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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生生灭灭 ...

  •   1月31日,星期二,下午5点。
      距离任千悉死亡时间31小时。

      这个寒假,大姐任千颐在国外参加竞赛、小妹任千缇在学校训练。

      任千悉有点不甘心。

      她的人生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课本忘记带、考试睡过头、排队被插队、学习跟不上、撞见王锫做坏事、钱包掉沟里、不能亲自和姐妹道别。

      然而细想之下,没见到姐妹更好。
      她将一往无前。

      任千悉先打给任千缇。

      “二姐?等等。”背景音是球队人员的嬉笑声。任千缇罩着手机走入更衣室,周围环境立刻变清静。“怎么了,二姐?家里有事吗?”

      任千悉觑了眼手机时间:“这个点还在训练?”

      “没有,4点就结束了。只不过队长觉得我们几个初一生和团队比较生疏,喊全队人留下玩默契游戏。”

      “为难你了?”

      “没有!队长人很好,很会照顾人。我听她们说,队长好像是十六种人格里的EN——忘了。二姐你听说过这种东西吗?”

      任千悉开了外放模式,点进浏览器APP开始搜索。“我找一下……找到了。是MBTI十六型人格。我第一次知道这玩意儿。”

      “对,就是这个MBTI!队里每个人好像都很了解,队长还问了我是哪种人格。”

      任千悉心一紧。

      人生在世,总会碰到不熟悉的领域。
      有些人会很坦然地告诉别人:我不会。
      有些人不想露怯,硬着头皮和别人聊下去。

      幸运的人会收获新知识。
      而有些人,也不是说不幸运,但会收获嘲笑。

      小妹呢?
      任千悉不禁担忧。

      “那你怎么回答?”

      任千缇低笑:“我就告诉她:「和你一样。」哈哈哈,当时的队长一脸懵蛋,直接说:「别装依人了,小哀人。」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好在她也没追问。”

      不得不说,任千悉惊讶于妹妹的回答。
      猫头鹰妹妹没有怯场或逞能,巧妙地靠四个字化解了可能会产生的尴尬。
      成长了啊,小妹。

      任千悉放下心来,对妹妹简单地科普了MBTI的所有人格(照着网上的资料念),帮助妹妹和自己恶补当下流行的知识。

      “懂了。原来队长说的是「别装E人了,小I人」。二姐,家里有事?”

      “我觉得你不I也不E耶。跟我抢床时就一活脱脱的E人。”任千悉刷着人格测试网页。“难道没有A人吗?Introvert和Extrovert之间的Ambivert。话说你不回去玩游戏吗?”

      “现在是休息时间。”

      “小妹,你很讨厌这种游戏吧?”

      “谁会喜欢?”任千缇小声地自言自语:“I想365天都放假。I想念MY床。如果让I做个有钱人,代价是天天放假,I哪里不心甘情愿。”

      没听到小妹呓语的任千悉同仇敌忾:“老娘也最讨厌开学时的自我介绍和破冰环节了!你队长不在旁边吧?别叫她听见。”

      “更衣室就我一个人。二姐,你打来想说什么?”

      “一个人安全吗?咱们还是去人多一点的地方。”

      任千缇焦急:“二姐,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见紧张的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接下来随便说点不着调的话都能气得小妹大骂她不干人事。也只有这样,那场即将来临的离别才不会过分打击到小妹,令她太过感伤。

      任千悉:“你不是在群里发了一盒巧克力,说周末带回来和我一起吃吗?我蛀牙了。”
      “不能吧?你不是最注重牙齿健康吗?”

      “有什么办法,我烂命一条。”
      “二姐!”

      “你和舍友分了吧。我真蛀牙了。”
      “我等你好了再一起吃。”

      “别,巧克力容易过期。”
      “放冰箱不会坏的。”

      “你就和同学分了吧。因为……许看护也买了一盒一模一样的,我没抵住诱惑,独吞了。”
      “哼,难怪蛀牙,活该!我晚上就分给我的舍友去!”

      “这才对嘛。”任千悉止不住地笑:“加把劲让美好事物远离我!”
      “二姐,你又这样了。”任千缇皱眉。“我没那样想。”

      “我知道。”

      “你也别那样想。”

      “这是命。”

      “不准的。不要信。”

      更衣室外传来叫唤声:“任千缇!集合了!”
      任千缇回应:“队长,来了!”

      她没有动,问手机里的人:“二姐,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挂了。”

      “记得分掉那盒巧克力。”

      “放心,我回到宿舍就分,一颗都不留给你。”

      “那就好。”

      “二姐,别忘了看牙医!”

      任千悉笑嘻嘻。虽然治不好了,可是对天底下最好的妹妹撒一个谎又不会死。“嗯。”

      “及时就医!”
      “知道了,快去吧。”

      “别喝太甜的饮料!”
      “知道了,你队长催了。”

      “不要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和蛀牙有什么关系?”
      “反正就不要看,不要信。”
      “遵命,小妹妈妈。”

      “小妹妈妈”是家里人用来打趣任千缇的,因为她年纪轻轻就成熟稳重。

      “……二姐,你真的很烦!”

      尽管如此,任千缇还在叽叽喳喳地叮嘱;另一端,任千悉偷偷流着泪,插话道:“小妹。”

      二姐都知道的。
      在你独立、老成和小大人的外表下,你有多操碎心,就有多爱我。

      以后都听不到你的碎碎念了,但是没关系。
      “二姐知道了,二姐也爱你。”

      *

      2023年2月1日,晚上8:30。

      任千悉回到任家:“奶,我回来了!”

      “今天和同学打卡了哪家餐厅啊?”

      “早点发记包子,中饭美食广场,晚餐火锅店。奶,你闻闻看,我的头发都是红汤味儿!”

      “哎呀,赶紧去洗漱!钱还够用吗?”

      “够!”

      “不够要和奶说撒。”

      “奶,放宽心。我拥有的东西,一直都够。”

      任千悉洗完澡后和奶奶又唠了会儿。晚上9:30一到,奶奶犯困了便扶她进房休息。之后,回了自己的卧室,带上药片、绝笔信和早已买好的硬壳日记本,翻窗离家。

      天好像也在给她打配合,在她推窗前就下起大雨,又急又凶的,掩盖了窗户“咿咿呀呀”的异响。

      翻出窗、合上窗户之际,大雨又随性而停。

      整个世界都在为她饯行。

      晚上10:10,任千悉抵达警局,把绝笔信投进了意见箱。

      绝笔信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A4纸,朝上的那一面写着:【莫慌,来自死者的报警】

      内容不长不短。
      第一行:自己的最后位置。

      第二行:任家的地址。

      第三行:如果可以的话,拜托帽子姨姨们登门时穿便衣,不要太多人一起,以免奶奶看到人的第一眼就先自个儿胡思乱想起来,情绪崩溃。

      第四行:可以再要求什么的话,恳请转告死讯时尽量照顾家人的情绪。

      第五行:任千悉道了第一个歉,她恐怕还要更得寸进尺一些。她请求警察别让多病卧床的爷爷知道这件事。

      第六行:告知警方这一切与人无尤,是她自己累了,想休息了。

      第七行:二次强调这是清醒状态下做出的清醒决定,与任何人都无关。(沈晓央在读到这一行时痛入心髓。)

      第八行、第九行:有一本很珍惜的日记,于是想任性最后一次把正本带走。房里有一份复印本,是留给家人的遗物,希望警方结案后可以归还给家人保管。

      第十行:抱歉,谢谢,任千悉谨启。

      遥远的天意署,天壹盘腿坐在圣殿之中,无与伦比的光明长袍落在身上,也只觉得冷。

      天壹望向变化万千的“天空”——叫天空并不准确,因为在她生活的天界里,这种东西全方面地包围着天意署,且时时刻刻变换着色彩。

      可里面的流云、清风、阴雷和凡世的天空那么像,让今天的她暂且不想和天意署的其她人一样叫它“恒环”。

      就叫“天空”吧——当年她经历所有磨难、跨越所有山河去凡世留(流)一滴泪时,就是趴在天空中的。

      她染指过任千悉的孕育,也将插手她的覆灭。

      天壹站起来。
      一个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末班车地铁里,任千悉做了一个又科学又玄幻的梦。

      她的意识在基因代码中飞速游移、转弯、跳跃、闪回,最后悬浮在霓虹闪烁的双螺旋结构之上。

      任千悉亲眼看见被深深刻入基因的自毁倾向。

      下一秒,一个光芒万丈的影子伸出手,对她说:“做得很好,天意的眼泪。”

      靠站的广播如闹铃般响起。

      任千悉揉揉眼睛下了车,朝最终目的地走去。

      那是一片后山地带,杂草丛生,无人打理。

      五百米外有一条几乎快被废弃的铁路,每天只有四趟货运火车途经这条线,估计再过几年就连一趟都不会有了。

      任千悉之所以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她家后面就是铁轨,以前的爷爷总喜欢驾着小摩托带她沿着铁轨去冒险。

      不知不觉间,任千悉走到了铁轨的一百米外。

      她找了棵隐蔽的树,坐下,开始打最后一通电话。

      *

      “千悉你好。可能我上次说得不够清楚,千颐最近忙着参加竞赛。如果不是家里有事,三天后再打来。”

      接电话的是大姐的养母,沈蕴。

      这两天任千悉打了八通电话。每次都是沈蕴接的,每次接起不到一分钟就又被她打发走。

      但这一次不行。

      “沈二夫人,家里一切安好,我只是想和大姐说些话,就十分钟,不,五分钟!我说完这次就不会再打了,你也好落得个耳根清净,不是吗?就五分钟!”

      高空三万里的私人飞机上,沈蕴靠在上层空中酒吧的弧形吧台往下一看,正好能看见下方座位上的任千颐。女儿正聚精会神地看书。

      顾念女儿的原生家庭有两位老人,即便沈蕴禁止了任千颐下载和使用非必要的社交APP,却从不阻止她和家人来往。当然,来往也是有限制的,每天只能交谈或回复微信一小时。

      当有重要活动,比如现在所参加的竞赛时,沈蕴索性没收了她的手机,却不关机——毕竟她顾虑那两位老人的身体,也顾虑她们家里出紧急事。

      不然,早在任千悉打第二通电话时,沈蕴就会关机。

      既然任千悉只是要谈五分钟,且保证谈完不再叨扰,沈蕴倒也不会不近人情。

      她启唇:“千悉,十五分钟,把你要说的话说完。”

      “谢谢沈二夫人!”

      沈蕴一个抬手,一名空哥立即上前。
      “将手机交给小姐,十七分钟后拿上来。”
      “好的,沈女士。”

      下层,任千颐抬头确认这是沈蕴的意思后,才接过手机:“悉悉?”

      “姐,我想你了。”

      任千颐悠悠一笑。“我也想你。怎么突然打来?奶奶和爷爷有事吗?”

      “没有,大家都很好。姐,你现在在哪里啊?”

      “我在飞机上,刚刚飞出业国。”

      “飞机能接电话?”任千悉径自说下去:“也是,有钱就能。”

      任千颐默认:“悉悉,你那里应该很晚了吧?还不睡吗?”

      “嗯,就快了。”

      “早点休息——”

      “姐,先别挂。我还有话要说。”

      “我听着。”

      对面默了一息,两息,三息。

      “……姐,沈二夫人对你好吗?”

      任千颐顿了顿,除了极强的控制欲和导致她和林夜绝交外,沈蕴对她算得上关怀备至。

      好比这次长达三个月的马拉松式学术竞赛,日理万机的沈蕴一有空就会放下不那么急迫的工作陪她到处跑。

      就在昨天,沈蕴还亲自下了厨。两母女坐在业国土地上沈蕴购置的临海别墅里,就着日落吃了丰盛的一顿。

      所以任千颐的回答是:“很好。不要担心大姐。”

      任千悉细声重复:“真好,真好……”

      她接着道:“姐,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有过一个烤面包机吗?奶奶好不容易存钱买的,三周就坏了。是我弄坏的。我手贱去扒拉它的弹簧,结果就拉坏了。”

      “有点印象。那我买个烤面包机闪送到家?”

      “不用。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发现我那么想回到小时候。后面那句自然是没说的。

      “我好像总是在搞砸东西。”
      以前是烤面包机。
      后来是她自己的人生。

      要是这样也就算了,无非是自作自受。
      偏偏她还——

      “姐,对不起。”

      对不起,逼你进了沈家。
      也对不起,四年后还要让你替我打那一场战。

      舷窗外的白云厚重而柔软。
      任千颐哪里不理解妹妹的意思,哪里不知道这些年妹妹是怎样的诚惶诚恐。

      “不,是「谢谢」。”任千颐开口:“悉悉,谢谢你让我们看到奇迹,让我们看到那种光辉闪耀的东西也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哪怕没有你的劝醒,大姐也会心甘情愿这么做。而有了你的劝醒,大姐更明白了应该要为你们担任什么样的角色。所以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是你,悉悉。”

      任千颐的话和沈晓央在电梯里说过的话何其相似。

      没有任千悉,任千颐也会选择加入沈家。
      ——所以任千悉不应该怪自己。

      因为没有任千悉,任千颐也会选择加入沈家。
      因为无论有没有任千悉,任千颐都会选择加入沈家。

      任千悉:我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姐,消防局的人来过,限我们今年内……把妈妈爸爸的东西清走。我看了黄历,六月是一年的中间,适合除旧迎新,我也是六月的孩子。到时你能不能回来和大伙儿整理整理?六月是个好日子,大家都会有新的开始。”

      这是任千悉计划中的最后一环。

      三份日记副本:第一本放在当眼的抽屉;第二本钉在斗柜的背板;第三本藏在沈晓央借出的《到此为止》书目。

      通过大扫除大姐会找到第二本书,之后借沈晓央集齐第三本,指向数字“三”,也就是奶奶爷爷的房间。

      她们本来也打算在妈爸去世的第十年就清理纸箱的。

      任千颐:“六月吗?我尽量安排。”

      “谢谢大姐。”

      手机里,任千悉所在的远方传来火车鸣笛声。

      姐姐任千颐记起以前的时光,睡不着的三姐妹伏在窗前猜火车出现的方向。

      “猜猜这趟火车向东还是向西?”

      “东,太阳升起的地方。”任千悉突然咳嗽两声。“姐,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

      “家里有止咳水吗?倒一勺子,喝了再睡。”
      “嗯……”

      妹妹的声音越来越小,任千颐猜她应该是累了。

      “早点睡吧,晚安。”
      “嗯……晚安。”

      机舱内,任千颐示意空哥过来取手机。

      挂断前,低沉的汽笛声似乎越来越近,比以前在窗边听着都更大。她只当是飞机坐久了听力受影响。

      内心却有点怅然若失,飞快道:“再见悉悉。”

      已经快握不住手机的任千悉无力一笑,强逼身体吐出力量:“姐姐,祝你比赛顺利,青云直上,前路都是晴天。”

      我们不会再见了。

      通话结束。

      老式货物火车重重碾过轨道。车厢外的照明灯快速掠过草丛里任千悉的脸,明明暗暗,生生灭灭。

      她微笑着流干最后一滴泪。

      等到最后一节车厢也驶向浓墨的夜,如同千千万万的人群奔赴平常的明天,有人再也没能跨过今天。

      任千悉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生生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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