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清风》祉鱼

18、那一阵清风

　　初次见到许泠，宋继清记得很清楚，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而许泠，是出现在盛夏夜的那束光，是那年盛夏，宋继清遇见的最好的礼物。。
　　对于那位家暴的父亲，从小到大，宋继清对他就没有什么感恩之情，他只希望妈妈能平安就好。
　　高二那天的晚上，是宋继清这辈子最恨他父亲的时候。
　　以往宋戈辉喝完酒回来就会对宋继清一通教育，说出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宋继清都只当耳旁风，听完也就完了，但接下来，宋戈辉会将气都撒在母亲身上，对母亲拳打脚踢，宋继清都帮母亲挡了下来，劝她离婚，当时，他只记得，母亲含着泪，跟他说：日子还得过。
　　直到高二那晚，宋戈辉满脸涨红，醉醺醺回来，手上还拎着没喝完的小半瓶啤酒，见到宋继清母子的时候，猛地灌下一口酒，随后竟然二话不说就把酒瓶磕在墙壁上，举着锋利的碎玻璃就骂骂咧咧朝两人刺过去，黎婷吓了一跳，惊叫一声捂住脸。
　　宋继清瞳孔骤缩，冲过来挡着酒瓶挥了父亲一拳，宋戈辉像是也没料到面前这小子会打他，就着手上的力道将那酒瓶子划过宋继清的手掌，顿时就有汩汩鲜血涌出。
　　宋继清捏紧拳头，将母亲护在身后，面前，宋戈辉气急败坏吼：“我他妈是你老子，你个畜生也敢打我，滚开！”
　　黎婷看着儿子手上的鲜血，把他往身后拉了拉，同样是第一次对宋戈辉吼道：“够了！”
　　黎婷擦了擦眼泪，把儿子赶出门，宋继清当时还没从那阵后劲中缓过来，只看见门缝后母亲最后那缕毅然决然的神色。
　　宋继清没从家门口离开，趴在门上听，听见的，是母亲说离婚，语气坚定，没有畏缩。
　　他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伤口，边缘的血液已经凝固，身上也被溅上了血迹，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
　　宋继清心中烦闷，像是赌气一般使劲擦拭自己的伤口，将里面的碎玻璃渣剔出来，流了更多血。
　　他低着头，漆黑的夜路，默默走了很久，一路到便利店门口不远，才恍然发觉，自己这样一身血迹进去买东西应该会吓到人，引起一些误会，只能先走进附近的一条小巷，坐在地上发呆。
　　宋继清重重叹出一口气，想着找个人帮忙，正巧一转头就见巷口有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姑娘，当即叫住她。
　　宋继清看那姑娘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忙替了副柔和些的语气找她帮忙。
　　等她回来的这段时间，他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找同校的人帮忙，万一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被公布在校园里怎么办。
　　这种想法，在那姑娘回来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巷口暖黄的灯光猛地被挡住，宋继清撇过头去，是那女孩站在巷口，逆着光，身形被光晕勾勒出朦胧模糊的轮廓，她长又直的高马尾晃动，发丝都透着光。那一刻，宋继清竟觉得，她就像代替了那路灯，成为了照进他人生中的一束光。
　　那女孩还给他包了伤口，伤口不算深，但这种被人照顾着的暖意他没舍得错过。
　　后来，宋继清知道了，她叫许泠。
　　而许泠，是那个盛夏，他遇见的最好的礼物。
　　这种类似一见钟情的相遇和喜欢，宋继清维持的算得上辛苦。
　　他从没告诉许泠的是，其实，他家和许泠家离得很远，确实顺路，只不过要顺出去十几站路而已，有一次送许泠回家，没赶上末班车，他也没恼，就那么跑回去了。
　　每天早上，为了和许泠的约定，他都会早起一个小时，赶最早的那班公交车，和许泠见面。
　　两年，从来没有失约过。

　　黎婷生病的那段日子，每到寒暑假他就要两头跑，要上课还要照顾母亲，得空就在医院走廊里补觉，每天凌晨，捧着手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和许泠的聊天框，一遍一遍反复读，又不敢给她发信息打扰她，只等许泠主动给自己发信息，才会迫不及待挑起心里预设好的所有话题一股脑发给她。
　　上了大学之后，他愈发记挂许泠。
　　第一年的国庆，北禾下了场初雪，淅淅沥沥的，更像雨。
　　他便抛下所有纷扰，订了回临城的机票。
　　临城今年的初雪，会好看吗？
　　带着那封脸红心跳下写完的情书，他却看见了许泠和陈因木在一起。
　　晚间，两人喝着可乐散步，看起来好不悠闲。
　　似乎自己的出现是场笑话。
　　他看着许泠和陈因木一起回了家，关系似乎很融洽，当时他都没来得及深思两人的关系，只觉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压得他烦躁又窒息。
　　返程的机票订在几天后，他便躲在家里看书打游戏，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在许泠小区里的槐树下坐了小半夜。冬夜格外寂静，空有阵阵冷风刺骨，他纠结又犹豫，最后也没能给许泠发一句信息问候。
　　路灯依旧亮着，他将手机息屏。
　　那就这样吧，许泠开心就好。
　　那之后，宋继清一直以为，或许两人就会这样再无交集。
　　可是喜欢总会胜过胆怯，寒假，宋继清再次见了许泠。
　　只那一眼，他就能看出，许泠心情不好，不知道缘由。
　　他心口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疼，他想，好想擦掉她所有的泪水，换她唇边一抹笑。
　　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好像都不值一提。

　　现下，一切的一切，许泠是真的再也不会知道了。
　　自从许泠去世，宋继清不可控制的颓废了一段时间，都留了些胡茬出来，头发也白了好多，后来自己照镜子，才后知后觉被吓了一跳，心想着，许泠如果看见了，会生气，会心疼，也会被吓到的吧。于是，他又染了头发，很黑，阳光下都映照不出旁的颜色。
　　染完头发，宋继清先去许泠家看了奶奶。
　　这条路，以前总送她回来的，怎么现在走就觉得，这么陌生了呢。
　　院里那棵大槐树上结满了霜，树枝银白，花坛里落了厚厚一层雪，像是也压在人心里，无力感涌上来。
　　宋继清站在门口时，盯着楼下的花圈愣了好久，好久好久，才迈开步子进楼，站在许泠家门前，又深呼吸了几次才换好心情，扯起一个礼貌的笑，敲门。
　　奶奶开门有些慢，只微微拉开一条缝隙，看清来人是宋继清才将门敞开迎他进来。
　　奶奶同样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很多，宋继清忙把奶奶扶回沙发坐下，给奶奶倒了杯水。
　　家里到处都摆着许泠的照片，还有很多许泠小时候的照片，宋继清坐在沙发上，拉着奶奶的手，微微笑了下。
　　许泠以前说过，很喜欢小孩，要是能和宋继清有个小孩就好了。
　　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应该和小时候的许泠很像吧。
　　宋继清陪了奶奶很久，听奶奶讲了很多关于许泠的事，老人家精神头好了很多，宋继清便和奶奶道过别，去了墓园。
　　第七排，第一个墓碑，爱妻许泠之墓。
　　黑白的照片，许泠的笑容好像有感染力，给别人的人生中增添一抹漂亮的色彩。
　　宋继清长指抚过墓碑上许泠的照片，扬起一抹轻浅温柔的笑。
　　他缓缓屈膝，席地而坐，头靠着墓碑，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间，在墓园看了一场日落。
　　起身的时候，双腿有些发麻，宋继清跺跺脚，承着日落回了家。
　　宋继清重新回公司上班的时候，看起来和之前完全没有一丝不同，二十天左右的时间，他就调整好了状态。
　　再见到贺正和唐芸佳的时候，也是让两人又意外了一次。
　　许泠刚去世时，两人代许泠送信时见过宋继清最失意狼狈的样子，三周后，她们又见到了宋继清更加成熟稳重的模样。
　　大概这种蜕变在某些时候会被称作“成长”，在经历了生活磨练后的成长。
　　宋继清对此反应平平，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壳里夹着的照片，唇角弯起，眉眼中的凌厉化淡几分。
　　他只是觉得，爱人说过，会化作蝴蝶化作风陪伴在他身边，如果看见他难过，大概会急得团团转，那模样想想就会心疼，所以，还是让她能放心些比较好。
　　日复一日的孤独不可怕，思念也不会成为疾病，更不必以遗忘来化解难言的苦痛，时间不会冲淡记忆，爱很伟大，要用爱冲淡时间。
　　关于爱，是许泠教会宋继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