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额雁飞过湖泊》takicreek

3、第 3 章

　　难得又一个周末，程榛相约高中好友一起吃饭。
　　闲聊般提起同学，说了几个熟悉的之后，她假装不经意提起，“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孟晚照的女生？”
　　“你俩当时不是关系很好吗？”朋友随口说道，“就像连体婴儿一样。”
　　程榛愣住，她没有丝毫记忆。
　　朋友又笑了笑：“后来她转学了，我对她倒记忆很深刻，因为她是拉拉……她不会喜欢你吧？”
　　“什么？”程榛脸色发白，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下来，她耳边《少女的祈祷》兀地响起，鬼魅般的旋律让她胆战心惊。
　　朋友意外地抬眼，“很明显啊，她头发短到齐耳。”
　　她继续自顾自说：“其实那个时候就觉得你俩相处不太对劲，还想让你离她远点呢。不过她走之后你就没再提过她了……怎么了？”
　　程榛佯装镇定地笑了笑，找个理由匆匆结束了饭局，她逃脱不掉耳边越发急促的钢琴曲了。
　　程榛回到家继续翻杂物。她从深处找出了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封旧信。
　　“和z下课去天台，一不小心上课迟到了，老师让我们去墙边罚站。她眨眼看着我，我差点笑出声，被老师发现又加十分钟。”
　　“z说我脸捏起来肉肉的，却还是偷偷在我书包里塞了糖，是不是想让我更肉。”
　　“问z隔壁班的男同学帅吗，她生气了。”
　　“z和别的女生说话，我为什么不开心。”
　　“z和别人一起走。讨厌z。”
　　“z今天带走了所有的书本，她走了。”
　　程榛的手微微发抖，心脏像被重重击了一下，震得胸腔嗡嗡作响。那些被封存多年的记忆轰然涌出，像失控的洪流，将她淹没。
　　她太难过，选择性地忘记了一切，却终于记起。
　　她曾经的中学同窗，那段难以启齿的爱恋。
　　两人习惯于下课铃响后第一时间冲去天台或者窗边，总之只有她们两个人在的地方。夏夜的微风混着燥热的空气掠过衣角，星光明亮，心情都跃然。那时的程榛还不懂那是什么，只觉得暗处萌芽的情愫像夏日里的蚂蚁，啃噬着肌肤的内里，又痒又痛。
　　有次放学照例并肩一起走，她离孟晚照很近，近到她俩之间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程榛突然玩心大起，凑上前轻轻啄吻了一下孟晚照的嘴唇。
　　凉的。
　　孟晚照呆愣在原地。
　　程榛撇撇嘴，牵起她的手继续前行。她和别的朋友也经常这样亲来亲去，都是女生多正常啊。
　　孟晚照一直没说话。程榛慌张地意识到有点不太对劲。两个人都霎时脸红如春桃。那是早春的三月，天气逐渐温暖起来，枝头新芽葱绿，晴光丽日，一个好春天。
　　程榛心里某根弦“啪嗒”一声断掉了。
　　完了，她想。
　　彼时她迷恋一位创造型女歌手。对方曾为女朋友写下许多情歌，最终却因出轨一位男乐手而分手。回归正轨，他们这样称呼她的行径。女同性恋都是假的，他们这样判定这段恋情。
　　放学她在饭桌上，故作玩笑地试探母亲对同性恋怎么看。母亲眼皮都没抬一下，说这是变态的，违背自然规律的，以后不要再提了。接着又补充，还好你是正常的。程榛笑着应和下来，握着汤碗的手却悄悄攥紧。
　　好烫嘴的三个字，同性恋。于程榛人生迄今为止光辉灿烂的履历而言，会烧出怎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重创。何况她并不清楚孟晚照如何想，会否“不正常”的只有她一位，会否对方只把她当作朋友……？穿越回中世纪，她或许都应该被绑在石柱上受火刑。
　　她叹叹气，开始疏远孟晚照。
　　程榛确实觉得自己在受火刑。
　　孟晚照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落寞起来。程榛自欺欺人——这是友谊。她们的关系愈发远了。她们开始不再放学一起走。
　　这是很正常的事，她想。心里却难免酸涩起来。至于为什么难过，只是当时她还不知道。
　　双方都这般敏感纤细的心绪，怎么言说爱，藏在吻中还是耳畔？哪种写情诗的握笔的手势最翩然？你皱起的眉头里，几分愁绪是与我有关？程榛解不开这些谜题。
　　她扼止的贪念，胎死于一场蓄谋已久蚜虫泛滥的春天，与青春尘埃落定一同消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