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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Kill `Em All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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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为最初那阵茉莉混广藿香气味的麻痹效果尚未退去,还是在挣脱梦境时耗费了大量精力,在我吼出那个坐标之后,整个人便虚脱般地瘫倒在地板上。监控室里黑暗依旧,只有“娃娃脸”的屏幕发出幽幽的亮光。但我能听见自己和梅洛尼的呼吸,能闻到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那股辛辣的肉桂混腐烂橙子味儿。
名为“小蝌蚪”的意识网络,现在是我们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它不再是最初那种嘈杂混乱的状态,里苏特的“寂静”成为了绝对核心,将所有人的思绪强行拉回正轨。我能“感觉”到加丘的怒火已经化为实质的寒冰,正以我提供的坐标为原点,在三楼的通风管道中蔓延追击;我也能“感觉”到普罗修特鸟瞰全局的视野,正严密关注着“航海家之梦”的每一个出口。
就在这时,另一股意识连接了进来,带着一丝少年人努力压抑着的紧张。是贝西。
他的“画面”有些摇晃,我能“看”到他正和霍尔马吉欧一起,将不省人事的伊鲁索从一堆碎裂的水晶上拖了过来。
【伊鲁索怎么样?】里苏特发来问询。
【没受什么伤,只是晕过去了。迪亚兹肯定是在镜子里偷袭了他。】霍尔马吉欧粗粝的意识带着一丝伪装成不耐烦的关心。
【我继续搜索马尔科他们的位置。】贝西的意识变得专注起来。我仿佛能感觉到一根无形的、纤细的丝线从他的手中延伸出去,穿透水面一般穿透墙壁、地板,像最精密的雷达,一寸寸地扫描着这座巨大的建筑。这大概就是他的替身能力 。
【仔细点儿贝西,“鱼线”尽量走墙体,他们有三个替身使者,别被发现了。】即使是在意识里,普罗修特仍然不忘叮嘱。
突然,贝西的心脏猛地一跳!
【找到了!“沙滩男孩”感觉到了……他在地下!地下室的冷库……身边……好像只有一个人!】贝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不仅立刻把这条关键情报发到了网络中,连自己在黑暗里脱口而出的话语也一并传了过来。
话音未落就被霍尔马吉欧打断:“嘘——!”
我通过贝西的感官,也“听”到了他的声音。霍尔马吉欧压低了身子,警惕地望向西侧走廊通向宴会厅的入口。
那里,有两条模糊的人影一晃。似是发现了霍尔马吉欧的视线,他们即刻转身,如两道离弦之箭般消失在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方向。
【那俩白痴!】霍尔马吉欧的咒骂混杂着鄙夷和怒火。
【法伊纳和钦加莱?】里苏特一如既往地不带任何情绪,他应该也已经通过霍尔马吉欧的视野“看见”了。
【俩小混蛋去追马尔科了,难不成还想抢人头?切,明明作战会议上就已经敲定分成比例了,他们这是觉得主攻位置能这么给争过来吗?】霍尔马吉欧回应,【黑灯瞎火的这俩不至于盲狙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准备点儿手电筒荧光棒啥的脑子……】
【先把伊鲁索带到监控室,与梅洛尼和阿玛雷蒂会合。加丘,就近走通风管道,到地下室与我会合。贝西,搜索一下建筑物地下有无水体。】里苏特发出指令。
【要注意排除自来水和下水道管线。】似乎在关乎贝西的问题上,普罗修特总不忘多补充一句。
【我知道的,大哥。】贝西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探查。
我能感觉到霍尔马吉欧的意识也已经动了,似乎是用自己的替身摆弄了一下伊鲁索。接着他视野中的黑暗走廊飞速后退,那感觉就像坐在疾驰的过山车上,看得我有一点头晕,便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上。
我的身体还停留在三楼这个漆黑的监控室里。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撞击声,紧接着是锁芯被强行扭断的脆响。我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来,身边的梅洛尼已经冷静地做出了戒备姿态。
“卧槽,这点儿小锁就能把你们俩大活人困住……你们是得练练了。”门扇砰地呼在墙上,霍尔马吉欧踉跄着冲了进来。
“那不是因为……我最强壮的‘肌肉’都长在头壳里了吗……”梅洛尼笑容可掬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喔呀~你把咱们鲁鲁变得这么精致可爱了?”
借着“娃娃脸”的屏幕荧光我才看清,霍尔马吉欧一只手抱着个洋娃娃大小的伊鲁索。
“别贫了梅洛尼,快把他弄醒,大巴掌我都上过了,再不行只能拿尿滋他试试了!”霍尔马吉欧将不省人事的迷你伊鲁索放在地上,一边警惕地观察着门外:“完事我们得立刻赶去地下室,趁那俩蠢货还没把任务搞砸!”
“他可能需要一点非常规的‘刺激’呢。”梅洛尼又从口袋里掏出颗柠檬糖,剥开糖纸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迷你伊鲁索的嘴里——相比他现在的体型,这颗糖显得尤其硕大——然后手指用力一合他的下巴。“咯嘣”一声,糖果显然在伊鲁索嘴里碎了,他整个人如被电击一般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秒钟呛醒。
“咳……咳!呸!什么玩意儿……酸死我了!呸呸呸!”伊鲁索捂着嘴坐起身,立马把糖渣吐在地上,眼神还有些涣散。
霍尔马吉欧趁他吐糖的时候解除了替身能力,伊鲁索再抬起头已经变回一米九的大高个。
“别废话了,还能用替身吗你?”霍尔马吉欧把他拽了起来,“我们要去地下室,抄近路!”
伊鲁索晃了晃脑袋,似乎明白了状况。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房间里的反光表面——然后伸出手,按在一台监视器的屏幕上。
“抓紧我。”他沙哑地说。
厚重的铁门被从外面一把掀开,丝丝冷雾弥漫,一根燃烧照明棒伸了进来,发出滋滋的声响和刺眼的红光,足以将这大铁匣子内里的空间照亮。
法伊纳和钦加莱闪身进入,在他们面前一排排整齐悬挂的,是包裹着白布和冰霜的猪羊屠体。冷库空间有限,一眼即可看尽。在这钢铁箱体的尽头,他们清楚地看到了目标——马尔科·贝尼尼,以及那个始终守在他身边的、脸上带着刀疤的沉默保镖。
唯一的出路——冷库大门,已经被两个带着残忍笑容的杀手彻底封死。
“晚上好啊,贝尼尼先生。”法伊纳舔了舔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在指尖灵巧地转动。“引线燃尽”从他背后冒头,胸口的屏幕上,数字开始飞速跳动。
“宴会到此为止了!”钦加莱狞笑着,“撕裂者”的一双长爪已经对准了马尔科的咽喉,眼神里满是即将收获战利品的狂热。
他们看着眼前已走到穷途末路的北方家主轻蔑地笑了,在他们看来,那个疤脸保镖不过是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普通人。
然而,马尔科没有丝毫恐惧,甚至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用丝绸手帕擦拭着他那银色手杖的水晶杖头,用一种近乎无聊的语气,对着身边的保镖轻声说道:
“科拉多,让他们见识一下,在替身使者出现之前,我们是怎么杀人的。”
名叫科拉多的男人缓缓抬起头,被狰狞疤痕贯穿的铁灰色眼睛里,闪烁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属于旧日“处刑人”的冰冷光芒。
【这地形也敢随便进?】霍尔马吉欧摇头叹气,连他的意识也带上一丝凝重,【这俩傻冤家唷……自觉自动地一脚踩进陷阱来了。】
我们已经赶到了地下室,正透过冷库那布满冰霜的不锈钢内壁反射面,望向法伊纳和钦加莱,与那个沉默的疤脸男人科拉多。
而直到霍尔马吉欧说出这句话时,我才惊觉一件事:法伊纳和钦加莱,我从没有在意识网络中“听”到他们“发言”,或感觉到他们的意识!
我先前还以为他们是为了方便擅自行动而刻意不与众人联络,现在想想,他们好像也从未“听闻”到意识网络中的讯息!
——他们,从一开始就被暗杀组“真正的通讯频道”排除在外了……
也就在此刻,那股熟悉的、深海般寂静的压迫感悄然降临——视野中并不见里苏特的身影,我只能猜测他也已经来到了地下室,只是不知正藏身何处。
科拉多甩下了长风衣,只穿着件单薄的背心,露出岩石般坚硬的肌肉和两臂纵横交错的伤疤。他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两个年轻杀手,然后缓缓地捏响了自己的指关节。
咔啦、咔啦……
【老大,这位看着好生眼熟,画风貌似跟你有点儿连相~】霍尔马吉欧目不转睛地盯着现场,神情严肃,他的意识却带着一丝回忆的暖意。
【我也觉得,】在我身边,伊鲁索疲惫地瘫坐在地上,喘了口气,【……要不咱们等会上去先盘盘道儿?说不定是你老乡呢。】
里苏特没有回应。深海般的寂静仍然“悬停”在我头顶——他正借由我的视野,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引线燃尽!”法伊纳手指一弹,向着马尔科抛出了那枚设置为“一秒”的硬币炸弹。
“撕裂者!”钦加莱也同时发动了攻击。他大步踏过地上的冰霜,鬼魅般的替身比他的本体冲得更快,挥舞着细长的双爪直扑科拉多而去。
科拉多不退反进!
他一脚踹在身旁的冻肉挂车上,沉重的挂车带着刺耳的滑轮声撞向钦加莱,将他和“撕裂者”的冲锋路线彻底封死!“撕裂者”避无可避的双爪深深插进了冻肉里,包裹屠体的白布和冻硬的肉块一起被撕碎,如刨冰般片片飞散。
与此同时,他本人则像一头真正的猎豹,快到我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身滑步,在那枚炸弹硬币落地前,已经冲到了法伊纳的面前!
在他身后出手的还有马尔科,我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个什么比普通人类巨大得多的物体在他身前骤然闪现,又旋即消失,整个过程不到一秒。而随着“那东西”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那枚被法伊纳抛出去还来不及爆炸的硬币。
【空间系。】里苏特的意识共享了他的判断。
【看来贝尼尼家的第三个替身使者,就是马尔科本人。】普罗修特表示赞同。
就在我忙着“阅读”他们的信息时,法伊纳因为面前那突然出现“吞噬”了他的炸弹又突然消失的东西,有了一瞬间的怔愣,而就在这一瞬间——科拉多挥了一下手,仿佛一记姿势有点怪异的上勾拳——但以他和法伊纳之间的距离,这一拳出得过早,本应挥空才对。
但没有,因为科拉多手中——多了一只冷库里挂肉用的铁钩!
“噗”地一声,冰冷的钩子扎进了法伊纳的下颌,带着鲜血从口腔穿出!
科拉多抓着铁钩将他整个人拖起,像挂冻肉一般把他悬在了挂车上。
撕心裂肺的惨叫此刻才传达到空气。
“法伊纳!”不远处钦加莱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疯狂地用“撕裂者”将面前阻挡自己的猪羊屠体全部撕碎。但就在他破开障碍,猛冲上前的瞬间,迎接他的是一把从肉块中穿刺而出,带着冰霜的屠宰尖刀!
刀尖准确地扎进了他左侧第七根和第八根肋骨之间。
科拉多拧了半圈才拔刀,鲜血涌出。
钦加莱只是闷哼一声——肾上腺素的狂飙暂时麻痹了疼痛——他双眼通红地继续操纵着“撕裂者”扑向科拉多,对方则凭借惊人的敏捷在悬挂着的屠体之间穿梭闪躲。“撕裂者”一次次地击中又一次次地落空,只把冻肉变成了一地混着血和冰渣的刨花。
而他的每一次扑空,都换来一下致命的反击——科拉多每次出手都精准地命中人体最脆弱的关节、动脉和神经,大蓬大蓬的鲜血随着他每一下拔刀和每一声凄厉的惨呼,不断泼溅在地面的碎肉上。
当钦加莱终于倒下时,如同一只被从十几层楼的窗户里抛落砸烂在水泥地上的垃圾袋,内里稀碎的纸巾菜叶和隔夜意面都混着番茄酱一起爆了出来……
他的脸恰好对上马尔科·贝尼尼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一个。”北方的家主在计数。
【……乖乖……我得有好一阵子都不想看见番茄肉酱和萨拉米香肠了……】伊鲁索慢慢地在意识网络中打出一句。
【闭嘴!】好几个“声音”同时回复。
“钦加——!”法伊纳在手刨脚蹬挣扎了数次无果后,终于用一颗超小威力的炸弹炸断了铁钩。当他跌在地上时,那双原本只有狡诈的眼睛里,此刻充塞着与钦加莱如出一辙的暴戾。
“去死吧,你们全部!!”他挥手将剩下的硬币一把全洒了出去。
如果之前他在训练场的自我介绍属实,那里面应该最多只有三枚是炸弹。
但……位置不清、时间未知、威力不明。
马尔科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先前一闪而逝的巨物再次现形——那是一只形似半人马的替身,有两米多高,上半身覆盖着古希腊式的青铜铠甲,背部背负一座城门形状的浮雕,门扉张开着,内部却不是城池的风景,而是一团不断涌动着的黑雾。
法伊纳那一把硬币,全都投进了宽阔的“城门”内,沉入了那仿佛有生命一般的黑色“深渊”。
“啊啊啊啊啊啊啊——”仿佛输急眼的赌徒想要跳进许愿池里捞回本钱,法伊纳竟然想也不想地纵身跃入那座“城门”,试图抓回那些硬币。
就在他穿过“城门”的瞬间,巨大的替身蓦然消失,而法伊纳——
本应已经消失在黑雾中的他,却与他试图抓回的那些硬币一起出现在替身背后的半空中,然而他的姿势、神情、甚至飘起的头发和飞溅在空中的血花……全都凝固在空气里,变成了一帧不再变化的“定格画面”。
而科拉多可没有被“定格”,他一个跟步就欺身近前,手起刀落地捅向法伊纳的颈部、胸膛、腹部和股动脉——一口气刺了十数刀之多。
“两个。”马尔科继续数道,甚至放松地靠向身后的墙壁。
与此同时,被“定格”住的法伊纳突然动了——他保持着飞扑的姿势,重重地从半空跌了下来——刚才被科拉多捅出的刀口一齐绽开,霎时如同一只被扎漏了的水瓶般翻滚起来,在最后的嚎叫中喷涌着血浆……
这已经不是一场替身战了,这是一场专业的、冷血的“屠宰”。
……在惨叫和挣扎声停止后,冷库里只剩下科拉多沉重的呼吸和血液的“滴答”声。
我透过“镜中世界”的反射面,呆呆地目睹了这一切。看着那两个几小时前才把我摁在墙上,甚至刚刚还活蹦乱跳、充满着斗志和野心的年轻替身使者,顷刻间就变成了两具尸体。
透过意识网络……我能感觉到霍尔马吉欧的那份淡漠和习以为常,能感觉到伊鲁索那因紧张而略微加速的呼吸,也能感觉到梅洛尼那份纯粹的、对暴力的探究和好奇……
而悬于我头上的,属于里苏特的那片“深海”,自始至终都未曾泛起一丝涟漪。
他早已预见法伊纳和钦加莱的小心思,因此“不出所料”。
他放任他们擅离职守自作主张,因为“风险可控”。
然后在他们遭遇真正强敌时,他选择冷眼旁观,因为他们“刀口对内、拖累任务”的行为,早已触犯暗杀组的两条铁则。
他们被放弃了。
——这就是“暗杀组”。
——这就是暗杀组的“家法”。
这就是我接下来和以后,将要面对的“日常”……
我浑身冰冷……然后,我的胃开始翻江倒海。
不是简单的恶心……当科拉多捡起几块碎布随意地擦拭着刀上和手上沾染的血迹时,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浓重的腥甜、雨后潮湿的柏油路、燃烧的橡胶、碎裂的金属,还有那股……消毒水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停尸房里独有的气味……它们仿佛穿透了镜中世界,直接灌进了我的鼻腔。
我看见的不再是科拉多,而是父亲躺在扭曲碎片中的,鲜血淋漓的脸……我看见的也不再是法伊纳的尸体,而是母亲失踪后我曾在无数个收容所里扫过的面容,在停尸房里掀开的白布……
记忆的洪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那些被我强行压抑、深埋心底的画面,此刻与眼前这场高效的处刑重叠在了一起,被连日来的恐慌和焦虑搅打成渣……
【呕——】
我没有真的吐出来,但我的精神、我的意识,在“小蝌蚪”的网络里无法抑止地痉挛着。
【喂!怎么回事?】霍尔马吉欧的意识猛地一晃,似乎也感觉到了我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和反胃,【阿美?】
【不会是刚才被我说恶心了吧?】离我最近的伊鲁索一骨碌爬起来,一脸不明所以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哦呀……你懂的,“第一天”嘛~】梅洛尼凑了上来,他那带着好奇的意识也游了过来,像条冰冷的蛇,【真是有趣的反应,视觉上的冲击居然能反馈到这个地步……】
我无法回应他们,我感觉自己又在下沉,就像之前坠入迪亚兹制造的梦境一样,快要被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再次吞没……
——我刚刚还在为自己能对这次任务有所贡献而沾沾自喜,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可能与法伊纳和钦加莱并无区别……都只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被放弃的棋子……
——来到这里,我究竟是走对了,还是大错特错?!
法伊纳和钦加莱的死亡就像一盆冷水,狠狠泼上我刚刚对这个“家族”产生的那一丝可笑的温情幻想。恐慌攫住了我的心脏,但紧接着,一个更冰冷、更残酷的现实浮出水面——我没有选择。
我能退到哪里去?回到庞贝,卡萨帕的身边?那不是退路,那是地狱。回到街头?我将一无所有,永远无法触及父亲死亡的真相和母亲失踪的谜团。
更何况早在一年前我就已是“热情”的正式成员,黑手党只有进入的门,哪有退出的路?
那些加诸我身的命令,从不容我拒绝。
我……
无路可退……
就像在那个……燃烧着红月亮的梦境中一样。
我强迫自己停止颤抖,开始疯狂寻找能让自己稳住阵脚的“锚点”。
我想起我的“入会仪式”……想起那时的我在崩溃边缘、在疯狂旋转的世界中抓住的……漆黑与血红……
黑与红……
红月亮……
黑眼睛……
是了……那个沉默的、黑眼睛的男人。他让所有人为我腾出一个房间,让我拥有不被惊扰的睡眠……在暗杀组,我的身体和我的空间,是属于我自己的……在地下室,当法伊纳和钦加莱对我露出獠牙时,“暗杀组的规矩”是用来敲打他们的……
我抬起手,手指触碰到了耳垂上那个冰冷的小东西——
通讯器。
里苏特给我的,特制的通讯器,“小蝌蚪”意识网络的接口。
法伊纳和钦加莱没有……
指尖触到的冰冷金属,那份坚硬的、真实不虚的触感,像一枚钢钉,强行钉住了我即将溃散的意识。
就在此时,那股黑暗的、寂静的意志,缓缓从我的头顶“降临”,就像里苏特站在灯光下时,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我。
那股意志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就像万米深海下的水压,不带任何恶意,只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覆盖了我的一切,将所有混乱的思绪抚平、压实。
然后留下一句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提问:
【刚才看清了吗?你觉得马尔科的能力是什么?】
里苏特没有问我为何惊恐,也没有问我是否还能坚持,他只是在问——我的“工作”。
所有的恐惧、恶心和自我怀疑,都被这个问题强行推出了我的脑海。
——里苏特不需要我的崩溃,他需要的是我的“大脑”。
我是暗杀组的成员,我的职责不是呕吐和发抖。
我的工作,我的“存在价值”,是“监控”,是“观察”……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血腥的战场,将那些扭曲的尸体和飞溅的血肉,重新解构成情报、数据和轨迹。
我的思考,通过意识网络,清晰地传递给他:
【是“收纳”……通过替身背后的“门”的物体,会被“收”入某个空间,可以“折叠”进很小的物品内,就像我们之前见过的“伏兵匣”。】
【所以这就是他们三辆车能载三十多个人的原因吗?】加丘有点明白了,【靠,那他们这一趟不知道还带了多少人马!】
【他们的伏兵应该已经用完了,】霍尔马吉欧回复,【不然趁我们陷入梦境时就该有人出来杀我们了。】
【所以,用于“收纳”的“容器”,最多只能同时存在五个?有趣啊~】梅洛尼兴致盎然,【也就是说,现在他还可以使用三次“收纳”。】
【也许是一次。】里苏特没有解释他的推论,而是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怎样解释法伊纳身上发生的现象?】
【哼,管他是什么原理,只要我把他拖进镜子里……】伊鲁索跃跃欲试。
【你忘了你刚刚栽给那个病秧子迪亚兹了?】普罗修特毫不客气地远程批评道,【马尔科在都灵可有好几家拳馆,他自己也是个搏击高手。你啊……情报真的有好好看吗?】
伊鲁索被骂得讪讪然,一时没有了回应。
【那个,大家觉得……会和“时间”有关吗?……】贝西犹犹豫豫地发送。
普罗修特不耐烦地:【贝西,有话快说!】
贝西受到惊吓般地一口气打出来:【就是法伊纳的第一颗炸弹定时只有1秒虽然我们不知道它被收到了哪里但它被“收纳”之后一直都没有爆炸那是不是说明在那个“收纳空间”里面时间是停滞的】
【原来如此,这就解释了法伊纳在穿过那扇“门”之后整个人都被“定格”了的状态。】霍尔马吉欧摸着下巴,【但是,为什么他和那些硬币没有像第一颗炸弹一样消失呢?】
【因为……】就像上一次揭露坎比亚诺杀手们的期货酬金一样,我的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我已经想到了,【因为他和他的硬币,已经在“收纳空间”里了。】
【马尔科……把整个冷库设为了“收纳容器”。】
我的这条信息,立刻被标记了“已读”。那股紧紧压在我头顶的,深海般的寂静意志,也在同时“松开”了。
【如果没猜错,马尔科靠在“墙”上,是为了挡住那里出现的贝尼尼家徽记。】里苏特分析完毕,开始下令:
【伊鲁索,带霍尔马吉欧、梅洛尼、阿玛雷蒂离开冷库,把贝西也拉进镜子里。加丘,你负责福迪。普罗……】
【不劳嘱咐,】普罗修特应答干脆,【倒是你,速战速决。】
所有沟通已在转念之间完成。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一左一右架起我的胳膊,几乎让我双脚悬空着转移了阵地。
“喂,‘热情’的,你们的喽啰刚被宰了!还剩几个?都一起滚出来让老子见识见识!”科拉多叫阵的声音远远传来。
——原来个子高到里苏特这个程度,真的是会“一览众山小”的。
虽然远离了冷库,我仍然可以透过意识网络连接到他的视野。但这一次,我能感到那片“深海”比此前更加幽暗,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之下万物蛰伏的死寂。
冷库内,滚落在地但仍“滋滋”燃烧着的照明棒是唯一光源。鲜血般的红光中,马尔科·贝尼尼依旧靠墙而立,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屠场,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烂熟于心的戏剧。
而这出戏的主角——科拉多,正站在两具尸体之间。他的目光直直穿透悬挂于铁钩上的血肉,投向了铁门外的黑暗。
他的叫阵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于是他决定加点儿码。
“我记得八年前,在卡塔尼亚有个放羊娃。”
“黑头发,棕眼睛,倔得像头驴。为了个小杂种的死,就敢朝道上人捅刀子……呵,兄弟情深可真感人哪。”
“我们本想把他就埋在西西里算了,可没想到让他跑了,一跑就是三年。”
当他说出“小杂种”这个词时,我感觉到与我相连的那片意识之海猛然向下沉去——不是愤怒的沸腾,而是名为“兴奋”的暗涌——就像海啸来袭之前那短暂的、突然的退潮……
科拉多没有停下,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用言语凌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的快感。
“三年后他回来了,他在西西里杀了我们很多人,我们也没放过他,连他家的坟都刨了。说起来他那小兄弟的头盖骨,就这么小一丁点儿——倒挺适合做个小碗,可惜早都碾碎了。”
“据说那小子现在就在那不勒斯。换了名字,换了张脸,染了头发,连眼球都纹了,把自己弄得像个恶魔,以为这样就能把过去都洗干净。”他嗤笑着,唾沫星子在冷气中结成了微小的冰晶,“但是,兄弟啊,血缘啊……这些东西一辈子也不会变,不是吗?你灵魂里那股羊粪蛋和人血浆混在一起的腥臊恶臭,是永远也洗不掉的。”
他猛地抬起头,刀疤贯穿的脸正对铁门外的黑暗,咆哮起来:
“Finiscila di ammucciari, assassinu!(西西里语:别再躲躲藏藏了,杀人犯!)”
“?? giustu ca l'omu ca abbruciàu a so casa mori nta na scatula di ghiacciu.(一个烧了自己故乡的男人,死在一个冰冷的铁盒子里,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马尔科·贝尼尼的脸上,也因为这过长的沉默而闪过一丝疑惑。
然后,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步出。
没有脚步声,他就那样出现了,仿佛是由黑暗本身凝聚成形的——银灰的发丝,漆黑的巩膜,血红的虹膜——那正是科拉多口中“恶魔一样的眼睛”。
他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也没有看悠闲的马尔科,他的目光越过一切,直接落在了那个叫嚣着的疤脸男人身上。
他的嘴唇微启,吐出的第一个词,如同一柄铁锤砸在冰霜覆盖的钢板上:
“图莱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