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清风》祉鱼

2、合作愉快

　　天刚亮，老旧的居民楼与天空的交界处隐着半个橙黄色的太阳，光影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洋洋洒洒照下来，落满遍地斑驳。
　　许泠咬着半个包子从楼道出门，阳光有些刺眼，她抬起手中的英语书挡住。
　　身后追着奶奶嘱咐的声音，“小泠！坐车背单词记着别坐过站了！包子慢点吃，小心噎着——”
　　许泠口中含糊不清，招招手应下，快步往车站走。
　　三两口吃完包子，许泠翻开书，阳光照在白色的纸张上格外刺眼，但为了节省时间，许泠还是选择强忍不适，凑得极近看清单词，脚下步速不减。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伴着汽车的鸣笛声。
　　许泠站在马路边等红绿灯，眯着眼背单词，嘴里嘟囔着音节，专注之际，耳边的鸣笛声忽地被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替代，“凑那么近，小心看坏眼睛。”
　　手中反光的书本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下，偏过头，宋继清的笑容闯入视线。
　　宋继清手上还缠着绷带，仍是昨晚的模样，但他换上校服的样子着实与昨晚相去甚远。
　　蓝色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开，露出白色的短袖宽宽敞敞罩在身上，他的外套袖子被他挽到臂弯处，满是褶皱地堆着，像他脸上此时被阳光刺得不忍皱起的五官，本浓眉大眼略带攻击性的容颜，现下看，倒让许泠觉得透着些可爱。
　　好像，确实比英语书上一纸杂乱的字母顺眼多了。
　　“手好点了吗？”许泠把书抱在怀里，关切地看向他缠着绷带的手。
　　宋继清没答，将右手掩到身后，用另一只手抚在许泠发顶，轻轻转过她的脑袋，“绿灯啦，快走。”
　　许泠看向前方，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拉住宋继清的手腕，“现在可能得快跑了。”
　　宋继清望向自己被许泠抓住的手腕，茫然地跟着她往前奔，她紧握住的地方，微微带着些温热。就这么跟她一起在清晨追公交车，好像颇带着些青春电视剧里的意味。
　　好在，最后是赶上了。
　　许泠和宋继清坐在了后排并列的两个座位上，许泠靠在窗户上捂着腹部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间缓不过来。
　　宋继清倒像是没事，只静静地看着她，在思考什么的模样。
　　等许泠缓得差不多，他偏过头，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开口询问：“要不，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上下学吧，反正我家和你家也顺路。”
　　许泠摇摇头，语气委婉：“可是我不太习惯等人的感觉，我怕迟到。”
　　宋继清长指伸出，仰头抓了抓头发，他蹙着眉，在想，她时间观念怎么这么强啊。
　　“不会让你等我的，每天早上八点，我就在刚刚那个红绿灯路口等你，我们坐八点一刻那趟公交车，绝对不会迟到，可以吗？”宋继清语调一本正经，没有一丝漫不经心。
　　许泠点头应下，但她其实没太当回事，直到现在她都觉得他们之间的缘分可能只到萍水相逢这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一连几天，许泠无论几点出门，都能在红绿灯路口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宋继清手上的伤还没好，每天早上跟许泠打招呼的样子都很滑稽。习惯之后，许泠早上竟然都会有点期待在熟悉的路口见到熟悉的人。
　　有时候宋继清会帮许泠带早饭，但也不可避免，少有些赶车来不及带的时候。只是从来没有少过的是，他每天都会给许泠带糖，蓝莓味的棒棒糖。

　　大概是世界对白雪的期盼太过强烈，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
　　天气渐冷，每天清晨的公交车上，窗户已经被浅浅镀了一层薄雾，在车站等车，哈一口气，也会有白雾。
　　即便如此，宋继清还是从来没有失约过。
　　许泠适应了和宋继清一起上学，甚至于爷爷奶奶也知道了，时常会让许泠给他带两个包子或者煎饼，都被许泠以“天气太冷，凉了不好吃。”回绝。
　　车站，许泠和宋继清并肩等车。许泠把手搓热，捂在耳朵上，张望着远处车驶来的方向。
　　宋继清局促很多，他很想帮许泠暖暖手，又怕许泠会觉得有些越界。所幸，车来的很快。
　　两人还是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
　　许泠率先打破宁静：“学校的元旦晚会快到了，你有没有报什么节目？”
　　一中是临市的重点高中，很注重学生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元旦活动，学校要求除高三外，每个班至少准备三个节目参加联欢会。
　　宋继清侧头望着许泠，她的眸光亮闪闪的，很期待的样子。
　　他如实说：“我们班还没开始报名，但是已经有几个女孩子在排练舞蹈了。”
　　“哦，好吧。”许泠瞬时耷拉下脸，心情全写在脸上。
　　宋继清察觉到，逗她：“哎，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报个名啊？”
　　许泠拿出包里的英语书，随手翻了几页，没有看宋继清：“报啊，”她顿了顿，“这毕竟是你高中的最后一个元旦联欢会了。”
　　也是许泠最后一次兼第一次能在元旦舞台上看见宋继清的机会了。
　　宋继清了然：“那，这位同学，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上台？”
　　许泠愣住了，下意识合上书本，啊了声，算是质疑。
　　“上一届有高三的学长学姐小提琴和钢琴合奏，他们不同班，但是节目也报上了。”宋继清解释。
　　“你的意思是？”许泠探究地问。她其实是期待的，如果能和宋继清一起上台的话。
　　“你不是会跳舞吗，我可以弹钢琴，给你伴奏。”宋继清的嘴角轻轻牵起一抹笑，在初冬很温暖人心。
　　许泠调侃，“看不出来啊？你这气质还会弹钢琴呢？”旋即，她又很快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会跳舞？”
　　宋继清看着窗外，摸了摸鼻子说：“去高一部送材料的时候，偶然间看见你们班的展览墙上有你跳芭蕾的照片。”
　　很蹩脚的借口，但是许泠没有怀疑，只是担心他的手伤。
　　一个弹钢琴的人怎么会这么不注意把自己的手弄伤。
　　许泠指了指他缠着绷带的手，“你的手怎么弹钢琴啊？”
　　宋继清举起手晃了晃，对许泠比了个耶：“我的手已经好差不多了，到元旦，保证让你‘如听仙乐耳暂明’。”
　　许泠忍住笑意，答应道：“那我也好好练舞吧，绝对不拖你后腿。”

　　短暂的聊天过后，已经离学校不远了，许泠眼尖，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了好友唐芸佳，她匆忙跟宋继清打了招呼，提前下车找唐芸佳。
　　唐芸佳手里拿着本册子看得专注，许泠叫了她两声才回过神。
　　“走路看书，小心撞树。”许泠挽上唐云佳的胳膊开玩笑。
　　唐芸佳合上手册递给她，解释：“这是已经上报的元旦节目单，主任让我再找两个主持人。”唐芸佳是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学校的大小文艺表演基本都是她在负责。
　　许泠拿着节目单翻看了一遍，她才刚刚跟宋继清结束元旦报名的话题，不禁感叹：“别的班报名的速度也太快了。”抬眼，对上唐芸佳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亲爱的泠儿啊，你最爱我了对吧。”唐芸佳眨巴着眼睛一脸有求于人的表情看着许泠。
　　许泠也不笨，马上猜到：“你想让我主持？”
　　唐芸佳顿时笑得灿烂：“还是你懂我，刚好你也没报节目，另外的男主持我准备从高二找个人，这样，这次的舞台肯定——”
　　唐芸佳还沉浸在幻想中，被许泠带着歉疚的语气淡淡打断：“佳佳，我有节目报的。”
　　唐芸佳大叫着啊了声，足以表达她的震惊：“你要报什么？”
　　许泠搂着唐芸佳，拍了拍她的肩，安抚她的情绪。
　　“和高二的学长一起，我跳舞，他弹琴。”许泠答得平淡，没什么表情波澜。
　　伴着唐芸佳的数声哀嚎，两人踏进校园。
　　唐芸佳抱怨了一路，她说总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
　　许泠把她按在座位上，面上堆着笑，“别想了，元旦过后就是期末考试，不能耽误啊。”
　　唐芸佳稍有些缓和，刚翻开课本，座位周围就围满了人，都是来打听元旦节目或者报名的，许泠识相地退开。
　　最终，在学习与期盼交织的二十几天过后，元旦联欢会如期而至。
　　诺大的多功能厅，嘈杂热闹，灯光绚烂。
　　二十几天的时间唐芸佳也再没找到合适的主持人选，最终只能自己顶上，而男主持是高二的学生会会长，贺正，形象符合，口才符合。
　　唐芸佳在学生会开会时找他帮的忙，若非如此，可能到毕业贺正都不会主动跟她说一句话。
　　许泠和唐芸佳早已换好衣服等在后台，许泠还特意拜托唐芸佳把她的节目排在第二个，既不会太紧张又可以早点观赏其他人精彩的节目。
　　唐芸佳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一字肩礼服，其上带有细闪，仅是在台下已经显得耀眼好看。她妆容十分精致，却在疯狂对着许泠吐槽：“那个宋继清到底是谁啊？你穿的这么好看他怎么配得上你嘛？”
　　许泠的芭蕾舞服是高雅纯洁的白色，胸口处有一颗绛红色的宝石和一圈碎钻做点缀，舞蹈服衬得许泠腿长又细，高盘起的头发添了几分气质在身。
　　许泠跟唐芸佳讲过是要和宋继清一起演出，只不过唐芸佳还没见过他。
　　许泠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后息屏，抬眸看向唐芸佳，道：“宋继清说他刚换好衣服，准备来后台。”
　　唐芸佳没忍住又抱怨了几句，她本来计划的是许泠主持，她又是文艺部的部长，这样两人就可以一起待在后台边看节目边聊天，现下许泠只能坐在台下看着自己主持了。
　　“我倒要看看这个宋继清到底是何方——”神圣。
　　唐芸佳话还没说完，后台帘子就被人拉开，宋继清踩着几节台阶背对着舞台上调试的聚光灯走近，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有系，隐隐约约漏出点锁骨，藏蓝色的领带松松垮垮系着，他手臂上还搭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蓬软的头发在灯下发光，堪堪盖下来遮住眉毛。
　　他五官棱角分明，乌黑的眼澄澈透亮，不用妆容修饰也精致好看。
　　他走进后台，合上帘子，跟许泠点头示意，又礼貌地跟唐芸佳打招呼，说了句你好。
　　许泠看着唐芸佳跟她介绍：“他就是宋继清。”
　　唐芸佳此刻恨不得将之前所有的吐槽悉数驳回，宋继清和许泠简直称得上郎才女貌这个词，他的长相甚至是有点让自己犯花痴的程度。
　　唐芸佳跟宋继清打招呼：“你好帅哥，我是唐芸佳。”话落，宋继清抬眼望向唐芸佳，唐芸佳这才发现，自从宋继清进入后台开始，他就没从许泠身上移开眼。
　　宋继清沉声开口：“贺正让我跟你说，他马上就到。”
　　唐芸佳收起满脸的姨母笑，拿起主持稿，恢复严肃：“好，正好也快开始了，你和许泠先准备着，我去上台口等他。”
　　唐芸佳离开后，许泠和宋继清面面相觑。好像两人都换上了正装便开始有点莫名的陌生感了。
　　宋继清走近，将胳膊上的西装外套披在许泠肩上：“还没到我们上台，你先披一会。”
　　许泠道过谢将外套裹紧了些，虽说是后台，但冬天不免还是有些冷。
　　台上已经传来唐芸佳和贺正的报幕，隐约还能听见台下学生的掌声与欢呼声。
　　许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西装外套下自己如鼓如雷的心跳，不知是来自于即将上台的紧张还是其他。
　　宋继清倒显得平淡冷静很多，他靠在墙上，躲在帘子后看着台上的节目，不久，唐芸佳和贺正回到后台。
　　四人齐聚，互相打招呼认识。唐芸佳这会才知道，贺正和宋继清高一同班，分科以后虽然不在一起了但关系还是很好。四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该轮到许泠跟宋继清上台了，唐芸佳和贺正率先进行报幕，许泠把外套还给宋继清，起身，准备就绪。
　　宋继清刚把外套穿好，整理了下，一阵类似花香的味道扑鼻袭来，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脸霎时热了起来，他轻咳两声，扣好扣子站定。
　　许泠站在他身后，侧着身子看了眼，忽地上前一步，手搭在他肩上，小声说：“你蹲下点，我帮你整理下领带。”
　　宋继清怔了片刻，许泠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他大脑一片空白，按许泠的指示僵硬地俯下身。
　　许泠帮他系好领带扣好扣子，不免触碰到他锁骨处的肌肤，许泠的手微微有些凉，被触碰到，让宋继清觉得仿佛是阵触电般的感觉，许泠倒是丝毫没察觉到，整理好又退回他身后，拍拍他肩膀，垫脚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加油。
　　唐芸佳和贺正的报幕结束，两人的名字被念出，宋继清耳边仍回荡着许泠的话语声，他觉得自己脚步虚浮，像是徐徐飘向钢琴前的座位。
　　深吸一口气，宋继清做好准备，看向许泠，舞台上只有两束灯光，一束照向他，一束照向他的光。
　　许泠点头示意他开始。宋继清双手抚上黑白的琴键，指尖灵活，动听的琴音响彻大厅，伴着琴音，许泠公主一般在台上翩翩起舞，此刻，全场的目光皆被许泠吸引。
　　她足尖踮起，轻盈地转了几个圈，如八音盒上的娃娃般精致高雅。
　　宋继清认真地抚动琴键，但余光中满是许泠。
　　琴音婉转，舞姿优美。
　　旋转起伏，音符跃动间，演出很完美，赢得台下一片喝彩。
　　曲毕舞终，两人鞠躬下台，默契的击了个掌后在台下找了并排的两个座位坐下。

　　宋继清脱下外套递给许泠：“合作愉快。”
　　许泠接过外套披在肩上：“合作愉快。”
　　舞台上绚丽的灯光四下照耀，音响里还在源源不断传来报幕的声音，台下，同学们的交流与喝彩照旧嘈杂。
　　许泠小心翼翼用余光看着身侧的人，他正为台上上场的人鼓掌，面上挂着笑。
　　此刻，不得不承认的是，许泠对宋继清，难以抑制的，有些心动了。

　　演出效果很好，所以在后续越来越多丰富多彩的节目中，两人也渐渐放松下来，欢呼喝彩。
　　许泠拿出手机给唐芸佳录视频，宋继清也点开相机，给贺正留丑照。
　　约莫两小时后，老师们组织学生排队离场，唐芸佳和贺正作为学生会成员，留下收拾晚会残局，许泠和宋继清不约而同开始帮忙。
　　最终其实都是宋继清和贺正在干活，许泠和唐芸佳被他们以服装不便为由勒令坐在旁边休息，元旦晚会就此圆满结束。
　　公主与王子的童话故事，或许也能以舞步跃琴音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