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馆长来了》火火日立

24、意外

　　身体伤痛易愈，心理疾病难愈。一旦开了情绪的口子，就仿若石子掉进湖泊泛起一阵一阵的波纹，水花不大，却不容忽视。
　　夏淮自认为心情平静，走路平稳，可在梁聿看来却不是。他像一只走路摇摇晃晃的企鹅，又或是酩酊大醉的醉汉，一路混乱地撞进黑夜。
　　梁聿快步跟上，扯住他的手腕：“我送你。”
　　手腕上的力道很大，夏淮试着转了转，纹丝不动。
　　这里可能是他除了脸以外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地方了，没有疤痕，没有瘀青，皮肤整洁光滑，宛若常人。
　　和其他精神病人不同的是，他撞墙过、窒息过，但从未割过腕。不是怕死，而是怕不仅没死掉反而还在显眼的位置留下疤痕，被父母发现很不好解释。
　　那个场面想想都让人窒息。
　　心理破败不堪，他就努力让自己的外表与他人无异，哪怕浑身伤痕累累，也要装的尽善尽美。
　　夏淮轻轻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看着手腕，说：“真的不用了，我很好。”
　　“那你躲我干什么？”梁聿另一只抬起他的下巴，目光牢牢地锁着他，“看着我回答。”
　　四目相对之时，气氛陷入死寂。
　　说是躲也不至于，只是夏淮不喜欢暴露伤疤，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伤疤羞耻症，被人看到会很难堪，无地自容。
　　在国外的时候，楚岚月每来看他一次，他的心理问题就会加重一次。他清楚地记得每一道伤出现的时间和原因，看到就会不自觉联想，然后暗骂自己软弱无能，只能通过自伤的方式调节情绪。
　　他躲的不是别人，是那个懦弱的自己。
　　夏淮最后还是被梁聿带回家了。躺在价值不菲的床上，盖着松软的被子，他侧过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繁华的夜景。
　　可能是怕他又应激，梁聿没有和他睡一个房间。他无声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可能还不算太惨，至少还有人愿意小心翼翼地守护他。
　　说来也奇怪，他连自己都丢了，梁聿居然还在。
　　***
　　夏淮在梁聿这里待了两个星期。
　　梁聿每天都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问他也不说，他们只有在晚上才能碰到。于是诺大的房子空空荡荡，显得夏淮像个孤魂野鬼每天在里面无所事事的游荡。
　　外公的事情办完后楚岚月给夏淮打了电话，催促他赶紧出国，好像生怕他在这里多待一天就能领个男人回家。他谎称自己已经走了，但眼下又到了楚岚月探视的日子，他不能再藏了。
　　这晚梁聿回家后，夏淮主动坐在他的腿上，神色犹豫，想说什么却半天没开口。
　　“说。”梁聿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腰。
　　夏淮顺势趴进他的怀里，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得走了……”
　　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们陆陆续续地聊了很多，梁聿知道他说的“走”是该出国了。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哪怕这次把楚岚月应付过去了，难道能保证永远不被发现吗？难道他们要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吗？
　　“你有没有想过——”
　　“不可能。”梁聿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淮打断了，“我不会再跟他们出柜了，我扛不住的。”
　　他的身体紧绷，哪怕是在梁聿的怀里，也处于明显的防御状态。梁聿感觉到了，立刻出声安抚：“好，不说这个了，你这次说的是去哪里？我给你买机票。”
　　“不用。”夏淮声音也很紧，干巴巴地答道。
　　每次提到出柜都会这样，无法遏制地应激，汗毛像刺猬一样全部竖起来。情感上他是很想和梁聿认真谈一谈的，但每每听到那两个字身体总是会先一步自动做出反应来保护自己，他毫无办法。
　　机票是第二天上午十点的，夏淮从付款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心不在焉、恍恍惚惚，晚上也不好好睡觉，梁聿只得用点不太高明的手段把他累晕过去。
　　这种手段的弊端就是夏淮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床，只能被梁聿一路抱进车里继续睡，快到机场时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好困。”夏淮叹口气，接过梁聿给他准备好的行李，打着哈欠去安检，甚至没精力跟梁聿说一句再见。
　　“这家伙……”梁聿无奈地笑了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中。
　　***
　　在天上漂泊了十几个小时后，夏淮终于落地了。算着时间，离楚岚月过来应该还有一天，他顾不上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赶去提前定好的短租房。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太累了，越靠近房子他越惴惴不安，感觉很不好。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抵达目的地，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楚岚月已经到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楚岚月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听到他进来也只是给了一个锐利的眼神。
　　他放下东西，坐到旁边安静地等，等待那杯茶喝完，也等待他的审讯。
　　茶杯与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叮”的一声听的他心跳加速。
　　于是他明白，审讯开始了。
　　“去哪儿了？”
　　“国内。”
　　“跟谁？”
　　“自己。”
　　“跟谁？”楚岚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
　　“自己。”
　　楚岚月没再问，拿出手机翻了几下扔到夏淮面前。
　　余光扫过去似乎是一张照片，但他没有拿起来看，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目光安静地落在面前的地板上。
　　“你要不要脸？”楚岚月被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激怒，拿着手机举到他面前让他看。
　　这回看清了，照片上梁聿正搂着他，搂着他而已。
　　他先是咧嘴角笑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就不要脸了？我还有床照，你要不要看？”
　　楚岚月像是被他的出言不逊惊到了，半天没说话，等反应过来以后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夏淮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眼花。
　　意识恍惚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活的好没意思，他想到了自己创业未半的工作室，不被看好的恋爱，国外漂泊的几年，对他恨铁不成钢的父母，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和满是伤痕的身体。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楚岚月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但他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只能看到嘴在动。不过倒也无妨，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没有理会，在房间里乱转了几圈后来到了厨房，楚岚月紧跟在他身后，好像生怕骂他的话他没听见。
　　厨房很大，他不熟悉布局，在目光游移一圈后锁定到了台面上的菜刀。他走过去，背对着楚岚月平静地举起来。
　　阳光照射在刀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冷酷又无情，仿佛能杀人于无形。
　　……
　　身后的声音伴随着刀落地的一声脆响戛然而止，桌面、墙面、地板，映入眼帘的一切都瞬间变红。意识尚存的短暂时间里，夏淮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在急速流逝，这一刀切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却没能切断落入夏淮耳中的最后一句话——
　　楚岚月歇斯底里地冲他喊：“你怎么不去死！”
　　***
　　夏淮自从给梁聿发了落地消息后就杳无音讯，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刚开始梁聿没多想，以为是和楚岚月碰面导致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愿意搭理。
　　直到过了三四天，再打电话居然直接关机了，梁聿才发觉不太对劲。
　　他想找人问问消息，但他们好几年没联系，一时间也不知道找谁问合适，走投无路之下他打给了周子川。
　　“稀罕，还有你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
　　周子川上来就是一句没正形的问候，梁聿没心情搭理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有夏淮的消息吗？”
　　“那你可真是问对人了，”周子川嗤笑了一声，“没有。”
　　“我联系不上他了。”
　　“那咋了？”
　　“有消息的话，麻烦告诉我一声。”
　　梁聿语气沉静又认真，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乞求。周子川愣了一下，然后在对面准备挂电话之前喊住他：
　　“那个，我听说夏淮他爸前几天出国了，好像很着急。”
　　沉默片刻后，梁聿低声说了句谢谢。
　　之前听夏淮说，这几年都是楚岚月去国外看他，他爸从来没去过。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要举家移民？信息量太少，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也没有头绪，反而惴惴不安的感觉愈发严重。这几天不是没动过去找夏淮的念头，但他不知道地址，去了也是白费。
　　就这样又等了两天，夏淮的电话没等到，等来了周子川的。
　　“你……”周子川吱唔了一下，“联系上夏淮了吗？”
　　“没有。”
　　“我，我听说，只是听说啊……”
　　周子川欲言又止，说话吞吞吐吐，梁聿急得不行，催促道：“有话直说。”
　　“他……”犹豫片刻后，周子川语速飞快地说，“好像出意外了。”
　　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电话那头毫无动静，周子川以为他挂了，拿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没有，继而说道：“这消息我也不知道真假，是留学圈传出来的，但我问过我爸了，夏淮他爸确实出国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虽然我跟他现在关系一般，但我从没想过他出意外。”
　　挂断电话后，梁聿懵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周子川给他发来了一个聊天记录，放在平时这种东西他点都不会点开，但这会儿却飞快地点开。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照片——
　　洁白的房间里被喷射状的血迹溅满，地上、墙上、天花板上无一幸免，照片上空无一人，梁聿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