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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清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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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酷热,天晴无云,照的树叶绿油油,树下,花坛的花丛娇艳,周围几只蜜蜂绕着。
若是换作平常,许泠一定会找个好角度拍张照片发朋友圈,感叹夏天的热烈。
但是此时此刻,正值军训,站着军姿,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挡烘烤一般笼罩在身上,许泠眼中只有正前方那个巨大的喷泉,水池里溅起白色的水花,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鱼,也不知道,如果现在突然冲过去跳进水池里会怎样。
应该,会很凉快吧,好想跳。
许泠闭着眼睛,想着那个水池,望梅止渴。
“原地休息五分钟!”
教官一声令下,许泠即刻瘫软。
已然熬到了军训的最后一天,下午要举行闭幕式和军训汇演。
许泠直接坐到了地上,秦饰书便大大咧咧枕在了许泠腿上。
“中午,午休,陪我,回去化妆收拾,给,你和悦悦,也一起打扮。”秦饰书把帽子盖在脸上,说的话听起来有些闷,断断续续的。
许泠闭目,有气无力回:“军训还化妆?都最后一天了。”
秦饰书一把扯下脸上的帽子,一本正经道:“今晚这个优先择偶权我一定要拿下!”下一瞬,她语气软下来“求你了求你了,陪我化吧,行不行。”
许泠点头应下。
午休回宿舍的时候,秦饰书一扫疲乏,大张旗鼓拿出化妆品开始妆造。
许泠和季容悦脑袋抵着脑袋靠在一起,脸上贴了面膜,眼皮打架。
昏昏欲睡之际,秦饰书猛然转过身,手拿化妆刷,兴奋道:“我化完了!下一个你俩谁来?”
许泠和季容悦悠悠转醒,极其同步地摘掉面膜,手指对方:“她先。”
秦饰书打量了一下两人的面部状态,做出决定:“先化悦宝吧,许泠你底子好,底妆上得快,可以最后化,节省时间。”
许泠侥幸,擦擦脸上剩余的精华,靠着旁边的柜子闭上眼。
秦饰书的化妆技术很好,二十分钟就可以结束一个人的妆容。
许泠第二次让秦饰书给自己化妆,已经轻车熟路了很多。
午休结束前五分钟,三个人一人一面镜子拿在手里照着,点了点头,穿戴整齐,尤为轻松地踏出房门,迎接军训闭幕和汇演。
晚间,闭幕式结束,天空涂上好看的群青色,操场上亮着灯,许泠三人和周围同学一起围成圈坐在草坪上,用手机打着光摇晃,注目中心唱歌的同学。
许泠和季容悦感叹,妆容是真的持久不脱妆啊。
许泠下巴撑在膝盖上,小幅度摇晃着打着手电筒的手机。
每个班都在操场上分了区域,军训最后一晚,很热闹。
一曲终了,教官拿过话筒,靠在音响旁,问:“还有没有人可以展示一下?”
许泠莫名想起高一的时候和宋继清一起合作演出的事,唇角不禁扬起弧度,那无疑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但自己却用这段格外珍贵的回忆伤过宋继清的心,唇角那一丝弧度降下去。
周围的同学在左顾右盼,许泠手撑地,站起身,把手机抛进秦饰书怀里,举手道:“教官,我来。”
掌声欢呼声一同响起,许泠一边盘起头发,一边走到场地中心,随便找了首钢琴曲,踮起脚尖,做好准备。
操场外围,不少学长学姐好奇地围观,许泠遗憾自己近视,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不知道宋继清会不会来。
如果他能看到就好了。
音乐响起,许泠轻盈地转了几个圈,踏着音乐节拍,算得上即兴发挥,但她有意靠记忆复刻高一时的那场演出。
许泠的舞蹈功底还不算荒废,动作标准,舞姿优美,不少同学都看直了眼,周围,有女孩子轻声说着:“好漂亮,要是我也会跳舞就好了,太有气质了。”
许泠耳边只有轻微的风声。
秦饰书拿着手机全程录像,唇抿成一条线,手托着手机没有抖一下,时不时肩膀塌下去找角度,她的镜头里,许泠像蝴蝶,翩然振翅起舞的蝴蝶,即使穿着军训服也称得上别有一番风味。
音乐结束,许泠鞠躬下台,掌声响彻耳畔。
像是给秦饰书作了榜样,许泠刚盘腿坐回位置,腿间便落下两部手机,秦饰书掸掸屁股上的灰尘,大方道:“下一个我来,教官。”
人群中又是一阵掌声,气氛活跃。
许泠把秦饰书的手机交给季容悦,拜托道:“悦悦,你帮饰书录下视频,我回个信息,谢谢啊。”
季容悦接过手机,腼腆地点点头。
许泠打开手机便看见有两条未读消息,定睛确认,竟然都是宋继清发的。
【图片】
【很美】
许泠点开,发现是宋继清拍的自己,她顺着照片拍摄的角度四下张望,终于看见远处看台角落的宋继清。
刚找到人,手机响起一声震动。
【终于找到我了?】
许泠看着屏幕,面带微笑回消息。
【你怎么像高中的时候一样,躲在角落偷看,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还不时抬头看一看秦饰书的节目,秦饰书跳的是爵士,选取的曲子也是偏摇滚的风格,她的动作爆发力很强,红发扬起,看起来是一种具有力量感的美。
宋继清的回复还没发过来。
许泠干脆发【我要看我室友表演,结束我去找你。】
她转而将手机横屏,录起视频。
秦饰书还会对着镜头眨眨眼,或是来到场边和某位同学击个掌,互动感极强。
表演结束坐回来的时候,秦饰书满头大汗靠在许泠肩膀,许泠找纸给她擦汗,刚触到她脸,她便气喘吁吁指着脸道:“看见了吗,暴汗不脱妆,以后约会化妆你尽管找我啊。”
许泠眼里都漾出笑意,答应着道好。
军训汇演结束,天色暗沉,碎星点在空中,大家和教官道别,结束了军训。
许泠随口跟秦饰书交代了几句就着急地去找宋继清了。
他还坐在那,只是,许泠到的时候,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他身前站着个女孩,同样还穿着迷彩服,低着头,和宋继清说着什么。
许泠站在原地,手臂交叉抱在胸前观望着,她摇着头啧了两声,不亏是校草,躲这小角落都能被发现。
许泠自然不会只是看着,她落落大方走过去,听清了两人的谈话。
宋继清正作着拒绝,“不好意思同学,我有女朋友了。”许泠听着,总觉得他语气得意得很。
许泠走到那女生旁边,她表情好像有些受挫,低垂着头扣手。
许泠拍拍她的肩,“姐妹,我就是他女朋友,不过,你这么勇敢追爱,肯定会找到那个合适的人的,祝你大学生活美满,学业有成,恋爱甜蜜。”
那女生这才抬头,看清许泠带着笑意的眉眼时,恍然:“你是刚刚跳芭蕾那个女孩子吧,我们同班,你好漂亮啊。”
那女孩满面真心实意的称赞,许泠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
那个女孩又低头打量了一下宋继清,临走,手搭在许泠肩头,附在她耳边道:“姐妹,真是便宜你男朋友了。”她拉开些距离,“也祝你们感情美满。”
宋继清站起来,搂着许泠肩膀将人揽进怀中,对着那女孩道:“谢谢祝福。”
等那女孩走后,两人坐在一起,宋继清把一直挎在臂弯的薄外套搭在许泠肩上,“夜风还是有些凉,刚刚跳舞也出了汗,别着凉。”
许泠裹紧外套,看向宋继清,他的声音拂过耳畔,好像比夏夜晚风更显舒适。
“谢谢。”
宋继清扬唇,“不用,毕竟,是我得了便宜。”
许泠惊讶:“你听见了啊。”
“是啊,但她也没说错,不过,听她这么说,”宋继清一顿,表情认真了点“许泠,我不想让你觉得跟我谈恋爱没面子,觉得别人的男朋友比我好,让外人看来是你亏本,所以,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许泠唇边绽开一抹笑,抚上宋继清的手,算作安抚。她看着宋继清,同样认真道:“宋继清,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可能在很多事上都很生涩,但至少在我这,爱情不是拿来比较的,更不需要衡量价值的盈亏,而是要格外珍惜的。”宋继清的眼睛波光粼粼的,内里呈满许泠认真的样子,许泠看着他眼中的自己,继续道“我很珍惜和你的感情,所以本能的愿意对你好,你对我的心意我也同样感受得到。对待感情,我们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所以,你不用管别人怎么说,只注视着我眼中的你就好。”
许泠双手捧着宋继清的脸,也将自己的脸贴了过去,额头相抵,两人对视,眼中满满都是彼此。
宋继清缓缓靠过去,环上许泠的腰,下巴伏在她肩上,喟叹道:“许泠,有你真好。”
许泠轻拍他的背,仰头看了眼星空,趁着今天,她想和宋继清道个歉。
许泠抱着宋继清没松开,就贴在他耳侧道:“宋继清,还要跟你道个歉,”许泠手圈的紧了些,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们永远不清零。”
许泠每每想起那夜的大雪,和雪中那一抹艳红便觉得心疼和愧疚。
“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和你划清界限,就此清零的,我家里当时……”许泠抱着宋继清,紧攥着他身后的衣服。
眼看许泠快哭出来,宋继清手覆上许泠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一下顺着,打断了她说下去:“我知道的,没事。”
宋继清太了解许泠,她当时怎么想的,宋继清不需要猜都知道,他能懂许泠当时面对家人和学业的为难。但他当时只想着这种时候更不能让许泠一个人承受,所以他可以低头求和无数次,许泠需要时就出现,不需要时他便远离,许泠能开心些,这样就好。
夜色渐浓,朦胧的月隐在淡薄的雾霭后,灿烂的星芒也被遮去清辉。
夜色下,一切昭然若揭。
清风拂过树梢,将心事吹远,只余爱意浓密,似要融进月光中。
*
总说,冬天谈恋爱很浪漫。
恰巧,许泠最喜欢冬天。
窗外,大雪飘零,许泠窝在宿舍和唐芸佳通电话。
尽管没见面,唐芸佳也知道许泠和宋继清之间的全部动向。
电话里,笑声不间断。
许泠握着手机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冷汗促使手机不断下滑,她只能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开了免提。
宿舍里没人,寒假来临,秦饰书早早订了票回家,季容悦家离得近,走得也就更早。
许泠抢的票比较晚,独守空房了几日,以至于现在胃疼都无人问津。
她一边应着唐芸佳的话,一边找了热水袋敷在肚子上。
想着应该是快要到生理期,许泠便没多在意。
裹了毛毯又窝回椅子上。
人生病时总会更脆弱些,希望身边有人陪着,许泠和唐芸佳挂了电话,这阵孤独的感觉被无限扩大。
她想拿手机给宋继清打电话,却疼得怎么也动不了。
她紧捂着肚子,呼吸都变得没了规律。
紧闭的双眼渗出细细密密的泪,耳边渐渐没了声息,许泠觉得她应该是快要疼晕了,晕了也好,晕了就察觉不到疼痛了。
静悄悄的宿舍里,许泠的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惊得许泠心下一悸,耳鸣也随之袭来。
她费劲得睁开眼,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是宋继清,许泠开始觉得慌乱。
原本想要给他打电话的,他先打来,倒害怕他因此担心。
下意识报喜不报忧,算不上什么优点。
许泠颤颤巍巍从毛毯里伸出手,摸到桌子边沿,再摸到手机,腕上的手链清脆地响,她接通按了免提。
她倒抽了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声线,心虚般地先他开口,“喂,怎么啦?”
“想你了,许总什么安排,晚上赏脸和我出去吃饭吧。”
听宋继清的声音,他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许泠松了口气。
“我也很想你。去哪吃饭呀?”
尽管胃痛得厉害,说话都费力,她仍是提着嗓音,不想被听出一丝异常,趁着宋继清回话,她找了止痛药吃。
“想带你见见我室友,被他们唠叨好一阵了,可以吗?”
“不想见的话就不见,咱俩单独出去吃,或者你要是不想出来,我去宿舍给你送点吃的。”
许泠听着,虽然冷汗不断往外渗,但她觉得只是听宋继清说话心里就很温暖,她想笑,却连勾勾唇角的力气也没有了,不禁抱怨,止痛药的药效也太慢了些。
“可以的,那你到时候来接我,晚点见,拜拜。”
许泠仓惶挂断,捏紧手机,从椅子上滑落,跪倒在地。
她疼得抽气,想再吃几颗止痛药,怕过量。
她不停祈求念叨,别疼了别疼了。她想陪宋继清和他室友吃饭,想坐在他身边,告诉他身边的所有人,她喜欢他。
那段有关他们的故事,她想一遍遍讲给所有人听。
许泠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不知道多长时间,大概药效终于发挥,胃疼缓解了些,她抬起手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
膝盖跪得发麻,许泠坐回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揉。
她不敢松懈,怕等下又疼得走不动,她猛灌了几杯热水,胃里暖烘烘的,这才安心些。
站在衣柜前,她挑了件长款的针织裙换上,照猫画虎地在镜子前学着秦饰书的步骤给自己化了个妆,随意绑了丸子头,裹上件厚重的驼色大衣,窝回椅子上等宋继清的信息。
热水袋一直敷在肚子上,许泠生怕耽误了饭局。
没过多久,宋继清的信息发来,在楼下等她。
许泠一刻没耽误,提着包小跑着下楼。
宋继清穿了件黑色的大衣,白色的围巾随意绕了一圈,发顶落了些雪花,他一看见许泠就笑,实在显眼。
许泠兴冲冲跑过去,扑在他怀里,暖融融的,冬季,和爱人拥抱真的很温暖。
宋继清微微弯下腰,下巴搁在她肩上,不动声色抱了会儿,把人从怀里拉开,卸下自己的围巾往许泠脖子上围,嘴上振振有词的念叨。
“北禾不比临城暖和多少,大冬天的也不好好保暖,生病了很难受的……”
许泠左耳进右耳出,嘴上还是应道:“好好好,知道了。”这身穿搭她配过围巾的,不好看她才没有戴。
宋继清给她围好围巾后,她有意拆,拆之前对着手机照了照,意外的好看,她垂下拆围巾的手,眉目含笑看着宋继清。
没想到宋继清脖子上系的围巾那么随意,他给自己系的围巾倒是新奇好看。
宋继清被她盯得不好意思,牵着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带她往饭店走。
他的室友订好了包厢,许泠和宋继清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等着了。
三人视线齐刷刷移到许泠身上,许泠连忙挥挥手打招呼。
“你们好,我叫许泠。”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先笑起来,“嚯,郎才女貌啊。”
“我叫周林华,这位是瞿牧期,”他手指向中间一位黑色高领毛衣的男生,视线对视,那人颔首笑了下,“那位是祁枫。”周林华手又指向最边上一位狼尾发型的男生,他的头发做了红色的挑染,打了耳钉,许泠看向他,他便扬唇一笑,有些痞气。
许泠颔首,她莫名觉得,这人,和秦饰书好像。
一系列介绍流程结束,宋继清伸手到她面前,她很自觉脱了围巾,包包,大衣,一股脑挂他手上。
宋继清挂好衣服,拉开椅子等许泠坐好。
另外三人看在眼里,同步的摇头咂舌。
在他们眼里,好像还没有解锁宋继清如此温柔的一面。
或者说,他们心目中,宋继清根本就不像会跟女孩子有接触的样子。
理应单身到最后的人先找到了对象,他们都好奇,缠了宋继清好久,今天见到,他们仨更难受了。
闲聊八卦了几句,饭菜上齐,大部分都是按许泠的口味点的,小部分是饭店的特色菜。
转盘一圈圈悠悠转着,许泠拿着筷子,故作矜持。
宋继清瞥了她一眼,往她盘子里夹菜,给她倒了热茶。
许泠无疑是饭桌上的焦点,三个人的问题层出不穷,许泠一一答,宋继清在一旁笑着听,看起来比他室友还期待问题的答案。
一顿饭下来,许泠没有自己动筷夹过菜,都是宋继清夹给她,虾也是剥好了递过来,她吃得很满足。
宋继清结了帐,三个人识趣地走了。
夜色沉下去,冬夜,天空其实并不好看,星星被云层遮住,月也隐着,风却很大。
许泠的包在宋继清肩上,她牵过宋继清的手,慢悠悠走。
踩在雪地上,松松软软,很舒服。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许泠觉得无聊,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到他面前,掌心向上,平展地摊开,笑盈盈看着他,逗他玩。
宋继清会意,故意皱着眉在口袋里翻找起来,半晌,许泠手心里躺着根棒棒糖。
一些回忆涌上心头,许泠开玩笑感叹:“有时候真怀疑你会不会得糖尿病。”
宋继清捏捏她的手,“进医院了你照顾我。”
许泠听着医院,生病一类的词汇总有些敏感。
下午胃里那阵绞痛感仿佛又袭来,她靠在宋继清肩上,问他,“要是哪天我突然生了很大的病,你会怎么办?”
宋继清口袋里握着许泠的手紧了些,他偏头,试图捕获许泠此时的表情。
一阵风吹过,树梢都被吹得晃动,落雪飘飘然洒下,路灯下看得格外清楚。
这阵风,好像真吹得许泠眼睛有些干涩,想流泪。
宋继清走得更缓了些,低头看着两人的足尖,小声道,“会很心疼吧。”
许泠听出他语气里的认真,笑着开玩笑逗他:“你应该赶紧问我的银行卡密码,万一我真出事了,吩咐唐芸佳留好我的最后一层体面,所有的糗事都让她忘干净才好。”
许泠抿唇,抬头望着快速浮动的云层。
宋继清却是就这么看着她,眼里从未有过的严肃,“别瞎说。”
许泠一挥手,“没事的。”
但是,似乎就是这样一语成谶。
大四那年,许泠检查出了胃癌。
这几年,胃疼一直断断续续,许泠总不当回事,大四开学前,在家又胃疼了一次,被奶奶看见,一定要她去检查。
许泠妥协,一个人去了医院,拿到结果的时候,她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是胃癌。
她劝自己接受,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
劝着劝着,眼泪便不自觉滑落。
她戴了口罩,沾了泪,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手心的冷汗在报告单上浸出印子。
许泠的肩哭得颤抖,医院人来人往,她坐在角落,没人关注。
那张报告单在她手里愈发皱,心也跟着紧。
她大脑一片空白。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隔着潮湿的口罩冲进她的鼻腔,干扰着本就混沌的思绪,她低下头,手捂着脸,项链和手链因为她的颤抖不停地响。
在这样一个最无助的时刻,她最先选择拨通宋继清的电话。
对面接的很快,柔声问了句:“怎么了?”
宋继清毕业以后就自己创业开了公司,和室友合伙,起色很好,但也很忙,常熬夜,常喝酒,许泠也常让他注意身体,到头来,先病倒的,是自己。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有在好好吃饭,昨晚也没熬夜。”
许泠长时间没说话,宋继清以为她是生气,忙解释起来。
宋继清一句话就仿有千军万马之势,瞬间击垮许泠心底最后一道强撑着的铜墙铁壁,她干脆放声哭起来,声线颤抖,“宋继清,我,我查出胃癌了。”
电话对面寂静无声,许泠听不见他的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啜泣声和一些细微的电流声。
良久,宋继清的声音再度传来,褪去了一贯的温柔,换上了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许泠,我们结婚吧。”
电话对面有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
“等我一下,我去找你。”
“别挂电话,别害怕,等我。”
宋继清到的时候,许泠一个人坐着,缩成一团。
宋继清气喘吁吁跑过去,额头上一层汗珠,他蹲在许泠面前,和她平视,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一把将人揽在怀里。
宋继清抱的很紧,一下一下拍着许泠的背。
“我在,我在……”
*
宋继清陪许泠回了家。
大一时,早在电话里许泠就告诉了奶奶自己和宋继清谈恋爱的事。
奶奶见到宋继清很高兴,拉着他手念叨了很久高中时的事。
许泠见奶奶开心,怎么也开不出这个口坦白。
拖到晚上,许泠才和奶奶说。
客厅,暖黄的光落下,气氛却冰冷。
奶奶同样不敢相信,一张报告单越翻越皱,奶奶眼中含着泪,一遍遍问宋继清。
“小宋啊,你告诉奶奶,这丫头是不是骗人,能治好的对吧,一定能治好的,能的,对吧……”
宋继清和许泠十指紧扣着,指尖泛白。
他好想说能,好想告诉奶奶,许泠不会有事的,但他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到。
许泠安慰奶奶,“奶奶,别伤心,没事的没事的。”
许泠心平气和,面带笑容,但手很凉,她自己比谁都清楚,都恐惧。
奶奶把报告单捏紧,“哪里没事……”
许泠头低着,发丝遮住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电视开着,被奶奶关了声音,不知道正在播放的是哪部电视剧,只有些微弱的噪音传入耳中,刺的许泠身子发麻。
宋继清正了正身子,一手牵着许泠,一手端正的扶在膝盖上。
他清了清嗓,拇指摩挲着许泠的手背。
“奶奶,今天确实有些仓促,但是,我想娶许泠为妻。”
暖黄的灯照着,此时,这光线才终于带给许泠一丝温暖。
掌心的热意源源不断。
许泠把碎发别在耳后,侧头看宋继清。
他额上布满薄汗,许泠取了纸巾给他擦拭。
“你紧张啊?”
干燥的纸巾带着一些香味贴在额上,宋继清呼出一口气,接过纸擦汗。
他舔舔唇,抿着嘴不说话,红着脸看许泠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仓促点也没事,奶奶同意了。”
奶奶的嗓音略显干涩,她拭了下眼角的泪,对着宋继清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继清彻底松了口气,面上的红还未消。
“现在不紧张了。”
许泠跟奶奶开玩笑,调节这严肃的气氛:“奶奶,我还以为你会考验他一下呢。”
奶奶笑起来,牵起脸上几道皱纹。
“大学里没少给奶奶打电话,你的心情奶奶都明白,他要是对你不好,在电话里你就根本不会跟奶奶提。”
“你看看,这待在家里,手都不松开,你们在一起,奶奶很放心啊。”
许泠挑挑眉,轻撞了下宋继清肩膀,眼里漾着笑。
宋继清歉意道:“奶奶,择日我带母亲来看您,今天太晚了,就不打扰了。”
奶奶点点头。
“我送送未婚夫啊奶奶。”
许泠没松开握着宋继清的手,跟着他站起来往外走。
奶奶手握成拳,紧紧包裹住那张报告单,看见许泠笑得开心,相互依偎着的两道身影出了门。奶奶又把那张报告摊开,铺的平平整整,双手轻轻柔柔的抚过纸张,动作间,大颗的泪落在皱巴巴的纸上,看起来轻轻一扯就会破败不堪。
仲夏夜,蝉鸣声嘈杂,天色深沉,没有云雾,清澈的很,碎星铺洒开,房屋楼栋遮蔽着,找不见月亮躲在哪里偷窥。
“宋继清,会后悔吗?”
许泠挽着宋继清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头,随口一问。
晚风很舒适,带着些草木香,再往前走点,或许就可以闻到路边摊小吃的味道了。
“后悔。”
“如果早点发现是不是不会……不会这样,如果从高中就时刻提醒你注意身体,是不是也不会这样……”
“如果,我能替你受病痛折磨就好了。”
不知何时,半轮月牙浮在空中,清透明亮。
许泠头靠在宋继清肩膀上,走得摇摇晃晃,她盯着宋继清看了许久,也不看路。
他的眉毛浓,眼睛大,鼻梁很高,唇薄又红。
上高中的时候就常有人说,宋继清满脸冷冰冰的样子,成绩也优异,走到哪都高高在上,好像看什么都不屑一顾。
但许泠似乎从来没看见过那样的宋继清。
她眼里,宋继清无论什么时候都肆意,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像春天的暖阳。
许泠也许在高中时面对懵懵懂懂的感情时也曾经问过自己,如果自己一开始遇见的是宋继清那副冷酷的模样,还会喜欢他吗?
会的,一定会的。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伪装,那不重要。
许泠那时就觉得,只要是宋继清,无论如何,都会是她喜欢的样子。
“宋继清,没有如果的。”
本就没有如果,遇见了,大概就铺好了注定走向相爱的路,这很好,没有“如果”也很好。
许泠希望,宋继清永远都是那副明媚的样子。
肆意,洒脱,自由,无拘无束。
不要因为自己而有所改变,不要因为爱她,丢失了自己。
“我马上要住院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吧。”
隔日,天还黑着,许泠就和宋继清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茂盛的树木将人包裹在其中,枝条显露的位置,看日出正合适。
夏天,天亮的早,这个时间,公园里没有多少人,很寂静。
日出前,是夏天里难得凉爽的时刻,许泠缩了缩脖子,甚至觉得有点冷了。
宋继清搂着她,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冰凉的胳膊上,慢慢帮她捂。
天空越发清亮,远处,云层后,已经能看见半个太阳的影子,演皮影戏似的躲在后面。
“宋继清,听说,人死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那等我死的时候,你能不能多说几句爱我?”
许泠眼里映着天色,一点点染上橙红。
她此时感觉有些困,大概靠在宋继清怀里太过安心惬意。
手背上一滴水落下,许泠抬起手,一滴泪珠被她抹开。
偏头看过去,宋继清脸颊上有道泪痕。
他本一直盯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听许泠话落,神色微动。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盖在脸上,肩在颤。
宋继清搂着许泠的手一收,把人抱在怀里,抱得格外紧。
他的手掌扣住许泠肩,许泠能察觉到,他在害怕。
“……许泠,别说傻话,别说傻话……”
许泠揽住他的腰,也抱他很紧。
面对死亡,谁都无能为力。
那将你拥得紧一些,你会不会慢一点离开我。
许泠轻轻拍拍宋继清,身子往后退,示意他松一松。
“宋继清,太阳出来了。”
“嗯。”
天际线隐着的日光彻底探出脑袋,火红一片,阳光照在身上,暖和多了。
破晓的曙光闪耀着金辉,日复一日,明明每天都会出现的瞬间,许泠现在看着,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我们都开心点吧。”
许泠握着宋继清的手,重新靠回他肩上。
*
许泠刚住院的时候,她看起来还很开朗,穿着蓝白道的病号服,盘着饱满的丸子头,坐在床上吃宋继清给她剥好的橘子。
动作间,手链不时就响动几声,生动,好听。
唐芸佳在一旁陪着她说话聊天,病房里回荡着清亮的笑声,贺正时不时都要敲敲唐芸佳的脑袋,提醒她小点声。
这样看起来,许泠倒像是在度假,大家没有一个人提起,她面对的,是癌症,都尽所能让她开心。
当时,医生说,还剩下五个月左右。
“明天”开始变得越来越遥远,生命的倒计时摆动起无情的指针。
后来,就是吃不完的药,打不完的针,做不完的化疗,睡不着的觉。
宋继清一直陪着她,哄着她吃药,他说,不苦的,不苦的,很快就吃完,吃完了吃颗糖就好……
哄着她打针,他说,就疼一下,忍忍就好哦,实际上,针头刺进皮肤的那一刻,他看起来比许泠揪心。
做化疗掉头发,宋继清本想去剪个光头陪着她,被许泠拦下了。
宋继清就给她买了很多顶假发,什么颜色的都有,长短,曲直,也都各不相同,许泠一顶顶试戴,捂着肚子笑。
晚上疼得睡不着觉,宋继清就坐在床头,给她讲故事,悉心地掖好被角,隔着被褥轻拍她的背,给她唱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童谣,没几句在调上,但语气温柔的不行。
许泠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娇气的时候,宋继清递给她一盘削好的苹果,想了想说:“是我惯出来的吧,好有成就感啊。”
痛苦仍旧是日渐加深,许泠面容越来越憔悴。
她一直拖着,没有和宋继清去领证。
黎婷期间来看过许泠几次,心疼的握着许泠的手。
秦饰书和季容悦也不时跟她视频,她们搬了新的宿舍,认识了新的舍友,实习也很有意思,唯独少了她,她们很想念许泠。
陈因木常来,再没一次和宋继清拌嘴。每次来都带很多水果,甚至还有些小玩具,给许泠解闷,只是不常说话。
时间像尘土,风一吹就散开来,消失不见。
许泠早就坦然接受了死亡这个事实,身边的人,却像怎么也无法面对。
最后的那一个月,宋继清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隆冬。
是夜,宋继清带许泠住到了远郊的别墅。
黎婷给宋继清留的房子,说是,当婚房正合适。
许泠不想吊在医疗器械上闭眼,她幻想过不少次。
如果是在,海边,和宋继清围在同一条围巾里,雪落下,她可以安心的闭眼睡去,最后的最后,耳边有宋继清在说爱她。
这样真好。
但她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她再去海边了。
她就想,如果能最后看场新年的烟花就好了,应该能撑到那时。
事与愿违。
跟许泠想象的相去甚远。
一月初,许泠什么也吃不下,总是想吐,每天裹得厚厚的,窝在家里。
客厅的落地窗,许泠格外喜欢。
她总坐在地上,背靠沙发,屈着腿,看向花园里积满的白雪。
手伸到面前,描绘窗外的雪景,腕间的手链响得清脆,遮住刺眼的光,阳光却还是能透过指缝照耀下来。
窗外是白雪皑皑,冰天雪地,室内却很暖和。
她想做什么,宋继清都不会拦着她。
宋继清在客厅里铺了很厚一层地毯,毛毯放在沙发上,暖气开得很足,坐在地上也不会凉。
某一天,许泠又没吃晚饭。
她满脸疲乏,拉着宋继清坐在她平时最喜欢窝着的那块地方。
毛茸茸的地毯又厚又软,坐着很舒服,靠在宋继清肩上,更舒服。
宋继清捞过来那条毛毯,把两人围起来,许泠很喜欢这样,她说,有安全感,很幸福。
外面的雪大块大块飘落,速度很快,窗前白茫茫。
“宋继清,你亲亲我吧。”
许泠气若游丝,整个人靠在宋继清怀里,软绵绵的。
宋继清低头,找到许泠唇的位置,轻轻吻了上去,许泠满足地想要笑,却没有力气牵动嘴角。
唇畔间,好像有些湿润,宋继清在哭。
“宋继清,你抱我紧一点好不好。”
宋继清手臂紧了些,却不敢再使劲,生怕一用力会抱疼她。
许泠眼睛慢慢闭上,声音也小,有气无力。
“下辈子,早点遇见你好了。”
“我爱你。”
许泠的手被宋继清握着,腕上的手链失了响。
宋继清和许泠裹在毛毯里,宋继清甚至热得微微有些出汗。
和许泠紧握着的手却源源不断传来凉意,宋继清执拗的想捂热,终究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泪如泉水般涌出,带着温热一滴滴融进毛毯里,却怎么也融不进许泠体内。
这一天来得异常突然,又异常平静。
宋继清哭着,声音破碎,颤抖的一遍遍在许泠耳边说:“许泠,我爱你,我爱你……”
会听见的吧。
别墅内好像一瞬间就变得空荡荡,客厅里灯暗,周围一遍遍回响着宋继清的声音。
他说,“许泠,我爱你。”
*
殡仪馆,火化之前。
奶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小泠呐,你们一老一少的约好的是吗,把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的留下来,你们爷孙俩倒又团聚了……”
许维风在旁边搀着老太太,手背抹过眼角。
陈因木眼眶很红,不见泪。
许泠的黑白照摆在上方,笑容格外明媚。
宋继清着一身黑站在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干涸的泪痕和眼中的红血丝格外明显。
一切结束的很快。
太快了。
再慢一点多好。
宋继清看着许泠的骨灰盒,仍旧是不敢相信。
明明马上就要新年了,想看的烟花可以给她放很多支。
新年之后,就是生机勃勃的春,可以带着许泠去看海,看海边的日出日落。
秋天,陪她在院子里踩枯黄的落叶。
冬天,给她买一支糖葫芦,堆她喜欢的雪人……
宋继清想,时间为什么不能再慢一点,再久一点……
没有许泠的一年又一年,要如何度过。
*
许泠去世后两周。
唐芸佳和贺正去给宋继清送信。
是许泠特别拜托她们的,她总希望死后能给宋继清留下些什么。
唐芸佳来到别墅前,敲了门,她等了好一会儿,屈起手指正准备敲第二次时,门开了。
见到宋继清的时候,属实被他吓了一跳。
她还记得高中时,第一次和许泠一起见到宋继清的样子。
晚会后台,黑发,白衬衫,一见到许泠嘴角就噙着一抹笑。聚光灯下,肆意又热烈,很有少年气。
现下,宋继清家里一片漆黑,他开了门,抬手遮住不适的眼,一身黑色的着装,要说唯一一抹颜色,居然是他的白发。
他的发丝偏银白,甚至可以说是仅剩的为数不多的黑发参杂于白发间,看着像是染出来的。
唐芸佳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宋继清,连贺正都很意外。
她从前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有人一夜白头,现实中,这还是她第一次见。
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爱人的离去,替上了一头白发。
唐芸佳站在门边,拿出一封包装精美的信封,呈到宋继清面前,“许泠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会很自责。”
宋继清捧着那封信,空洞的眼神亮了下,“我明白,谢谢。”
宋继清坐回许泠平时最喜欢窝着的沙发前,小心翼翼打开了那封信。
字迹工整,小巧秀丽。
几乎是看见熟悉字体的第一瞬,宋继清便止不住泪。纸张上有墨迹晕染开的痕迹,早已干涸,许泠写信的时候,也是边落泪边书写的。
但愿,重叠的泪痕是得以传达思念的密钥。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宋继清学长:
你好啊,我是你的学妹,许泠。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称呼过你了,但总归是想以此让你回忆起我们初见时我的模样,而不是现今病床上苍白丑陋的我。
现在是一月二日晚上,大概是十点多吧。窗外已经很黑很黑了,空中有零零散散几颗星,看不见月亮,不过也是很美的夜空了。外面的风应该很大,病房外那棵树已经在跳舞了。此时的你,应该去忙着加班赚钱了,我好不容易得此机会给你写下这封信。不过,希望你下班回家的时候,有记得戴围巾。
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白昼还是黑夜,不管怎样,你看到它的时候应该都很难过吧,毕竟我知道,小宋学长很爱我。所以,也正因如此,我不希望我死后,你沉浸在悲伤中太久。
你我都知晓,我会永远活在你心里,长命百岁。
记得你在很早以前的高中生涯就告诉过我,永远不会让我等你。你确实做到了,从未食言。可唯独这一次,我希望你能让我等你,很久很久,直到你变成白发苍苍的一副老头模样再来找我,千万不要着急。
这样,你来见我的时候,我还是一副少女姿色,你却是白发老头,是不是会衬得我好看些了。
言归正传,还是希望小宋学长天天开心,代价是忘了我的话也没关系。
说实话,我考虑过,让你再找一个相爱的人共度余生,最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好像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可我仍然希望你获得一段更美好的爱情,以填补我没能带给你的新事物,不要留遗憾。
也是因此才没有和你领证,对不起,这次又是我不勇敢。
不知道人死后到底会是如何,你说,是不是会变成一只小幽灵,亦或是化作蝴蝶化作花?好像都不重要,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永远思念你,或是一片轻轻坠落的树叶,或是冬季里一场飘飘然下起的雪,又或者是突然降临在你肩头的一只雀鸟,希望你在感受到这些事物的时候,可以知道,我在想你。
其实,准备给你写信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话痨,只是一落笔就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你说,想要留给这个世界。
墨水浸染纸张的时候,还染了几丝泪,我才意识到,我也会害怕死亡的到来,又或者说是,这份惧怕来源于牵挂,不舍与思念,担心奶奶,也舍不得离开你。
宋继清,别当这是一封遗书,就当它是一封,我在学生时代没来得及送给你的一封情书吧。
我喜欢你,宋继清。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繁星,皎月,未来……这些未说出口的,都会化作清风拂过你的耳畔,所以,就说到这了。
最后,信封里还有份小礼物,请小宋学长笑纳。
早安午安晚安。
许泠给宋继清准备的礼物,静悄悄躺在信封里,和信纸在一起。
是三张照片,每一张背后都有留言。
宋继清看完信,泪水早已蓄满眼眶,他使劲地眨着眼,吸着鼻子,用手胡乱地抹掉遮挡视线的泪水,试图让模糊的视线再度清晰,看清许泠的模样。
第一张照片是许泠坐在病床上戴着头纱的照片。她做化疗掉光了头发,所以头纱只是松松垮垮披在头上,许泠一只手按着,一只手和镜头打招呼,左手的无名指上,有宋继清送给她的戒指,她瘦的手指都细了一圈,但笑得灿烂洋溢,眼睛都眯起来。
宋继清抿起唇,虔诚地捧着那张照片,拇指一遍遍摩挲滴满泪水的相片,他想,还好,还好照片有过塑,不然该保存不住了。他看了这张照片很久,许泠好像一直这么爱笑,不过她以前没有这么瘦,皮肤也很好,不像现在这样没气色……
宋继清的泪止不住,明明许泠胃疼是老毛病了,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啊,为什么上高中的时候没有监督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多运动少熬夜……
相片背面,许泠的留言简短:就当我嫁过你了。
宋继清笑了一下,随后叹声,脸颊上又是一行新泪。
第二张照片,许泠换上了一顶有些夸张的假发,羊毛卷,黑色短发,表情也搞怪,酷似现今中年一辈人钟爱的造型。宋继清视线抚过照片的每一个角落,笑得很温柔。
照片的留言是:如果能活到五十岁,想和你一起逛逛超市,不知道能不能抢到打折的鸡蛋。
很简单的愿望,可惜没如果。
第三张照片,宋继清已经大致能猜到。
果不其然,许泠带了顶花白的假发,裹了件黑色的披肩,她的骨骼轮廓都被勾勒出来,瘦骨嶙峋,看起来有些吓人,甚至不用化妆作老,许泠松垮的皮肤和老人的皱纹如出一辙。
宋继清看得心疼,用袖口擦干滴落照片的泪水,翻到照片背面,许泠留言:如果能活到八十岁,我们坐着轮椅去公园晒太阳。
宋继清把照片拿在手里,攥得很紧。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帘紧闭,这样的环境,大约持续了一周。
他悠悠踱步至那扇落地窗前,一点点拉开闭合的窗帘。
雪将化不化,露出几片蔫掉的树叶,欲落不落挂在树梢。
刺目的白让宋继清站在落地窗前缓了好一会儿。
他拿了件外套,终于准备踏出房门。
“时间还早,来得及逛完超市再晒晒太阳。”
超市总是一个生活气很浓厚的地方,和许泠一起逛超市,谈笑声中,一起为共同的港湾添置饮食,很幸福。
这也是宋继清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身边,却已空无一人。
零食,饮料,水果,宋继清买的都是许泠爱吃的,甚至连洗发水沐浴露一类的物品他都买了许泠常用的。
是习惯,是了解,是无法脱离的依赖。
提着购物袋从超市出来,尽管双手都沉甸甸的,宋继清心里却没有一丝充实感。
放置好沉重的购物袋,宋继清去了家附近的一个公园。
许泠很喜欢这个公园,高中的时候,这里看起来还有些空旷,几年过去,公园也变得清幽好看了,只是许泠再没有机会来好好转转。
公园的雪化得很快,地面仅留有些潮湿,不见雪一片。
宋继清在公园长椅上坐了很久,暮冬的暖阳很好,湖面的冰也化了,泛着粼粼的光,鸟雀停在树梢,枝头的树叶照旧蔫的不成样。
他正放空,盯着远处,水天一色。
一阵清风吹过,吹得他发梢扬了扬。长椅上,一片被吹落的枯叶停滞,正巧在宋继清膝旁。
他的目光落向那片枯叶,脉络清晰,叶片由绿到黄渐变,他的视线定了定。
出神片刻,宋继清将枯叶小心翼翼拾起,装进口袋。
水天一色处,破出一抹橙红,夕阳西下。
“许泠,我也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