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清风》祉鱼

9、万事胜意

　　细碎的雪花在空中杂乱的飘，冬日，放学以后，暖黄的路灯下，映出每一片雪花的身形，灯下，宋继清随意地靠在柱子上，等许泠帮他完成愿望。
　　许泠还是裹得小熊一样出来，手上拿了根糖葫芦，一见到宋继清就递给他：“糖葫芦学校就有卖，先吃着，领你找烤红薯去。”
　　宋继清把糖纸取下来，咬了口糖葫芦，其实是又硬又酸，学校总这样，买点吃的都像开盲盒。
　　但宋继清吃着挺开心的。
　　“好，你领我去。”尾音都上翘。
　　冬季，路口卖烤红薯的推车很多。
　　许泠和宋继清很快路过一个，许泠忙跑上去：“爷爷，要一个烤红薯。”
　　许泠低头掏钱，脸侧，骨节分明一只手先把钱递过去：“要两个，谢谢爷爷。”
　　宋继清接过两个袋子，热乎乎的烤红薯。一个挂手腕上，一个拿在手里，忍着烫，利落的剥好，送到许泠手上：“小心烫。”
　　烤红薯香甜的气息散发出来，热意化作白雾上升，许泠咬了一口，融开在口腔里，很甜。
　　“谢谢。”
　　天气很冷，两人就站在摊前，跺跺脚，小口小口咬着烫嘴的的红薯。
　　差最后一个愿望，堆雪人。
　　沉静的公交车站，等车的间隙，许泠蹲在地上，摘掉手套，捏着长椅上积的厚厚的雪。
　　很简单的两个雪球，一个大点，一个小点，堆在一起。
　　她随手找了个树枝，掰两截，插在两边，手在雪球上戳两个洞，算眼睛，又轻轻在雪人额头的位置划了个宋字。
　　宋继清也没闲着，站在许泠后面，一手拿着烤红薯吃，一手拿出手机拍照，拍照的那只手，手腕上还挂着许泠没吃完的红薯。
　　照片里，许泠毛茸茸的发顶戴着他送的耳罩，蹲在地上，小小一团，脚边摆着两个手套，手有些红，指尖融化的雪水淌下来，食指在雪人脑袋上戳，他还拍到了自己的鞋尖。
　　这张照片，刚拍好，就成为了他的锁屏壁纸，划开锁屏，是那张唐芸佳发给他的许泠的照片，一张极暗，一张极亮，都是背影。
　　许泠做好一个雪人，要宋继清也捏一个，他应下，敛起上扬的嘴角，收了手机，照着许泠那雪人的模子，也捏了一个，肚子的位置划了个泠字。
　　许泠拿手机给两个雪人拍了张合照，站在宋继清身边，踮起脚，肩轻碰了碰他的，“生日快乐。”
　　宋继清没看她，装作不在意般看向公交车驶来的方向：“谢谢，是很快乐。”

　　照旧是很惬意却也很紧张的三天元旦假期，许泠没和宋继清见上面，高三的学生只放了一天假就要回回学校上课。
　　许泠小区里也有同校的高三生，她家在二楼，早上在阳台看书时，正好听见有人路过她家楼下时骂了一句，她没忍住，捧腹大笑，在想宋继清这会儿是不是也在这么骂。
　　不期而然，傍晚七点左右，一中刚放学的时间，许泠就受到了唐芸佳的信息，宋继清请假了，没去学校上课，假请到末考。
　　许泠以为他是生病了，冬天太冷，感冒发烧常有的事。
　　她发了消息慰问宋继清，但聊天框就这么沉寂了几天，直到末考当天见到他本人。
　　一中这次考试采用高二高三交叉考试的考场排布，高二一列，高三一列，高一独自考试。
　　许泠和宋继清，两个年级第一，考试时是同桌。
　　窗外，积雪很厚，云雾也堆着散不开，白茫茫一片。
　　宋继清疏朗的眉微蹙，发丝低垂着，清晨，破雾的光照在他侧脸，鼻梁映着光，红又薄的唇抿着，答题很快。
　　每场考试间的间隙有二十分钟，考场嘈杂一片，有人讨论游戏，有女孩子在聊电视剧，也有人问刚刚的作文拟了什么题目。
　　许泠写了纸条给宋继清：【请那么多天假，是生病了吗，好点没】
　　许泠觉得，自己焦急地想关心他，直接问出口的话会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写了纸条。
　　宋继清带着疑惑，两指夹住纸条，摊开，很快扫过去，收进口袋里。
　　“算是吧。写纸条干嘛，又不是不认识我。”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轻点，望着许泠关切的眸，问的直白。
　　“……”
　　“没什么，你没事就行，我看书了。”许泠手撑着脑袋翻开英语书，挡住和宋继清交汇的视线。
　　宋继清又把那张纸条拿出来，叠了个心，夹许泠课本里。尽管他叠的除了像一颗心，别的什么都像。
　　许泠只看了一眼就翻过课本，那纸条夹在上一页，很孤寂。
　　许泠撇撇嘴。真的幼稚啊。
　　这样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场考试结束，学生们都准备去食堂吃午饭，许泠收拾东西，抬眼，没对上宋继清的视线，而是教导主任深沉的眼，孙主任手背着，方框眼镜下的那双眼严厉地让人不寒而栗。
　　许泠心里咯噔一下，手心开始冒汗。
　　宋继清神色如常，和许泠一起，鞠躬：“主任好。”
　　孙主任点点头，背着手转过身：“你们俩，晚点吃饭，来趟我办公室。”
　　主任办公室，进门就有一个鱼缸，鱼缸里只有一条锦鲤。上方的空调有股股暖气涌出，灯光很亮，瓷砖很白，本是蛮温馨的房间，此时却显得阴沉了些。
　　许泠低着头，两手交握垂在身前。宋继清像没什么事一样，看着孙主任坐在椅子上喝茶。
　　主任还没开口，宋继清先说话了。
　　“主任，请我俩来喝茶啊？”语气吊儿郎当的，像是和长辈唠家常。
　　“这次又不是来我办公室领奖状，别贫。”
　　孙主任吹了下茶杯里浮着的茶叶，喝下一口，切入正题。
　　“午休时间，我长话短说，有人跟我说，你俩在谈恋爱？”
　　许泠一惊，终于抬起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还没谈上呢，亏死了。
　　宋继清不动声色往她这边靠了点，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让人很安心。
　　他逻辑很清晰：“是一个叫袁什么的，高一那个是吗？”
　　孙主任表情露出不耐：“你别管是谁，有没有这回事？”
　　宋继清顿了下，“我俩没谈。”
　　停顿的这几秒，在孙主任看来，就是欺骗，他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你俩学习好我也知道，私下里一起交流交流学业我也没什么意见，但是心思还是应该放在学习上，一个马上高考了，一个马上就是准高三生了，老师也相信你们肯定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写篇检讨？”
　　宋继清语气更稳了点，在许泠本想点头答应息事宁人前先开口：“主任，说了我俩没谈恋爱，只是关系好，如果真的是高一那学弟举报的，那可能还真是您错怪我俩了，”许泠抬头，看着他“他要加许泠微信，死缠烂打的，我给怼回去了，您反而更应该杜绝这样的行为吧，二话不说让我俩写检讨，我俩写什么，写不应该没加那同学微信，被他误会举报了吗？”
　　主任蹙起眉，摆摆手，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宋继清这咄咄逼人的嘴：“行，我就不应该说你，你这次高考加分的那场物理竞赛要是没考好，我再找你算账。”
　　宋继清点点头，展出一个笑，胸有成竹：“一定，谢谢主任。”话落，他扯着许泠衣角就把人往出带，许泠这才大梦初醒一般：“主任再见。”
　　办公室的门关上，两人出来，暖气消散，反倒让人放松了点。许泠松了口气，虽然这期间她一句话都没说，但是紧张的心也算落下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主任办公室挨骂。
　　“你跟主任那么熟？”
　　宋继清丝毫不谦虚：“老拿奖，老去他办公室，经常说几句闲话，关系是挺好的。”
　　许泠挑挑眉。
　　“谢谢啊，绯闻对象。”
　　“谢什么，而且，什么绯闻对象。”
　　许泠捂着肚子，拉着他去食堂，“没什么，饿的我肚子疼，快点吃饭去了。”
　　期末考试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影响，许泠和宋继清依然是年级第一，而且，许泠的成绩还是显著进步，原本是弱项的数学成绩，这次跨过了瓶颈，不知道是不是有宋继清这数学第一在旁边的加持。
　　大家都松了股劲，开始享受寒假，许泠却没有因此开心多少。
　　假期，每次都是她和宋继清疏远的节点。
　　许泠起初忍了几天没给他发信息，天天被唐芸佳拉着讲她和贺正的假期约会指南。
　　屋外，寒风阵阵依旧，玻璃上都结了霜花。
　　除夕夜，许泠终于有了联系的理由。
　　“新年快乐啊！”
　　晚间，许泠躺在床上，刚和爷爷奶奶吃过饭，老人家在看电视，她回床上准备睡觉，临睡，给宋继清发了条信息。
　　意料之外的是，宋继清回复的很快，
　　【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早点休息】
　　许泠盯了会儿手机屏幕，傻笑，在床上扭动几下，裹进被子里，把自己蒙住，又闷又黑的被窝里，只有屏幕上有亮光。
　　【你不也还没休息】
　　宋继清回的牛头不对马嘴【看烟花了吗？】
　　【没有，我们这边没有烟花燃放点】
　　下一刻，宋继清的视频拨了过来。
　　许泠手忙脚乱地在被窝里扑腾了一会儿，想着，反正灯也关了，被窝里也黑，应该看不见什么，按下接通。
　　视频一接上，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立时响起，紧接着，就是很绚丽的烟火美景。
　　空中，烟花燃尽，残留的烟雾四散，还未散尽，新一轮烟花在空中炸开，五光十色，灯火葳蕤。
　　许泠看得有些入迷，宋继清的声音适时在听筒里响起，
　　“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许泠贴在话筒边，小声回应：“新年快乐，平安顺遂。”
　　随后，宋继清爽朗的笑传过来，“你不会躲着家里人偷偷跟我视频吧，怎么这副样子？”
　　许泠后知后觉，自己一张大脸迎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贴在摄像头前，镜头里只有一张惨白的脸，像鬼。
　　许泠拇指一动，把视频挂断。
　　【没，就是准备睡了而已】【晚安】
　　许泠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哈哈哈，好，晚安。】
　　这个假期，似乎于以往，有些不同。
　　后来，许泠再跟宋继清分享日常就很顺手了。
　　家里的年夜饭、去串门看见的朋友家的小狗、大年初三就开始补作业、一大早就有人放炮，很吵……
　　图文并茂，宋继清都有一一回复，只是，她们之间的联系，宋继清从来不做主动的那个人，也不发什么照片，仅仅只是认真回复。
　　许泠还一度以为，他会不会是什么花花公子，要同时回复很多女孩子，跟唐芸佳抱怨了一次，被她笑了好几天，显然不可能。
　　但仍然是想不通，每逢假日，宋继清就像冬日里，清晨的那场雾，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
　　许泠当时还有些愧疚，是不是宋继清要准备物理竞赛，自己有点太打扰他了，索性给他发了句好好考试便没下文了。
　　再开学的时候，二月下旬，暖冬将过。
　　许泠再一次和宋继清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才知道，竞赛早就结束了，不发信息是因为在老家，昼夜颠倒。
　　至于为什么回老家了，当时许泠没想着多问，只当是过年串亲戚。
　　校园里，每一次放假回来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海棠树的枝桠仍有霜雪停留，花坛里的枯枝败叶累在融化了大半的雪水中，有些萧条。
　　许泠进了教学楼，大屏上已然换上了距离高考131天的图片。
　　许泠不常问宋继清有关学习和大学的事，一方面认为，他好像并不需要为这些事情操心，一方面，许泠也有些逃避。
　　开学以后，各种各样的考试纷纷而至，高二和高三的学生压力都很大，许泠只能偶尔在教学楼转角、食堂一类的地方偶遇宋继清，在学校，他还是冷冰冰的，看起来很装，但是，似乎话更少了些，眼下的乌青重了些。
　　直到此时，许泠仍觉得，是否只因为宋继清学习压力太大了。
　　放学后的公交车上，她本想和宋继清找找话题，聊聊天放松下，每次一上车，宋继清便睡着了。
　　书包拢在怀里，脑袋乱晃，时不时要磕上前面的座位，许泠便扶着他的额头把人往回拦。就连有时候放学晚赶上高峰期，车上没有座位，宋继清站着也能睡着
　　白皙修长一只手，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脑袋就那么靠在曲起的臂弯上，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其实睡得并不安稳，但是抵挡不住困意。
　　许泠伸出手，把宋继清肩上的书包取下来挂自己手臂上，一只手拉住他手腕，生怕人摔倒。
　　许泠费力的拿出手机，给唐芸佳发信息。
　　【佳佳，能不能帮我问问贺正，他知不知道宋继清最近是怎么了，天天打瞌睡，看着精神状态不好。】
　　许泠收起手机等待回复，抓稳扶手，偏头看了眼宋继清。
　　他皮肤白，眼底下那片乌青很是明显，仔细看，唇色也有些白。
　　许泠正盯得入神，手里的手机响起一阵震动。
　　【问贺正了，他也找过宋继清，只是宋继清没跟他说，但是听他讲，老看见宋继清上课上一半就站班门口罚站去了】
　　【贺正说，有时候他还好好站着，有时候干脆书垫屁股底下，坐地上就直接睡过去了】
　　【贺正也没机会问，他说，要不就泠儿你找个机会问问他，这样子挺让人担心的】
　　公交车行驶的摇摇晃晃，许泠快速扫过这些信息，单手打了个【好】没再回复。
　　今天恰好是周五，许泠抬起头，看了眼站牌，还有两站。
　　她轻轻晃了晃宋继清胳膊，叫了他一声。
　　人没醒。
　　许泠晃的力道大了点：“宋继清！你数学怎么考不及格啊！”
　　“怎么可能！”
　　人惊醒。
　　“嗯，不可能，所以先跟我下车。”许泠拽着宋继清手腕，大包小包提着，狼狈下了车。
　　宋继清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皱着眉，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下错站了吧，到底是你在睡还是我在睡啊。”宋继清揉揉眼睛，无奈的笑了声，把自己书包拿回来，又把许泠肩上的书包也接过来：“辛苦你啦，大力士。”
　　许泠垂眸不语，站在原地，直到宋继清走出去两步才发现人没跟上。
　　“怎么了，今天周五，提前拉着我下车，不是想散步吗？”宋继清回头，等着许泠跟上来。
　　许泠往前挪了两步，“是想散散步，更想问问，你最近怎么了？”
　　宋继清一怔，笑容僵在脸上。
　　“你最近总爱打瞌睡，上着课还出来罚站，看起来精神一点都不好，总不会是在熬夜学习吧。”
　　宋继清脸上又换回那副阳光的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更像是皮笑肉不笑，难看得很，比他平时对外人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还难看。
　　“这么关心我啊？”
　　许泠撇撇嘴，叹了口气，道“嗯，担心你很久了，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呢，最近怎么回事？”许泠又问了一遍。
　　宋继清还真就不笑了，面上神情很落寞。久违地，他又剥了颗棒棒糖送到许泠唇边，蓝莓味传过来，熟悉又心安。
　　和去年冬天很像啊。
　　不同的是，宋继清的倾诉欲好像低了很多，开始瞒着身边的朋友了。
　　“就是家里出了点事，我爸妈离婚以后，我妈生了场大病，后面得了抑郁症，在老家的医院治，寒暑假我都会过去照顾着，最近病情好转点，转到这边的疗养院了。”
　　宋继清说的言简意赅，但这信息量属实是让许泠惊了下。
　　“我没跟贺正说，他就让你来问我吗？还真会找人啊。”宋继清低着头往前走，步子很慢。
　　许泠坦言道：“没有，是我担心你，问贺正他也不知道，就直接来问你了。”
　　宋继清耳尖漫上一点红，像点在隆冬雪地里的一朵红梅。
　　他头更低了。
　　许泠思索了下，和宋继清并肩，边走边说：“宋继清，明天周六，我陪你一起去医院看看阿姨吧。”
　　艳红的梅开得更旺盛了些。
　　宋继清猛地抬起脑袋，瞳孔瞪大了一圈，看许泠是一副认真的样子，他倒是更不好意思了。
　　这样，不就是，见家长？
　　“太麻烦了，你别跟我一起去了吧。”其实不麻烦，况且医生也和宋继清提过，患者黎婷，现在的症状，正应该让她多见见新的环境，新的人物，才不至总沉溺在过去的阴影下。
　　“不麻烦啊，我的学习也不至于让你担心吧，你才是，快要高考了，最近精神还一点都不好。”
　　宋继清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拒绝，幸好许泠没有答应。
　　他巴不得告诉自己身边所有的亲人，许泠，是他喜欢的人。
　　“好，我明天早上去接你。”
　　谈话间，已经快走到许泠家了。
　　许泠把书包接回来，终于没了那副沉重的表情，临别，笑着对宋继清说：“宋继清，会好的，像你说的，万事胜意。”
　　那株红梅大约永远不会败了。
　　宋继清唇边漾开一抹笑，发自内心，很高兴
　　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