟的味道灌满了肺叶，我抬起头：
“涅罗先生……”
但没等我下一个字出口，里苏特已经投来一个制止的眼神，接着望向门外的停车场：
“回去再说。”
是我的错觉吗？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我想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碎纸机与投名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