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清风》祉鱼

3、关于冬和他

　　联欢会结束，就是元旦的三天假期，假期回来紧接着就要迎接期末考试，大家都在为考试复习。
　　冬日的清晨，雾霭沉沉，树枝上结了霜，明媚的阳光穿透白雾照射在霜雪上晶莹剔透。
　　许泠坐在客厅窗边的摇椅上，丝丝缕缕暖光照的人很舒服，她摇晃着腿，手里拿着书背课文 ，是一个相对惬意的清晨。
　　大概过完了书上所有的必背篇目，许泠有些犯困，膝上的手机倏然震了震，她清醒过几分，拿起手机浏览，赫然出现宋继清的短信：【我在你家小区门口，要不要一起转转，劳逸结合。】
　　许泠的困倦消失，边换鞋边给他回信息【好，我马上到。】
　　隆冬时节，室外很冷，许泠出门没摘眼镜，镜面外围隐隐起了一圈雾，只留中间一些清晰，恰巧，宋继清的身影出现在许泠眼中，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同色的卫衣帽子露出来宽松地罩在头上，下身是工装裤。他靠在墙上，低垂着头，一抹纯黑赤裸在银白色的世界中，占据了许泠的视线中心，镜片上的那一圈雾，像是专门为宋继清点了柔光聚焦。
　　许泠脚步缓了些，边朝他走边盯着他，有些移不开视线，耳边，是脚下踩踏积雪的沙沙声。
　　一看就能看出来，宋继清心情不好。
　　宋继清戴着帽子，垂着头，视线范围被局限，直到眼前出现一双小白鞋才抬眼看到许泠。她眼镜上都是雾，看着傻乎乎的，又有点可爱，倒是瞬间就让宋继清开心了不少。
　　宋继清俯身凑到许泠面前，伸手摘了她的眼睛挂在自己领口：“别戴眼镜了，镜片上都是雾，有我在呢，摔不了你。”
　　许泠揉了揉眼睛，适应了周围短暂模糊而又清晰的景象，走在宋继清身边。
　　他们踩在厚厚的雪地上，有沙沙的脚步声，还有羽绒服摩挲的声音。
　　许泠跟着他漫无目的走着，不知道他的目的地，闲庭信步间，周遭的一切都像一场慢节奏的电影。
　　两人默不作声了一路，有些像初见那日。直到宋继清带她走到了一条林荫道，正离他们初见时的便利店不远。
　　今天没有下雪，但风很大，吹落银白树枝上本就摇摇欲坠的霜雪，飘飘然落到发顶，恍然间，竟已是一年冬末。
　　宋继清剥了一根蓝莓味的棒棒糖递给许泠，许泠没接，就着他的手把糖推进他口中。
　　宋继清眼神中闪过诧异，许泠笑着解释：“据说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宋继清把糖含在口腔一侧，含糊不清的说：“你看出来我心情不好了？”
　　“想不看出来都难吧，毕竟某人都郁郁沉沉一路了，现在想跟我谈谈心了吗？”许泠微笑着问。
　　讲真的，许泠其实一直想问问初见时宋继清的伤是怎么弄的，但是觉得有些越界又不敢问，似乎今天这个疑问便可以拥有答案。
　　宋继清再次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糖，剥开递给许泠。
　　许泠看着糖，眨眨眼，又望向宋继清。
　　心想，这人也不怕得糖尿病。
　　宋继清抬抬手，示意许泠接过去，反问着，“不是你说的，吃甜的会变开心。”
　　许泠也把糖含在口中，话语同样含糊：“可是不开心的是你啊。”
　　“所以才不想让我的不开心影响到你，”宋继清说，“接下来，准备和你谈谈心了。”
　　宋继清迈步走近林荫道，许泠跟在他身旁，并排的脚印刻在雪地，是比肩而行的印证。
　　宋继清把糖从口中取出，叹了口气，白雾缭绕，他开口：“其实今天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才出来找你的，”宋继清顿了顿，脚步也随之放缓了很多，许泠与他同频，安安静静地做好了一位倾听者。
　　“我爸妈感情不好，我爸酗酒家暴，我妈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今天早上我爸宿醉刚回来，我妈说了他几句又开始发疯，我妈回老家了，应该是离婚的程序马上就进行完了。”宋继清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里的情绪，他手里紧握着那根棒棒糖，攥得指尖都泛白。
　　许泠抿着唇，眼里流露出心疼，不自觉间，她伸手，搭在宋继清的手臂上，轻轻晃了晃，没有说话。
　　宋继清看了许泠一眼，勉强地笑了下，以示安慰，继续道：“他们离婚是好事，我妈可以少点痛苦，但是，我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我好像没人要了。”
　　许泠抓着他的手紧了紧，“怎么会没人要呢，就算是叔叔阿姨离婚了也还是爱你的啊，我们家就不一样了，我爸在我妈怀孕的时候出轨了，我还没出生他们就离婚了，后来我妈也不想要我，她爱上了一个陪她走出悲伤的叔叔，那时候，是真的没人要我了，是我爷爷奶奶把我从小带大的。”许泠急着想安慰宋继清，三言两语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笑着自嘲，试图让他好受点，但该是没起作用。
　　宋继清摇摇头，眼中同有一抹心疼，“对不起啊，还是把我的坏情绪带给你了，让你回忆到伤心的事了。”宋继清仍旧低垂着脑袋。
　　许泠张了张口，想说没有，但呼吸好像都被阻滞，说不出话，只有冷气不断冲进喉咙，干涩地紧。
　　宋继清含着棒棒糖转头望向许泠：“你应该想知道便利店那次的事吧。”许泠眼睛瞪大了圈，他好像会读心术。
　　“上次就是因为我爸喝多了要用酒瓶砸我妈，被我挡下来之后，我妈怕我再受伤，把我赶出来了，跟我爸说离婚。”宋继清道的平淡，许泠乖巧安静地在一旁，搭在他臂上的手紧了紧。
　　“我当时以为你去打架了，还觉得你是拿了什么不良少年剧本呢。”
　　终于将心底的疑问解开，许泠笑叹了声，当时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人，现在居然也和他成为交心的伙伴了。
　　“当时吓到你了吧，幸好你有帮我，谢啦。”宋继清把口中的糖嚼碎，眼见已经快走到道路尽头了，他反握住许泠的手腕，笑得轻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色如常，问她：“心事说完了，你冷不冷，我们准备往回走吧。”
　　宋继清拉着许泠的手腕准备往回走，却被一股轻巧的力量拉住，他停下来，带着疑问回头看向许泠。
　　一路上都是宋继清话更多一些，许泠这会儿像是终于想到怎么安慰他合适，思衬之下道：“宋继清，其实，你的人生你才是主角，谁喜欢你或是不喜欢你，谁与你的人生交错都不重要，你就是你，自己爱自己就好啦。”
　　许泠隐了最后半句话，‘我只希望你开心。’
　　“那你喜欢我吗？”许泠话落的瞬息宋继清便突如其来问她，让许泠有些懵。
　　这种氛围下，说不喜欢总归有些不合时宜，况且，宋继清人很好，承认喜欢他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当然喜欢啊……”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后，许泠在想，喜欢到底是什么，自己真的是喜欢宋继清吗？
　　她其实不清楚，但第一反应的答案只有这句话。
　　有关喜欢。
　　这似乎是一件很难定义的事。
　　她本还想辩解补充几句类似“只是朋友间那种喜欢”一类的话，但宋继清微弱的呢喃声来的更快，像是是听到了想听的答案便迫不及待回应。
　　“那就够了。”
　　有你喜欢，就足够了。
　　“啊？”许泠像是没听清，亦或是不解他话语中的意思。
　　宋继清再次微微用力，拉着许泠往回走，他背对着许泠，看不见脸上什么神色，“跟你开玩笑的，你还是比较适合喜欢学习。”许泠于是便就这么不明所以的被他拉着往回走。
　　关于冬和他，静谧，纯净，破碎却坚韧，寒冷也温暖。
　　这条小路走时和来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景，似倒放的影像，来时像是探索无人知晓的关于冬的静谧角落，去时踏着来时留下的脚印，又像在冬天找寻难得的一抹骄阳，很欢欣。

　　假后末考的结束，让大家都松了口气。宋继清和贺正照旧霸榜高二文理科第一。许泠这次的语文作文得到了年级最高分，被印出来挂在大厅展示，但理科成绩令人堪忧，唐芸佳对成绩倒不在乎，对待自己不上不下的成绩早已是司空见惯。
　　寒假的时光，许泠安排的井然有序，一直来回奔波于几个课外班补习，只有年三十休息了一天，很累，但是也算生活充实。

　　某日夜晚，窗外，暖黄的路灯为雪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春节将过，开学将至。
　　许泠和爷爷奶奶坐在桌前吃晚饭。
　　许泠没吃两口就觉得困倦要回去睡觉，放下碗筷和爷爷奶奶道了句晚安便准备回房，转角处，忽的听见奶奶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等会儿吃完饭咱一起收拾包袱，小点声，别吵着孙女睡觉，这几天她都累坏了。”
　　许泠捕捉到奶奶话语中的信息，从拐角探出脑袋问：“奶奶，怎么突然要收拾东西啊？”
　　爷爷不满地看了奶奶一眼，低头用筷子夹菜，像是无声的责备奶奶声音太大。
　　奶奶放下碗筷，强撑起笑容，跟许泠解释：“没什么，就是你爷爷心脏的老毛病了，要住院检查。”
　　爷爷心脏不好，近几年一直在吃药，从不间断。
　　许泠转身坐回来，饭桌上的气氛冷了些许。
　　她打破冰点，语气关切：“爷爷住院怎么能不告诉我啊，我正好还在放假，可以去医院照顾爷爷。”
　　一旁沉默了半晌的爷爷开口：“小泠好好学习重要，爷爷没事。”
　　许泠自然不乐意：“家人的健康重要的多，没关系的，我肯定不会耽误学习。”
　　奶奶伸出手，把许泠的小手包在掌中，轻轻拍着，没说话，但略带浑浊的眼中盛满欣慰。奶奶的手已经很苍老了，手背满是皱纹，掌心也起了很多茧，但足够温暖。
　　饭桌上再无一言，对这事算是默认。
　　许泠回房，扑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长长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包裹住面颊，太闷了。
　　她翻了个身躺好，摸出床头的手机，打开了和宋继清的对话框。
　　自从大年三十互道新年快乐之后，两人就没有任何交流了。
　　许泠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忍住，给宋继清发了条【睡了吗？】
　　她合上手机，望着天花板等宋继清回信，本以为要等很久，但手中震动的感觉伴着提示音来得很快。
　　QING:还没，怎么了？
　　泠铛不会响：有心事，睡不着。
　　QING: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许泠盯着屏幕，嘴角牵起笑意。
　　泠铛不会响：好。
　　许泠再一次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交缠着爷爷生病的事还有即将开学的烦躁。她闭上眼，酸胀的感觉浮上眼皮，大概是最近真的太累。
　　许泠觉得宋继清的故事会长篇大论，刚准备闭目养神下，手机的震感再度传来。
　　打开手机看清信息的那一刻，仿佛有同样的震感炸开在许泠的脑中，确实暂且帮她抛去了一些繁杂心事带来的烦恼。
　　QING：贺正和唐芸佳谈恋爱了。
　　许泠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方停了又停，还是不知道该回复什么，而宋继清也像是猜到了她的反应，
　　紧接着回复道：【刚确定关系没多久，贺正今天才和我说的，那家伙开心的不行，估计马上唐芸佳就告诉你了，别激动。】
　　垫底的消息是【你也要开心点，早点睡。】
　　许泠想到唐芸佳和贺正，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她不禁捧着手机叹笑着摇了摇头。
　　也怪不得最近唐芸佳这个小话痨都没给自己发信息。
　　她回复宋继清【好，晚安。】
　　QING：【晚安。】
　　许泠重新将手机放在枕头底下，望着天花板，心情好了很多，可以不必皱着眉进入梦乡。
　　宋继清好像总能如此，像一阵柔和的清风，抚平许泠心中那些烦闷的褶皱。
　　她想，这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