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清风》祉鱼

10、和月诉说的情

　　汽车鸣笛阵阵，枝头上，零散几只小鸟也在叽叽喳喳地叫。
　　许泠起得很早，把自己收拾的利落，看起来就是一副温婉恬静的形象。静等宋继清来接她。
　　十二点左右，宋继清的信息发过来，许泠身下像是安了弹簧，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跟爷爷奶奶打了招呼，脚底抹油般踉踉跄跄跑下楼，宋继清正等在下面。
　　“怎么收拾这么快，我等你的，不用着急。”宋继清手机还举在面前，看样子是正在打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天太冷，不想让你等那么久，走吧。”许泠把包往肩上提了下，走到他身边，等他带路。当然是没承认，早就收拾好了。
　　宋继清不自然地摸摸脑袋，手揣口袋里又拿出来，拿出来捯饬捯饬头发又揣回去，看起来很忙。

　　疗养院里，并没有像普通医院那样刺鼻的消毒水味，很静,没有什么味道，也听不到什么话语声。
　　许泠跟在宋继清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踩在白净的瓷砖上，走到尽头一间病房。
　　宋继清停下，站在门边，手搭在门把上，有些发颤。
　　“我妈其实特别温柔，很好说话的，就是之前……”宋继清没往下说，但也尽在不言中，这话听不出是安慰许泠还是缓解自己的紧张。
　　“嗯，我知道。”
　　许泠就站在旁边等他，三十秒左右，宋继清像是心一横，压下门把手，推开门。
　　是一个单人间的病房，满目干净的白色入眼，病房中间，床沿，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安安静静坐着，她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肩上披着一个厚厚的灰色披肩，面对一扇小窗户，阳光透进来，照的她发丝都变了色，很优雅。
　　许泠有些被迷住的感觉。
　　走近些，宋继清柔声唤她：“妈，我同学来了。”
　　黎婷将肩上的披肩又裹紧了一点，转过身，看了看许泠。
　　许泠和她对视上，黎阿姨皮肤很白，是有些病态的白，唇色浅，法令纹深，五官却是立体好看，宋继清眉眼之间还有些黎阿姨的影子，但是，黎阿姨的眼睛比宋继清好看，琥珀色的瞳孔，眼波流转，看起来很柔，和宋继清乌黑那双眼不同，和黎阿姨对视，感觉很温暖。
　　黎阿姨端庄优雅，风姿绰约，大概宋继清长那么好看也是有遗传到。
　　许泠轻弯了弯唇，颔首打招呼：“阿姨好，我叫许泠。”
　　宋继清把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一边回身对许泠伸出手，示意她把棉服也拿过来，一边和黎婷说着话：“妈，我跟你讲过她的，你还记得吗？”
　　许泠忙脱了外套递给他。
　　宋继清收拾好，给黎婷到了杯热水放在床头。
　　黎婷笑起来，琥珀色的眼还是看着许泠，“记得啊，小姑娘比你描述的可爱。”黎婷往床头挪了挪，空出身边一点床位，拍一拍“过来坐。”
　　宋继清刚般来两把椅子放在窗前，准备招呼许泠坐下，此时，人就已经和他妈妈紧贴在一起了。
　　黎婷把自己的披肩打开，搂着许泠到身边，两个人一起裹在披肩里，暖融融的。
　　宋继清放下椅子，无奈的叉着腰：“妈，你以前不是老嫌我外面衣服脏，不让我坐你床吗。”
　　许泠这会儿还有点害羞，毕竟是面对长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肩膀又被黎婷往里揽了榄，贴得更近点。
　　“小姑娘跟你能一样吗，成天在外面瞎跑。”黎婷说话又慢又柔，即便是责怪，听起来也很温柔。
　　许泠也跟着笑起来，看着宋继清，很得意的样子。
　　宋继清一怔，突然就呆愣在原地了，面上一片红润，这样一副场景，好温馨，好幸福。
　　他咳了声，刚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又取下来，窸窸窣窣穿上，把许泠从母亲身边拉过来一点，附在她耳边：“我妈很喜欢你的，你别紧张，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很快就回来。”
　　宋继清一溜烟跑出去，许泠正想跟黎婷解释一下，黎婷便先拍拍她肩膀，很柔，脸上带着笑：“害羞了，跑了。”
　　“啊？”许泠脸上也开始泛红，不知是不是黎婷真的把她裹得太紧了，耳后一片温热。
　　黎婷放松了一点，让许泠没那么紧张，开始和她聊天解闷。
　　“我了解他的很，他平时也总跟我说起你，这病房里水果零食给我备的不少，哪用他出去买。”
　　许泠笑出来，感觉跟阿姨聊天很放松，平时断不会跟长辈聊起喜欢的人，却可以被黎阿姨率先戳破。
　　许泠也不再紧绷，松懈下来，好奇地问：“阿姨，他平时，都是怎么说我的啊？”
　　黎婷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思索下道：“说你学习好，人也活泼温柔，说了一大堆，就没有说你不好的。”
　　许泠听的心里发暖，黎婷转而换上一抹略带深意的笑容，问她：“你呢？也是有点喜欢他的吧，不然也不会跟着他来看我了。”
　　许泠这时候倒也不害羞了，大大方方承认：“嗯，确实喜欢他，刚开始还觉得就是萍水相逢呢，后面相处下来，就慢慢喜欢上他了。”
　　许泠觉得和黎阿姨聊天很像和朋友交心，什么都能说。
　　“你看，我就说还得跟小姑娘聊聊天有意思，宋继清闷葫芦一个，什么话题都聊不起来，天天只知道念叨你，听几百遍了才见到人。”黎婷笑起来，唇微扬，优雅柔和。
　　许泠的一只手被黎婷包在掌心，她将另一只手覆上去，也包着黎婷的手。
　　“那以后我常来陪您说说话吧，阿姨。”许泠面上带着笑。
　　“好，和宋继清一起来啊。”
　　黎婷拍了拍许泠手，笑容就那么僵在脸上，叹了口气，意味深沉地和许泠谈心：“我的事宋继清应该也给你讲了，我们家的情况你清楚，原来以为你会害怕或者有些……嫌弃的，这样就好。”黎婷停顿了下，头低下去点，让许泠看着有些心疼“以前还怕我和……宋继清他爸爸那些事会让他心里不好受，跟同学也不好相处，知道他身边有你在，我也放心好多呢。”
　　黎婷语气温和，叮嘱着：“要是以后和宋继清相处，有什么你不喜欢的点，也不用想着今天见过我，我们聊过天，碍于我的面子，就觉得跟宋继清吵架甚至于分别有什么不好，你们永远是你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好。”
　　黎婷的嗓音略显沙哑，话语却始终春水一般的温润。
　　许泠有些感动，自己来之前原本很紧张，担心跟黎婷相处不好，宋继清会失望，却没想到，最避之不及的话题，那道最深刻的伤疤，被黎阿姨亲自揭开来。
　　许泠身边从小就没有母爱常伴，第一次和黎阿姨见面，就能被对方这么照顾着，她眼眶内渐渐有些水汽。
　　“我知道了，谢谢阿姨。”许泠声音其实已经有些颤了，但是强忍着眼泪没流出来，正想着第一次见面就在阿姨面前哭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宋继清便推开门回来。
　　许泠没回头，快速眨眨眼，指腹抹着泪痕，她被阿姨伏在怀里，用披肩给她擦拭眼角。
　　宋继清两只手提的满满的，有零食，还有些楼下的小吃，有的还冒热气，看着很好吃。
　　他刚把东西放桌子上，就见许泠眼眶红红的，兔子一样窝黎婷怀里，顿时就紧张了：“妈，你，凶她了？”
　　黎婷瞪他一眼：“我凶你也不会凶她的，忙你的。”黎婷把许泠搂在怀里，宋继清看不清她，把桌子上一堆吃的拆出来摆桌子上，叫两人吃饭。
　　许泠一早上还没吃东西，这会儿也饿了，宋继清买来的，正好大多是她爱吃的。
　　宋继清把折叠桌摆在床沿的位置，黎婷和许泠坐在床上，他坐对面凳子上。许泠垂眸不语，安安静静吃饭，她的碗碟被宋继清堆得像座小山，那人还一直偏头，试图看看许泠是否还在流泪，生怕她受了委屈。
　　黎婷端着碗碟，连吃饭都雅致，刚送进一口餐食，瞥见宋继清的模样，了然地摇摇头。

　　吃过饭，宋继清就把许泠送回去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黎婷正笑眯眯坐在病床上喝茶，等着宋继清和她汇报。
　　“我喜欢的就是她。”宋继清照旧言简意赅。
　　黎婷笑笑，问宋继清：“什么时候捅破窗户纸啊？”
　　宋继清叹了声，坐母亲对面：“妈，你好像比我着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儿子还是个高中生。”
　　“上大学了就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嘛，我的感情经历不好，所以我才更希望你的感情平坦幸福些。”黎婷微微抿着唇，那双温柔的眼，歉疚地望向宋继清。
　　宋继清拿起水杯，一口接一口喝。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明明前几个月，自己妈妈还在天天摔东西，听到要转院回来，害怕地闹个不停，现今可以自己提起那段曾经带给她阴影的往事，不再逃避，他很开心。
　　“妈，谢谢。”宋继清指腹在杯身来回摩挲。
　　黎婷放下手中的茶杯，喃喃：“怎么回事，今天一个个的都喜欢说谢谢。”

　　夜晚，十点半，天渐暗，许泠做完作业，临睡，给宋继清发信息。
　　【感觉最近天黑得晚了点】
　　北方，似乎只有夏冬两季，眼见春天即将结束，棉服却还脱不下来。
　　宋继清坐在病房书桌前，钢笔拿在手里，笔帽被拔起又扣回来，咯噔咯噔响个没完，听见手机一声震动，丢了笔，看手机。
　　【确实，雪都化了，咱们学校里有些树都长新芽了】
　　【你是不是准备睡了】
　　宋继清发信息的时候，满脸带着笑意，衬在手机屏幕的光下，看得黎婷不禁嫌弃的啧了声。
　　【嗯，刚躺下】【那，晚安】

　　【晚安，好梦】
　　许泠合上手机，心满意足，合眼进入梦乡。

　　宋继清重新拿起笔，迎着月色，写情书。
　　他其实已经有很多次都忍不住要对许泠说出那四个字，转念一想，女孩子应该会喜欢郑重一些的告白，况且，他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他私心也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怕自己去上大学以后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许泠：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第一次如此郑重地给你写信，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在班里，就属语文成绩最不好了，作文每每不会写，都会匆匆结尾，总会被老师骂：“把字写那么好看，拿不上分有什么用？”
　　所以，现在给你写信，我便用这副还算可以的字，写些没有词藻修饰的真心话给你。
　　写信的时候，是你来见我妈的那天，但是，不知道何时才有勇气让你看见这封信。
　　你说，天黑得晚了，我就想告诉你，月亮还是很美。
　　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冬天过去了，夜晚没有那么大雾，月亮星星，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像我对你的心意，从高二的时候遇见你到现在，一直都准确，清晰。
　　仅仅是遇见你，就已经让我觉得很幸运了，谢谢你，许泠。
　　我的生活中有你闯入，我便开始期待很多事情的发生，那些和你有关的事。
　　我常常想，要是我能时刻在你身边就好了，后来我却觉得，你坚强，独立，像傲立寒冬的梅，即便身边没有任何衬托，你也是最好的风景。你亦活泼，热情，像艳丽的玫瑰，玫瑰带刺，但你不会用那尖刺伤害到任何人，你的热情总会让人感到温暖。你可爱，温柔又善良，像小雏菊，馨香沁人心脾。
　　千姿百态皆是你，而我，喜欢你的全部，也愿意拥抱最真实的那个你。
　　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会有任何负担，我只是在向你表达自己的心意，并不是要求你给予我回应或是一段关系，青春，有悸动，有美好，你不应该被某一段感情锁住，束缚住你的未来。希望你能勇敢地翻山越岭，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而我，会永远在你身后，相信你，支持你。如果你只想一生平淡如流水，安稳惬意，那我便做沉在水底的细沙，惊不起波澜，却能永远随着你的方向，飘去下一个彼岸。
　　总之，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我大概从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这辈子可能也只会在这封信里说一次了。
　　曾经，我总觉得，“永远”一类的承诺很飘渺，很遥远，直至遇见你，我敢肯定，承诺不是一文不值的一句话，是行动的指南，未来的风向标，我对你的承诺，永远可信。
　　今天，看见你和我妈坐在一起，温暖又心安，我好像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幸福的具象化。所以，我突然就很想对这皎洁的月许个愿。
　　我以前总不喜欢认真的许一次愿，但如果愿望与你有关的话，我倒觉得，可以把所有的运气都添加在这个愿望里。
　　好想和你，从相知到相许，从年少至耄耋。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宋继清

　　落笔，合上笔帽的时候，身后，黎婷已经睡着了，宋继清把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收起来。
　　这份和月诉说的情，不知何日何时才能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刻。
　　宋继清去帮母亲掖了掖被角，关上灯，轻轻走出病房。
　　天已经很暗了，清亮的月光洒下来，街上很静，时不时几辆车疾驰而过，鸣笛一二。
　　宋继清走在街道上，呼啸的风吹过他的面颊，他闭上眼，步子放缓了些。
　　夏天快到了吧，感觉风里都有暖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