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清风》祉鱼

4、清泠

　　元宵节刚过，暮冬迎春。
　　爷爷还在住院，但身体状况稳定了很多。
　　许泠踏上熟悉的路，返校报到。
　　路上，依旧还有熟悉的人。
　　一个寒假没有见面，只在网上寒暄了几句，许泠竟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宋继清。
　　但宋继清好像完全没这么觉得，熟练地给许泠剥了颗糖递过去，泰然自若。
　　许泠把糖含在嘴里，开始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个话题：“宋继清，吃糖确实会变开心，但是，糖吃多了会变笨的。”
　　宋继清低头看了许泠一眼，勾勾唇角。
　　也没见她不吃糖，傻的可爱。
　　他笑，给自己嘴里也送了颗糖：“那就再努力变得更聪明点呗，我给你匀点也行。”
　　许泠轻笑着点点头，很自然把话题拉回上次的聊天：“再聪明也没想到，唐芸佳和贺正会谈恋爱。”
　　许泠垂着头正走着，没听见宋继清回话，刚抬起头，猛地被一股力道扯了下，宋继清拉她到公路内侧，他自己则走在外面。
　　许泠心间一暖，但看向宋继清，这人神色还是很平稳，好像就是做了件理所应当的小事。
　　他若无其事淡淡道：“这确实很难想到。”面上的表情却像是在思索一道他最头疼的语文阅读题。

　　公交车上，许泠靠着车窗睡着了，到站是宋继清把她叫醒的。
　　她眨眨眼，视线恢复清明，赶忙和他一起下车，随后，只见宋继清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许泠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去。
　　震惊她寒假后期小一段时间的八卦主人公出现在她眼前。
　　贺正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神情，淡漠的模样和宋继清很像，可谓不愧是文理科天花板的哥俩。
　　但此时他手上提着唐芸佳的书包，反差感极强，旁边的唐芸佳嘴里还咬着一个煎饼，和许泠二人六目相对之下，一口饼怎么也咽不下去。
　　各自回班，唐芸佳鼠似地窜过来和许泠汇报迟来了一个寒假的恋情。
　　期末考试前，贺正就有帮唐芸佳复习，尽管有人只顾花痴，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后来，贺正每天都会给唐芸佳发信息，每次都是监督她学习，活像寒假补课班老师。
　　直到除夕晚上，贺正约唐芸佳出来看烟花，美其名曰：“劳逸结合。”最终点燃一根仙女棒在火光下和唐芸佳表白，说是在学生会初次见面，就见到唐芸佳一个人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睡觉，就觉得这人不一般，好想看看她脑子里是不是放了颗巨大的安眠药，是一个绚烂的环境和与之并不怎么和谐的表白。
　　其实在唐芸佳看来，初次见面，她甚至都没看清贺正长什么样，困顿中，视线模糊，只有他的声音徐徐传来，就像安眠药。
　　但是，喜欢来得就是莫名其妙又无法控制，或者是初遇，或者是元旦晚会，或者是寒假。
　　总之，毫无理由，无可追寻。
　　于是，唐芸佳就决定和这颗“安眠药”开启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校园爱情了。
　　许泠听完，默默倒吸一口冷气，虽深感震惊，却仍表现得平静，持祝福态度。
　　倒是反过来被唐芸佳八卦感情问题了。
　　“泠儿，你和宋继清看着也不对劲啊，我们的‘清泠’cp有望成真？”唐芸佳问，等许泠回复的时间她才终于得空继续食用自己的煎饼。
　　“清泠”是上学期元旦汇演时，学校宣传委员在校园大群里准时更新图片视频时，别的同学吃瓜一时兴起给许泠和宋继清起的cp名。这许泠是知道的。
　　但，cp成真？她和宋继清？
　　怎么可能。她从没这么想过。宋继清那样的人应该始终闪闪发光，该是不会参与校园情爱之事的模样。
　　嗯，所以，我是喜欢宋继清的吗？
　　许泠有一瞬间这么问过自己，这是她第二次思考有关喜欢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但思索结果的一息片刻还未开始就被班主任的一声呵斥终止。
　　唐芸佳的一口煎饼再次难以下咽。
　　班主任叫程初露，是个很严厉的数学老师。
　　许泠清空思绪，收拾好寒假作业，静等老师安排。
　　唐芸佳悻悻揣起自己的煎饼，一路窜回座位。
　　程老师进班的一瞬间，班里鸦雀无声。
　　率先传下来的通知，不是收取寒假作业，而是一张分班志愿草拟书。
　　班长李迟邵在分发志愿表，纸张摩擦的唰唰声和着程老师的话语声，“同学们，我们这学期的任务就一个，为了你们的分班做准备，分班不是小事，这张志愿表可以拿回去和你们的父母好好商量一下，下周一统一交给班长。”
　　李迟邵点点头，“好的，老师，下周收齐后给您。”
　　随后，他将最后一张志愿表放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许泠桌上，坐回自己的座位，他和许泠是同桌。
　　许泠拿起志愿表，看着文理两科后面的框选处，愣了会神。
　　旁边传来笔尖划过桌面的声音，李迟邵已经填完他的志愿表了。
　　许泠偏头，语气颇为苦恼，问他，：“班长，你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李迟邵毫不犹豫道：“当然是理啊，就业方向广，分数线还低，你呢？填完没，要不要现在就交给我？”
　　许泠把志愿表夹进语文书收好，回绝：“哎，不了，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吧。”
　　李迟邵了然点头，再次起身开始收大家的寒假作业。
　　程老师坐在讲台上，清点大家的新书和新课本，讲台下乱哄哄一片，许泠脑海中的思绪也乱糟糟一团。
　　她看向唐芸佳那边。唐芸佳也很快填完了志愿表，递给李迟邵。
　　李迟邵抽空把志愿表放回自己的课桌上，拜托许泠帮自己收拾一下杂乱的课桌。
　　许泠于是便看了看唐芸佳的志愿表，选文。
　　她帮李迟邵收拾桌面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人交志愿表了。
　　大家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好像都很明确。
　　领完课本，程老师说了些老生常谈的嘱托，报到也就算是结束了。
　　许泠和唐芸佳走在校外的公路上，并肩往车站去，阳光暖融融的，天蓝云轻。
　　路上，许泠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唐芸佳则是愤愤不平地把早已凉掉的煎饼送入口中。
　　许泠很认真询问唐芸佳：“你志愿表填那么快，为什么选文啊？”
　　唐芸佳终于得以把她的煎饼吃完，带着满嘴油光开口道：“贺正在文科班嘛，我想和他离得近一点，文理科毕竟在两栋不同的教学楼呢。”
　　许泠叹了口气，挽着唐芸佳，加快脚步往前走，无奈道：“没救喽。”
　　正午刚放学的时间点，路上清一色全是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许泠和唐芸佳不在同一个车站坐车，很快分别。
　　一个人等在车站，许泠坐在长凳上，手揣进口袋，低着头，视线凝聚在鞋尖，她接连叹了好几声气，面前仍依稀有白色的雾气上升。
　　发呆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根棒棒糖，剥好的，蓝莓味，许泠下意识仰头看，宋继清正举着那根糖站在她面前，发丝微微晃着。
　　“嘴里吃着糖的话，能少叹点气吧。”宋继清笑道。
　　许泠接过糖含着，烦闷的和他诉苦：“在想分科的事，不知道报文还是理，回去也不好问我爷爷奶奶。”
　　她攥着棒棒糖，含在口中，却好像没有一丝甜意渗入心间，满是苦涩。
　　许泠往长凳一侧挪了挪，给宋继清腾出些位置。
　　“来理科班找我吧。”宋继清坐在她身侧，像是不经意间随口一说，偏偏看向许泠的视线格外炽热。
　　许泠把糖咬碎，抬眸，与宋继清对视，她说，“那就去理科班找你吧。”
　　两人的对话没有答非所问，但就是有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违和感。
　　宋继清跟许泠讲道理，慌忙解释说自己就是开玩笑，让她认真考虑，分班不是小事。
　　其实，许泠觉得，自己的选择并非不认真，她文科有优势，但她想选理的意愿大于选文，宋继清的话恰好像是她肯定自己想法的那个重要元素，仅是起到顺水推舟的作用。
　　大概人就是这样，在抛硬币前就想好了期待的是正面还是反面，只是需要硬币恰好是自己想要的这面来肯定自己的选择而已。
　　而宋继清此刻，就恰好成为了许泠心中那枚硬币的正面。
　　选理。
　　直到坐在公交车上，宋继清还在劝她，最后，反倒成了许泠安慰宋继清：“我真的想好了，再说了，本来就是预分班，正式的分班表要到高二才填呢。”
　　宋继清只得作罢。
　　许泠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看着窗外一路向后倒去的风景，心情颇好。
　　只是，那块石头算是落到宋继清心里了，他同样看着窗外，啧了好几声。
　　许泠是真的没忍住：“啧什么？你牙缝里卡菜叶子啊？”
　　宋继清气笑，叹声道：“算了，理科班见。”顿了顿，他补了句“有什么不会的题都可以问我，随时。”

　　许泠到家就马上在志愿表上填了理科。
　　做好正式开学的准备，便动身去医院看望爷爷。
　　三月初，干枯的枝桠上早没了雪，只剩瘦弱的一根根枯枝随风摇晃，但是，医院内的树，怎样的枯枝败叶，看起来都莫名有种强劲有力的姿态，好似枯木逢春。
　　许泠到病房的时候，爷爷正在吃奶奶喂来的水果。
　　见许泠进来，还是笑得那样慈祥，拍拍身边的床铺，像个小孩子一样跟许泠打招呼：“小泠快来坐，爷爷都想你了。”
　　许泠顿时扬起一抹笑，坐在床沿，挨着奶奶，一家三口吃着水果。
　　许泠和爷爷奶奶说了选科的事，意料之中的，爷爷奶奶不甚了解，但是意见统一，孙女开心就好。
　　待到傍晚，黄昏余晕映照在医院墙上，爷爷催奶奶带着许泠回家。
　　许泠依依不舍抱了抱爷爷，撇着嘴说：“爷爷，我明天开学，以后只能周末再来看你了。”
　　爷爷拍拍许泠背，嗓音带着沙哑：“在学校认真学习，爷爷没事的啊。”
　　许泠起身离开，下意识抬眼的那刻，看见了一进来没注意到的病人信息，贴在床头。
　　爷爷的信息写的是病情严重，黄色的标签。病房一共两张床，隔壁的病人一直和家属在楼下散步，许泠看向隔壁挂着的病人信息，粉色标签，病情较轻。
　　突如其来的鼻头一酸，看着爷爷的笑颜，许泠很想哭。
　　终究是将眼泪忍到了回家，自己闷在被子里发泄。
　　夜幕沉下来，漆黑一片，许泠像用眼泪洗了个脸，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再度转醒，阳光已经晒热了她的半边脸，有些睁不开眼，她揉揉眼睛才意识到，眼睛哭肿了。
　　墙上的挂钟已然指到七点四十了，许泠洗漱完换好衣服就冲出家门，连奶奶准备好的早餐都没来得及吃。
　　迎着风，一路跑到车站，见到宋继清的时候，八点十分。许泠第一次迟到。
　　宋继清今天破天荒的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添了几分不羁。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镶了一圈柔和的光晕，宋继清手里拿着一杯豆浆和一袋包子，时不时就抬起手腕看看表，面上却丝毫不见焦急，说是期待或紧张更为贴切。
　　转头，宋继清见许泠喘着气跑来的样子，松了口气，他空出手抬起来准备和许泠招招手打个招呼，在许泠没来的时候他练习了很久——招招手，带着脸上恰到好处的笑，略一歪头，然后跟许泠说，新学期快乐。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抬起的手腕就被风风火火跑过来的许泠一把拉住，两人齐齐向前跑去。
　　练习白费。
　　许泠拉着宋继清手腕狂奔，语速与步速成正比和他解释：“对不起啊，今天起晚了让你久等了。”
　　宋继清低头，弯唇笑了下，提起她肩上沉重的书包，安慰她，“没等多久，还来得及。”
　　车上，并排的两个座位，宋继清坐在许泠身旁，她面色红润，嘴唇干裂，头靠在车窗上，捂着腹部大口大口喘气。
　　宋继清把豆浆给她递过去，许泠含糊道了声谢，一口气把豆浆喝下去大半。
　　宋继清又拎着包子呈到她面前：“给，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我本来胃就不好，没事。”话是这么说，许泠还是接过包子，一大口咬下，满足的看着宋继清笑，“谢谢，有你真好啊宋继清。”
　　宋继清嗤笑出声，给她拿了张纸，这才注意到，许泠眼睛是肿的。
　　许泠接过纸巾擦嘴，宋继清顺势把帽子摘下来戴在许泠头上，往下扣了点。
　　头顶一重的瞬间，暖意涌上许泠的心头，耳廓浮过一抹热，她当然知道宋继清是觉察到了自己哭肿的眼睛，但她此时也顾不上在意自己的狼狈被他发现，反而又是鼻头一酸眼睛一涩，一句谢谢憋在喉咙里，一时发不出个音来。
　　许泠戴着帽子抬头，看见的就是宋继清双手捂住他的头发，手肘撑在膝盖上，头抵住前面的椅背，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许泠忍笑，泪意顿时就消了下去，问：“你干嘛呢？”
　　“今天正式开学，昨晚去剪了个头，丑。”宋继清解释，声音细若蚊吟，还微微带着颤。
　　许泠干脆直接笑出声，扒拉他的手：“你给我看看到底有多丑。”
　　拉扯间，宋继清干脆也不遮了，晃晃脑袋抬起头，和许泠四目相视。
　　一中的校规对女生的管束不是很严格，但是男生的头发不允许过眉。
　　许泠一眼撞进宋继清的眸，噎住。他的眼睛清澈好看，此时眼中的情绪好像在表达：看就看吧，想笑就笑好了。
　　但许泠根本没觉得丑。宋继清五官本就生得清隽，皮肤又白皙，额间有蓬松的碎发迎着风晃，许泠反倒觉得，把本来遮挡眉眼的头发剪掉，宋继清颜值不降反升。
　　许泠转过头继续吃包子，自己把帽檐往下又扣了点，实话说：“挺好看的。”
　　宋继清这人也像是神经大条，无所谓般，说：“嗯，你说好看就行，那帽子就送你了。”宋继清敲了敲许泠帽檐，突然柔声轻言道“以后少落珍珠。”
　　许泠微不可察“嗯”了声，脸上又热了几分。她吃下最后一口包子，准备下车去学校。
　　宋继清神清气爽回班，途中，看见唐芸佳和贺正散步聊天。
　　唐芸佳率先注意到宋继清过来，和贺正挥挥手就走了。
　　唐芸佳面上带笑，路过宋继清，意有所指对他道:“这‘清泠’的‘清’到了，我们家泠儿应该也来了，我就先去找她了啊。”
　　宋继清道了声“好”，和贺正并肩回班。
　　他茫然地将头发往后脑捋，说：“你俩都还没个代号呢，我们就先叫‘清泠’了？”
　　唐芸佳刚走，贺正这会儿看着宋继清，整张脸都充斥着不满，他双手揣在兜里，调侃：“毕竟除了她本人，应该没人看不出来你喜欢她了。”
　　宋继清淡然笑笑，自顾自喃喃了句，“是啊。”
　　校园中心的喷泉早已破冰，教学楼门前的几棵海棠树也隐隐有了些绿意，时不时会有几只麻雀落在校园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
　　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