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清风》祉鱼

15、融雪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大片的红色融入雪景，春节来临。
　　往年的春节，天刚亮，爷爷就会出门逛集市，买回来烟花爆竹和瓜子饮料。外衣内侧的口袋里，爷爷总会装几只精致的仙女棒，回家以后，在许泠翻遍包装袋找不见烟花的时候，变戏法似的拿出来给许泠。

　　今年没有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今年的集市是许泠自己去的，她从前总嚷嚷着让爷爷带自己去，可爷爷总不舍得把许泠叫醒，一年一年错过去，再也没有一起逛集市的机会了。
　　大年三十，清晨的集市极具烟火气。
　　顺着人潮，许泠看过了许多个小摊，什么都想要，她想，还好没有和爷爷一起来过，想要什么爷爷肯定都会买给自己，到时，两个人怎么提的回去。
　　许泠照着记忆，买了爷爷每年都会买的东西，还有几根仙女棒。
　　回到家，奶奶已经坐在客厅包饺子了，许泠看见，一愣，
　　许维风和陈红娇也在，甚至，陈因木也在帮着包饺子。
　　许泠皱眉看着他们，觉得有些不真实，不说陈因木，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许泠默默在心里用耳熟能详的四字箴言劝自己：大过年的。
　　她洗过手，撸起袖子，坐在陈因木旁边，陈因木也十分配合地给许泠拿了张饺子皮，这幅画面，倒真有些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团圆氛围。
　　许泠短暂地觉得有些许温馨。她手上动作不停，快速捏好一个饺子，饱满好看，低头，已经找不到地方放置。
　　陈因木虽说默不作声一直干活，但在量不在质，盘子里的饺子东倒西歪，有的扁平，有的馅料都被挤出来。
　　许泠无奈地叹口气，随手放下包好的饺子，又拿了新的饺子皮，手凑到陈因木手边，细心道：“我教你。”
　　陈因木看着许泠，唇角勾起，手摆成和她一样的姿势，一步一步照猫画虎学着。
　　教学进度到第三个饺子时，左右两边对比还是很明显。
　　许泠有些不耐烦了。
　　她揪下一块面团，不大不小，抛到陈因木手里，“你自己玩这个吧。”
　　陈因木笑了声，也不恼，真的玩了起来，不知道在捏着什么，看起来不亦乐乎。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逐渐暗下来的时候，奶奶扣下饭盒盖子，提了大兜诱人的饭菜，一行人往医院去。
　　爷爷见到许维风，很开心的样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拧在一起，看起来沧桑了很多。
　　医院里，小小的餐桌上，大家挤在一起，不吵不闹，一起吃着这顿特殊的年夜饭。
　　意外的是，连陈红娇都没有半句抱怨。
　　四字箴言对大家都极为受用。
　　病房挂着电视，陈因木找到遥控器研究了下，放了春晚。
　　爷爷奶奶看得高兴，陈红娇忙着发朋友圈，她站在窗前，夜景衬着，让许维风给自己拍照片。
　　许泠看着爷爷，心下酸涩，好像，爷爷真的只是不认识自己。
　　晚些时候，奶奶看过挂表，催人回家。
　　许维风打过招呼便带着妻子离开，陈因木顺手提着饭盒站在门外，冲许泠抬抬下巴。
　　许泠围好围巾，走到陈因木旁边，笑着和爷爷道了别。
　　终于闲下来走在路上散步，许泠才想起，一整天她都还没有看过手机。
　　打开来，是满屏的新年祝福，她都一一回应。
　　红色的圆点约莫被清除干净，许泠给唐芸佳打了电话。
　　“泠儿！你干嘛呢，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唐芸佳那边听着有些吵，大概在和家里人聚餐。
　　许泠看了眼身旁并肩的陈因木。
　　“和我……哥，在外面，等下去放烟花。”
　　许泠纠结着说出这个称谓时算得上咬牙切齿。
　　陈因木听着，忍笑对许泠做了个口型“妹妹”。
　　在许泠看来，这算是挑衅，她扬手便落了一巴掌在陈因木肩上，不痛不痒，陈因木笑容更深。
　　“我和贺正在一起呢，等会儿去找你们一起放烟花呗，方便吗？”
　　许泠应声：“好啊。”
　　许泠总觉得，正应该趁着春节调节一下自己的状态。
　　电话对面，似乎有唐芸佳松了口气的声音。
　　“那，你要不要叫上宋继清一起啊？”
　　唐芸佳的声音小了一些，语气带着试探。
　　许泠面颊霎时漫上一层薄红。
　　主要是觉得丢人。
　　自从上次分别，许泠便再没联系过宋继清。
　　她从未在外人面前这般失态地哭过。
　　许泠扶额，还是妥协：“好，叫他一起吧。”
　　总不能再逃避一次了，反正不会再有更尴尬的事发生了。
　　许泠挂了电话，和陈因木汇报，询问他的意见。
　　陈因木挑挑眉，把手里提着的饭盒举到许泠面前晃了晃：“我回去洗碗，你要玩自己玩去。”
　　算起来，这活应该许泠干，她有些不好意思。
　　“先放着，回来我洗。”
　　“行，走吧。”
　　“……”
　　许泠默默对陈因木抛去一个白眼，翻看起手机。
　　只剩宋继清的消息还没有回复了。
　　她戳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也直接给宋继清打了电话。
　　接的很快：“喂？”
　　宋继清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祝福过后，许泠切入正题。
　　“唐芸佳和贺正说要一起出去放烟花，你要来吗？”
　　宋继清应邀：“本来也是想叫你出来放烟花的。”
　　许泠把手机拿远些，轻咳了两声，平复情绪。
　　“那等会儿见。”
　　没等宋继清回复，许泠就急着挂了电话。
　　正值寒冬，许泠脸热的如六月骄阳。
　　她和陈因木一起回家收拾了一下，拿了点吃的和烟花就出门去市里的广场上放烟花。
　　最早到的，是宋继清，他还是穿着那件红色的羽绒服，热烈似火，只是，他把头发染回来了。
　　宋继清一看见许泠就情不自禁挂上嘴角的笑容，在和陈因木视线相撞时荡然无存。
　　“你也在？”宋继清不满地问。
　　“嗯，家里人担心她，让我照顾着点。”
　　陈因木的话意有所指，点出却不点明地暗示了和许泠的关系。
　　“好久不见呢兄弟。”
　　陈因木嘴角噙着笑，开玩笑般和宋继清客套。
　　宋继清拍拍他的肩膀，顺势站在他和许泠中间，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是挺久，但不见挺好的。”
　　宋继清同样微笑着呛了他一句，两人便就这么装模作样地勾肩搭背走着。
　　许泠抿起唇，理了理刘海，不管他俩了。
　　她在人群中扫视，终于看见了唐芸佳的身影。许泠叫了她一声，招招手，越过人潮往她那边跑。
　　宋继清和陈因木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视线双双紧跟着她。
　　唐芸佳和许泠抱了个满怀。
　　唐芸佳拍拍许泠的头：“你终于是开心点了。”
　　“有你在，开心坏了。”
　　很多话，许泠和唐芸佳都不必出口，双方便能从零散的话语和表情里看懂对方。
　　许泠和唐芸佳拿了几只仙女棒，坐在广场的阶梯上，看着手里的烟花一次又一次燃尽，聊着女孩子之间的心事。
　　许泠和唐芸佳坦白了家里的事，唐芸佳也和许泠讲了她和贺正之间异地恋闹矛盾的事。
　　本都是三言两语陈述事实般盖过去，却越说越觉得难过，不知是不是烟尘熏了眼睛，两人眼中都有泪花。
　　放完最后一只仙女棒，许泠吸了吸鼻子，再一次祭出了自己的四字箴言：“大过年的，说点开心的。”
　　唐芸佳也换上副甜美的笑：“也是，反正我和贺正现在已经说开了，我俩商量，等我高考完就跟家里人坦白。”
　　许泠有些震惊，但眼底的震惊盖不住祝福和羡慕：“太好了，那你到时候算是双喜临门。”
　　唐芸佳往那三人的方向看了眼，笑意直达眼底：“借你吉言喽。”
　　许泠看了眼时间，快到十二点了。
　　她站起身，跺跺脚，缓解了些许腿麻。拉起唐芸佳去找另外三人，准备和广场上众人一起开始倒数。
　　人潮拥挤，许泠本和唐芸佳紧握着手，这会儿也被迫松开来。
　　周围的欢呼声随风灌入耳朵，许泠四下寻找，眼中都没有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倏尔，手腕传来一丝温热。
　　“找到你了。”
　　宋继清的笑容映在许泠眼前，他的手虚握着许泠手腕。
　　“人太多了，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太过嘈杂，宋继清低下头，清冽的嗓音贴近许泠耳廓。许泠木讷的点点头，她看着宋继清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倒映着烟花，和自己。
　　左手被人实实在在包裹在掌心中，热意裹住手掌，直达心底。
　　人潮中，大家看着楼顶的大屏幕倒数。
　　“……”
　　“三！”
　　许泠总感觉，宋继清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了。
　　“二！”
　　“一！”
　　人群中响起震耳欲聋的惊呼声，大屏幕上映出烟花绽开的图像，空中呼应似的，也有绚烂的烟花绽放。
　　宋继清松开牵着她的手，握成空掌，捂住她的耳朵。耳边顿时静了一些，人声，烟火声都被罩住，空蒙了一些，被冻得发红的耳朵也舒服了很多。
　　就在许泠转过头看向宋继清的时候，那一片空蒙中响起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宋继清放下手，重新将她的手揽回来牵好。
　　人潮久久不散，宋继清便一直紧握着许泠的手。
　　半晌，许泠轻轻捏了捏宋继清的手指，“走吗？”
　　“嗯，好。”
　　……
　　人群外，宋继清松开紧握着许泠的手，五个人重新碰面。
　　“我俩得先回去了，不然他妈会骂他带我到处跑。”
　　唐芸佳挽着贺正的胳膊，脸上挂着笑。
　　许泠挥挥手，“好，开学见。 ”
　　许泠转过身，陈因木此时站在许泠身前面对着她，他的肩头正好挡住许泠望向宋继清的视线。
　　许泠冲陈因木挑挑眉，“咱俩也该走了。”
　　陈因木往旁边挪了一步，许泠和宋继清毫无遮挡的对视上。
　　“奶奶交代的我都办差不多了，让他送你回去吧，我走了。”
　　陈因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头也不回，朝身后挥了下手。
　　只剩许泠和宋继清。
　　“不用你送，我家离得近，没事。”
　　许泠双手在胸前摆得飞快，试图阻止宋继清靠过来的脚步。
　　“听你哥的吧，我送你。”
　　宋继清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快，他搭上许泠的肩膀，把人转了半圈，往家走。
　　宋继清走在许泠旁边，双手揣在兜里，嘴角忍不住的上翘。
　　许泠倒是越发不自在，脚下的步子迈的越来越大，步速也跟着往上提。
　　她低着头，手攥成拳头垂在两侧，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走得越来越快。
　　宋继清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不动了，好整以暇看着许泠小猫似的埋头往前窜。
　　三米，五米，十米。
　　许泠发现了。
　　她猛地转过身，看见的就是宋继清站在十米开外，歪着头抱着臂，伸出手试探性地挥了两下。
　　许泠又埋头跑回来。
　　“不好意思，走太快了，没注意。”
　　“你怎么也不叫我。”
　　许泠又站回宋继清身旁，这回步子慢下来。
　　“看你跟个小猫似的，挺有意思。”
　　宋继清逗许泠，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明媚的像夜里的月。
　　“哈哈……”
　　许泠赔笑。
　　“跟你开个玩笑，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你和我生疏了？你哥说，至少你在他面前没这么反常。”
　　自从陈因木这次和宋继清见过面，他和许泠谈话时就很喜欢叫他“你哥”，这个称呼听得许泠牙根痒痒。
　　“别听他瞎说……还有，你知道他的名字。”
　　“嗯，不听他瞎说，我想听你说。”
　　宋继清直白地问出来，倒终于有点像把时间拉回到从前。他和许泠还可以无话不谈的时候。
　　“不是生疏，你还是你，很好，我的问题。”
　　许泠垂下头，眨眨眼，睫毛上晶莹剔透的雪花落下来，像泪珠。
　　宋继清有些说不出话了，每次看到许泠这副样子，他心中都是五味杂陈，觉得心疼。
　　直至送许泠到家门口，宋继清才再度找回自己的声线。
　　“我初五就回北禾了，临走前，有什么想说的你随时可以找我。”
　　“总觉得我要是再一声不吭就走了，你就真的会再不联系我。”
　　许泠当下脑子里一团乱麻，丝毫没注意他话语里的不对劲，点点头，回家去了。
　　春节照旧热闹，大红的灯笼，每天一大早就有人点响的鞭炮，邻居家的小狗天不亮就开始兴奋的嚎叫，像是也被年味感染，还有，电脑屏幕上只写了标题的作业……
　　宋继清就这样盼到初五上了飞机，也没等到许泠的只言片语。
　　大概会有些失落吧，那许泠呢，高中的时候每个假期都想要躲着她，报喜不报忧的时候，她也是这种感受吗？
　　宋继清看着窗外与飞机齐平的云，垂眸，低低笑了声，带着嘲弄的意味。
　　许泠，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
　　*
　　许泠每天往返家和医院，闲下来就翻翻手机，熟悉的聊天框点开又退出，最终也没做什么。
　　高三开学格外早，初十就坐在了班里。
　　许泠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坐在座位上，目光呆滞的直视黑板。
　　“怎么？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陈因木单肩背着书包，伸腿拉开了椅子，放下书包，坐桌子上。
　　许泠不动声色把椅子往前拉了点，和陈因木隔开点距离。
　　“老师让我调整状态，没什么。”
　　许泠看都没看陈因木一眼，交了寒假作业，出去找唐芸佳。
　　陈因木哦了声，坐回座位上，身旁，李迟邵在他面前摊开手，索要寒假作业。
　　陈因木亦是双手摊开，佯装无辜，“好像忘带了诶。”

　　开学不久，许泠就调整好了状态，心无旁骛地学习，重新坐回了年级第一的宝座，这次，不是因为宋继清。
　　教室窗外的景色一再变化，三月，地上的积雪化了些许，阳光暖了很多。
　　周三放学的时候，许泠一出校门便意外地看见了宋继清的身影。
　　起初，许泠还觉得自己看错了，直到她愣在原地久久不动，宋继清扬唇喊她：“许泠！”
　　许泠脚下生了根似的，不敢置信的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宋继清立即跑过来拉着她走，神色紧张，“愣着干嘛，等会儿让老孙看见真走不了了，他又得拉着我瞎唠。”
　　许泠被他拉着袖子往前跑，这才瞪大眼睛问：“你怎么回来啦？！”
　　宋继清跑在前面，回头对着许泠笑眯了眼，“这不得回来给你过生日吗。”
　　跑出校园周围，宋继清才松开许泠，两人站在原地平复了下呼吸。
　　傍晚，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内隐着半轮月影。
　　宋继清和许泠又坐在了公交车上，后排靠窗，并排的两个座位，机械的广播播报站名，目的地是宋继清订好的甜品店。
　　许泠盯着车内某一处，发呆，若不是宋继清今天回来给她过生日，估计这一天对她来说，也就只是个普通的周三。
　　“许泠，你看窗外。”
　　宋继清嗓音格外温柔，好似带着蛊惑的意味。
　　许泠闻声看过去，入眼，是一棵刚发了新芽的树，树梢有晶莹的雪融化，落下，在地面砸开一朵雪白的烟花。车很快驶过，许泠便也只来得及看上一眼。
　　“雪融了。”
　　三月融雪，春暖花开。
　　“许泠，生日快乐。”
　　让你的心事也随着早春的暖意一起融进雪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