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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长途旅行 ...

  •   沈蕴每个月给任奶奶一万块的生活费,任奶奶会一视同仁地分给三姐妹一人一千块零用钱(大妹的部分存在针线盒里,等她回家了才交给她)。其中又会多给任千悉七百块,因为她是家中唯一一个行动方便的人,任奶奶时不时会嘱咐她跑腿买日用品。

      可如今任千悉也要替王锫跑腿,所以回家时间比以往晚三四个小时。

      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任千悉编了个借口:“奶,我最近报名了课后英语班,会比较晚回来。”

      “这么上进?真棒,今晚煎条鱼奖励你!”

      任千悉笑在眼里,苦在心里。“爱死你了,奶!”

      自从在车站受到梁句北鼓励后,任千悉就想出了一个计划。

      王锫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被抓,遂把拆下的存储卡都收进家里的保险箱,每到晚上就翻出来看。

      任千悉用这些年攒下来的零用钱买了一个热成像仪、一个针孔摄像头和母子加密盘。

      她要扳倒王锫。
      从深入虎穴开始。

      12月的某一天,任千悉没有像往常一样,给王锫送完卡就走。

      她直说:“我有英文题要问。”

      王锫眼里闪过一丝狂喜,又防备起来:“又想玩什么花样?”

      “你不是初中英语老师吗?”任千悉反呛:“哦,忘了,你另一个身份是恋——”

      “恋”字一出,怒气攻心的王锫猛然拉她进屋,重重摔上门。

      “恋/童/癖”三个字果然是他的死穴!

      进了恋/童/癖的家,要说不慌那是假的。任千悉强装淡定,坐上门边的换鞋凳,从背包里掏出作业:“这题,为什么是A?”

      王锫确实怀疑任千悉别有用心,可目前看不出端倪,只好以守为攻,保持着距离讲题的同时,观察她有没有破绽。

      任千悉有意无意地环顾四周:王锫的共寓在19楼,套内是一厅一房一厨一卫的设计,卧室门紧闭。

      欲速则不达。任千悉从没想过一次就获得王锫信任。事实上,她觉得一千次都不可能。

      准备好打长久战的任千悉于是很认真地问题,王锫也跟着放松。谁知到了后面却比任千悉更认真,死命纠正她的发音、要求她按照语调跟读句子、还与她过一遍后两页的题目。

      俨然一副严师的样子。

      呸,死偷拍犯!任千悉叫停作业讲解,回了家。

      “通过作业讲解取得信任”进行到第七天,任千悉已经能在王锫的眼皮底下自由进入除房间外的所有地方,并确认了没有隐藏摄像头,当然,也没有有用的证据。

      第十天,逃学的任千悉来到王锫的共寓,用他隐藏在鞋柜深处的备用钥匙开锁、进门。一顿好找后,才从厨房的一袋盐里找到卧室的钥匙。

      藏得这么秘,一定有古怪!

      任千悉谨慎地插入房门钥匙,转动门把,推开一条细窄的缝。

      热成像仪被挤进缝隙,先检测里面有没有摄像头。得到否定答案后,她放心地踏入,开灯。

      灯光亮起。

      任千悉震惊地看到贴满四面墙的,密密麻麻的照片。

      难怪王锫会如此在乎她的发音、要求她跟读时掌握正确语调、答对所有题目。并在她做到任何一点时,显得那么愉悦。

      任千悉呕了出来。

      那四面墙贴着的是同一个人。任千悉总会远远地看着这个人发言,听同学们谈论她的光荣事迹。

      此刻偷窥犯的房间里,那个人的照片更年轻,目之所见都是当事人不知情的面孔。一张叠过一张,贴得满满当当,在这个恶浊的空间里日复一日地豢养着下流之心。

      任千悉强忍着恶心在房里搜了搜、翻了翻。

      此行目的很简单:寻找罪证。

      如果没有,那就把摄像头装在房间暗处,日夜监视着王锫,直到录下他犯罪的证据。这期间也要想办法搞到保险箱的六位密码,这样不管以后事成或事败,都能销毁掉里面的邪恶。

      通过偷拍取证固然不对,可是,一王锫不是好人,二任千悉不屑利用他的隐私要挟他。

      她要拿的是真正的罪证。

      半小时后,任千悉一无所获,还试错了两次保险箱密码(短时间内试错三次会通知绑定用户)。

      没关系,不灰心,权当排除了两个错误答案。

      任千悉不执着于一天就试出答案,干起另一件正事:在面向保险箱和电脑的位置上放置摄像头,清理掉呕吐物,便光速撤离王锫的兽穴。

      她不会认错,那个被王锫觊觎的人——

      “应秋,有人找。”学生会的活动室门前,干部往里喊道。

      “来了。”应秋不疾不徐地走出来。

      找她的人是个素未谋面的初中生,用长发遮住了胸牌。这个年纪都爱装酷,应秋倒也能理解。

      虽然是被对方指名道姓叫出来的,但高中生不佩戴胸牌,应秋明知对方来意不明,仍客气地自我介绍:“我是应秋,请问找我什么事?”

      任千悉第一次近距离看这位传说中的风云人物。

      应秋,高三一班,学生会会长,北鄄中考状元,已获最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她是北中,甚至整个北鄄无人不晓的学神中的学神。

      极度靠谱、极度负责任。会很耐心地解答新生的疑惑,无私地分享自己的学习方法和笔记,礼貌地对待每个人。

      但近距离看应秋,任千悉发现天神外表下的她清冽冷然,仿佛没有一件事能真正引起她的兴趣。

      “应秋学长,你认识王锫老师吗?”

      因为带着明确的目标而来,任千悉专注地留意她的反应。

      只见应秋毫无波澜:“教初中英语的王锫老师?怎么了?”

      应秋没有正面回答。

      任千悉纳闷,“认识吗?”

      “上过他的课。”应秋复问:“怎么了?”

      应秋撒谎!任千悉查过,王锫入职后教的都是中游班,应秋年年都是第一,肯定不在王锫执教的班级里。

      为什么要撒谎?

      不,或许不是撒谎。

      回忆起那满墙的照片,很多都是在应秋房里偷拍的,也就是说王锫去过应秋的家。

      家访?有那么频繁的家访吗?而且王锫也不教尖子班啊!

      那就是课外时间去的。家教,王锫以家教的身份去!

      那干嘛不直接说“家教”,非得拐个弯?

      莫非,应秋不想让人知道王锫有提供家教服务?不知道,也就不会报课。不会报课,也就不会被伤害。

      任千悉屏住呼吸,进一步试探:“是这样的,我家在考虑请英语家教,王老师说他合适,还说「名师出高徒」。”

      天神终年冰寒的眼睛终于碎开一丝龟裂,极快又恢复如初。

      “王老师给我补习过英语,两个月。”应秋稍作思考,接下来都是场面话。“王老师的教学方法还行,不过可能资历比较浅,有些题讲得不够深入。诚然每个人的学习能力和接受能力都不同,我建议你多找几个家教对比,最好还是找经验相对丰富的吧。”

      尽管给足了体面和客套,应秋的弦外之音无不在说:找别人吧。

      任千悉心乱如麻,看样子应秋是知道王锫不对劲的。那她知道被偷拍吗?还是也和自己一样,苦无证据?

      “明白了,谢谢应秋学长。”

      任千悉心事重重地离开活动室,约一分钟后,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应秋拽住衣袖,清清楚楚道:“不要找他补习!”

      应秋克制着语气:“他的教学方法不适合我们,讲课经常走神,作业布置也不合理,请他做家教不如把钱丢大海。我是中考状元,信我,不要找他补习,只会浪费你的钱。”

      她展示微信二维码:“我们加个好友,我给你推荐更好的家教。以后若是遇到不会的题,无论是哪一科,都可以来问我。”

      “信状元的话,不要找王老师,好吗?”

      应秋紧绷着一根神经,从暗指王锫差劲到明示王锫不行,只过了一分钟。

      她什么也没说,没提王锫私德有亏,没提王锫人品败坏,字里行间仅是对他教学质量的不认可,却足以劝退任何一个想聘请王锫当家教的人。

      深知实情的任千悉读懂了她话语表面的批评,更读懂她话外的焦灼。

      她在阻止我踏上险路。
      奈何。
      我早已奔赴险路。

      任千悉:“我扫你。”

      成功加上好友后。

      应秋:“我现在就给你推几个老师——”

      “学长不用了,我不请家教了。”

      “啊?那王老师……”

      任千悉微笑,“也不请。他看起来就不怎么样。”

      “行。”应秋终是放下心头大石。“有不会的题随时问我。对了,你是初几的?叫什么?”

      “初二。”任千悉现场捏造了一个假身份。“罗蒨。叫「阿罗」就行。”接着顺手把应秋的备注改为“Q神”。

      此后数天,任千悉一道题都没问过,仿若那一天只是虚幻梦境,应秋还是那个所向披靡、遥不可及的学神。

      只是偶尔、偶尔,任千悉会对着应秋的名片在想,假设聪明如应秋都无法制裁王锫,她一个“庸才”,行吗?

      *

      2023年1月,元旦。

      任千悉装在王锫房间的摄像头有两种获取视频的方法:要么同步上传到云端,要么转存到存储卡。前者需要联网风险太高,任千悉选择后者,所以每隔五到七天就要去换卡。

      这天,在王锫共寓楼下蹲点的任千悉目睹王锫出门后,径自登上19楼,翻鞋柜拿到屋子钥匙,掏盐袋抄出卧室钥匙,进入他的房间。

      替王锫房里的摄像头换上新卡、到处翻查后,又去保险箱试了两组六位密码:应秋的生日、应秋的出生年月,均是错误。

      她不敢在王锫家呆太久,将房间恢复原状就打算离开。

      外头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任千悉心下一跳,蹑手蹑脚凑到猫眼前,惊见门外站着王锫和那位见过的曲前局长。

      曲前局长拎着一袋水果候在门外,大约是过年过节来送礼,在楼下遇到了王锫,所以一块儿上来。

      王锫嘴上各种寒暄,却迟迟不将钥匙插入门内,似乎有意将曲前局长拦在屋外。

      他在害怕!害怕曲前局长撞破他房里贴满未成年的偷拍照!

      任千悉赌他不会开门,索性趴在门后,打开了手机录音。

      王锫:“……不行,曲局长你特意来这一趟,我得请客,粤菜吃吗?”
      曲咏:“唉唉唉,跟我客气什么?我就路过,这袋水果你拿好。最近工作怎么样?”
      王锫:“工作挺好的。曲局长,附近有家粤菜,味道很好的,我请你吃饭!”

      曲咏:“你这孩子,让你别喊我局长就是不听。行了,看你也不得闲,我问两句就走。在学校工作压力大吗?”
      王锫:“还好,哪个工作没压力呢?”
      曲咏沉思了一阵后回复:“我们都快……二十几年没联系了吧?那天接到你电话,你说你又发噩梦了,想见一见我定一定心。我去到你工作的地方才知道你现在是个老师,还是个英语老师……工作方面真的没有压力吗?”

      原来,那日曲咏出现不是为王锫撑腰,而是王锫诓她来的,为的就是使任千悉相信他背靠大树。

      可是从这段对话来看,曲咏虽与他有些渊源,却不见得会包庇他——否则他不会费心阻拦曲咏进屋。

      只不过,都二十几年没联系了,两人显然交情不深。怎么王锫发个噩梦,曲咏隔天就来安抚?还有在学校门口那天,曲咏也确确实实用那种长辈的目光看待王锫。

      莫非,王锫曾是曲咏办过的哪件案子的受害人?

      骟,别搞坏人也有过去那一套!现在是坏人实实际际犯了罪,且无半点悔过之意!

      门的另一边,曲咏还在说话:“……我们可以谈谈工作,谈谈生活,或是……那件事。”

      曲咏明显略过了重要信息。正当任千悉急欲破解这个被打上马赛克的关键信息时,王锫像受了应激反应似的,阴恻恻地反问:“哪件事?”

      曲咏哑了一息。“芝分。”

      芝分是国内一座旅游城市。

      “哦,那件事。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没事了。”王锫走去按电梯。“曲局长,我送你下楼吧。”

      “有些事不能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你前阵子不是做了噩梦吗?我有相熟的心理医生——”

      “我没病!”王锫失控地喊出声,随后放缓道:“曲局长,我真的没事,我送你下去。”

      曲咏:“我的手机号不变,有事联系我。”

      “好。”

      两人搭乘电梯离去,任千悉后脚出来,躲去楼梯间,等到王锫送走曲咏又回到19楼开门进家后,才步下楼梯离开共寓。

      2023年1月7日,寒假第一天。

      经过一周的努力,任千悉终于通过“二十几年”和“芝分”这两个关键词探知到王锫的过去。

      二十几年前的网络并不发达,这几天任千悉走访了大大小小的图书馆,才寻获到对应的旧报纸档案。

      用一段话带过:24年前发生过一起失踪案。当时来自北鄄的王某携夫男去芝分旅游,就读初一的男儿在游乐园走失,惊动了北鄄和芝分两地出警。一周后,王某的男儿衣衫褴褛地出现在当天开业的惠洞风景区。经案件主负责人曲咏证实,男童受过侵犯和虐待。作案者是一个外国人,掳走男童数日后,在第七天将他放到惠洞就搭飞机出境,最后的出现位置是西岸三角区。本国警方已和西岸三角区警方达成合作,以求尽快将歹徒缉拿归案……

      当年的科技水平不如现在,跨国办案难上加难,西岸三角区的各方势力更是盘根错节,且受害者到底是平安归来,这件案子最终不了了之。

      任千悉又翻阅了一些资料:某些恋/童/犯因在童年遭受过侵害,长大后选择侵害的目标多半和自己被侵害的年龄相近。

      初一的王锫曾是受害人。
      成年的王锫成为了加害初中生的罪犯。

      无辜过,但也切实地犯着罪。
      任千悉只看事实。

      距离上次换卡过了七天,泡完图书馆后,任千悉又去王锫共寓蹲点。

      约莫等了两小时,王锫出门,任千悉登门。

      换卡。
      翻箱倒柜。
      试保险箱密码。

      一试完关于芝分的数字,外面传来开锁声。

      任千悉赶紧爬到床底。

      “哒哒,哒哒。”趋近的脚步声。

      “咿呀。”卧室门打开。

      “咿呀。”卧室门关上。

      “哒哒,哒哒,嘎吱。”王锫走了几步,坐到床边。

      任千悉屏息静气,一动不动盯着他袜子的纹样。

      忽而,一个头颅倒挂着探下。“蠢包!”

      任千悉尖叫出声,殴了他左眼,朝另一个方向遁。

      王锫掀开床褥,将替天行道者拖出床底,用枕头捂住坚韧顽强者。“我说过很多次别来惹我,敬酒不吃吃罚酒!”

      “去死吧!去死吧!你这个恋/童/癖去死!”任千悉手脚并用击打王锫,精准地揭出王锫最避忌的称呼令他恍惚了一瞬,夺门而出客厅,直奔大门。

      王锫仗着身高追上,在任千悉握住大门门把前抓住勇于反抗者的头发,掴了一巴掌,接着丑陋地、狰狞地箍住道破真相者的脖子,“我不是!我不是!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是那贱女人逼我的!那贱女人才是恋/童/癖!说她才是!说她才是!”

      “我就要说你,贱男人!恋/童/癖,恋/童/癖,说一百万次你都是恋/童/癖!不只是恋/童/癖,还是偷拍狂!现在甚至想蓄意谋杀,你这个杀人犯!贱男恋/童/癖杀人犯!贱男恋/童/癖杀人犯!贱男……”

      王锫抄起烟灰缸,砸向绝不屈服者的左脑,他可鄙的手上都是血。“我杀了你!”

      那一刻世界天旋地转,任千悉意识到她将命丧于此。

      生理性眼泪迅速淌落。

      不能,不能死在客厅!

      她一咬牙,蓄尽力气推开他,跌跌撞撞跑回卧室。

      至少要把王锫杀人的一幕录下来。

      至于如何把存储卡带出去、死了后王锫会不会发现摄像头并摧毁?管不了那么多了。

      杀人必会留下痕迹,任千悉竭力把房间弄得乱糟糟。

      王锫进了房间,再一次挥下烟灰缸。

      任千悉倒在地上,意识逐渐模糊。

      他猥琐的手扭曲地蠕动。“求我!”

      而即使声音渐小,她至死不求饶。“当年你就是这么求她的吧?贱男恋/童/癖杀人犯……贱男恋/童/癖杀人犯……贱男恋/童/癖杀人犯……”

      “蠢精!”王锫动了手。

      任千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这并不是任千悉死亡的那一天。

      *

      再睁开眼时,后脑勺的血停了,伤口被包扎得相当妥善。

      整个屋子很黑,王锫坐在最暗的角落里,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是那贱女人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那贱女人逼我的……”

      任千悉也在喃喃自语,在心里:不要感到羞耻,不要感到羞耻,不要感到羞耻。你无罪,有罪的是男干犯。

      男干,因为就是男性干案,因为从来都是男性/性/侵者占据多数。

      不要感到羞耻,不要感到羞耻,不要感到羞耻。
      可是为什么?眼泪止也止不住。

      任千悉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想要杀了王锫同归于尽,但她找回了理智,找回了呼吸。

      这个房间发生过的一切都被摄像头记录了下来。

      她拿到了罪证。
      她能活着带走摄像头,再去计划其她东西。

      她要堂堂正正地赢。
      她会堂堂正正地赢!

      任千悉铿锵有力:“王老师,我还叫你一句老师,但你对不起这个称呼。你辜负了所有信任你的学生!我们听你教书,完成你派的作业,你却想着偷窥我们的隐私,侵害我们的身体!王锫,你不配做老师。你就是个肮脏卑鄙、恶心懦弱的偷拍恋/童/犯!”

      “哈哈哈,是吗?”王锫大笑,“那你能拿我怎么办?”

      “去死吧!”任千悉装作发疯一样扫掉桌面所有东西,撕下满墙的偷拍照,扯烂棉被……趁乱她实现了她的目的,摘下了摄像头。

      王锫步出最暗的角落。“闹够了?”

      “呸!离我远点!”

      王锫还真就停下。“你看,不如我们换一种活法吧?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此时任千悉只想离开,冲出了房间,转奔浴室。

      不是她不想跑出共寓,而是王锫架了张沙发在大门,光是移动沙发就要浪费很多时间。

      她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保存好证据!

      浴室里,任千悉打开花洒,营造出洗漱场景;实则是拆下存储卡,把里面的视频转移到母子加密盘的母盘。

      母子加密盘是新兴科技,自带一个小型显示屏,无需账号和密码,但要输入一串长达28位的访问码。

      母盘有1TB,却只有一次“添加文件”的机会。换言之,插入储存卡后,在遵守总容量1TB的情况下,用户须通过显示屏同时勾选多个文件,再一并转移至加密盘。一旦确认“添加”,就算之后还有剩余的容量,都不能往里添加文件了。

      完成转移后,母盘会随机生成一串28位的访问码(含数字、字母和特殊符号),访问码仅会显示3分钟。用户须自行抄录访问码,超时无法追回。

      3分钟后,母盘自动进入加密状态。若是以后想查看、删除、复制、下载或使用盘里的文件,都必须输入28位访问码。

      累计输错3次访问码,母盘冻结24小时。
      累计输错5次,母盘冻结96小时。
      累计输错6次,母盘冻结7天。
      累计输错7次,母盘冻结30天。
      累计输错8次或当母盘遭遇破坏——

      “砰砰砰!”王锫撞开浴室的门,一眼瞧见她在做什么。

      他气急败坏地踩爆摄像头、抢过加密盘,恰好显示屏堪堪暗下。

      “你阴我?”王锫怨毒地瞪向深谋远虑者,猛点加密盘的屏幕。“访问码是什么!”

      早在极限关头转移了视频、背好28位访问码的任千悉无所畏惧地直迎王锫的鼠目寸光。“去死吧!”

      进来后她就把水温调到最高,是以直接用花洒烫他一身水,看似攻击,实是企图损毁母盘。

      雾气弥漫的战场里,王锫抱着加密盘落荒而逃,正欲把它砸烂来个毁尸灭迹,惊恐地摸到侧边有个长形槽口!这代表那里曾嵌入过一个体积较小的子盘!

      居然不是普通的加密盘!
      她故意做出夺回动作,是在逼他毁盘!
      幸好天助他也!

      王锫伪装可怜兮兮地哀求:“不,别这样,别这样,放过我吧,放过我吧……蠢憨,你该不会以为我会这样说吧?”

      他一点点挺起腰,对着母盘哈了口气,擦得发亮。“母子加密盘,累计输错8次或当母盘遭遇破坏,母盘将启动防御机制,把所有内容备份至子盘,并清空母盘。”

      “子盘的内容无需通过访问码获取,但需要子盘主人验证生物识别信息,连续3天每天验证8道信息就能读取内容。而只要子盘验证失败累计20次或遭破坏,里面的内容就会被传送到用户所在国的执法机构邮箱。

      “我想想,你宁死都不会告诉我28位访问码。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想方设法抢走盘、毁灭证据。可惜啊,你这个蠢傻,我说过老天奶站在我这边!让我在最后时刻发现了这竟然是个母子盘。

      “让我猜,子盘不在这里吧?它被你收在了安全的地方。你故意激怒我,盼着我上当摧毁母盘,好让里面的视频能够二次转移到子盘,供你使用。

      “可我既不需要破坏盘,也不需要那28位码。我只要保护好母盘并且保证永不输入,所有视频就会只存在于母盘里。谁也动不了!

      “你输了,蠢痴!”

      他察觉了盘的秘密,明明只差一步!

      任千悉难以置信,声嘶力竭地向前与他扭打在一起,被王锫抬脚踹翻。

      王锫恼羞成怒,顺下一条数据线,凶毒地缠紧战意弥坚者的喉咙,不耐烦地拖行回犯罪现场,背身输入保险箱六位密码,将母盘丢了进去。

      “结束了,你个废物。”王锫脸部充血,表情畸形,却有意识地稍稍松开数据线。

      任千悉啐他一口:“你不敢杀我。”

      “杀人要处理尸体,我可没你那么蠢。我会放你走的,毕竟你什么都做不了,废物。”

      说罢他干脆放手,任千悉立刻退后,干咳不停。“曲咏不是你的靠山,从始至终你就是一个卑劣丑恶的性/侵/犯!”

      “那又怎样?如果你昨天和我说这番话,兴许我还会忌惮你。但今天,你什么筹码都没了。

      “我清干净了我的「痕迹」,没留给你任何东西。所有视频也在我手里,你拿什么和我斗?凭你的一面之词吗?

      “蠢子,看看你的手机吧。”

      任千悉将信将疑望向手机。

      在她昏迷的一个小时内,王锫竟用她的手机发了很多封表达爱慕的邮件给他自己。里面包含了他非法且背德拍下的照片、捏造任千悉因为爱而不得自残头颅的苦肉计,全部被恶耻的他配上子虚乌有的文字,看了无不齿冷心寒。

      他在泼她脏水。

      “所以,就算让你得知曲咏不是我的靠山又如何,你奈得了我几何?曲咏当年信誓旦旦说会帮我揪出那贱女人,靠着我这个案子坐稳警局头号交椅,最后还不是将一切抛诸脑后?24年了,那贱女人说不定都死了!死了最好!我利用曲咏,曲咏要是不愧疚,也不会巴巴着随传随到!”

      似是不满意任千悉没有破防的表现,王锫更咬牙切齿:“你想鱼死网破是吧?行啊,敢报警,我第一时间就把你的照片发给你的奶奶爷爷,看看是谁先被气死!”

      任千悉此刻已筋疲力尽,却坚守信念:“偷拍的是你,男干的是你,犯罪的是你!论羞耻感也该是你有,不是我,不是受害者!即使我有,即使我免不了自责、后悔、愤怒、无力、委屈,甚至是羞耻,那也是我的身体应对剧变时发出的信号,是正常的情绪!你们这些性/侵/犯和外界施加的羞耻罪?见鬼去吧!”

      “说得轻巧。被社会指指点点的人,还不都是你?被伤得最深的,还不都是你的家人?你再怎么充耳不闻,世界上的多数人还是议论你更多、羞辱你更多、诋毁你更多。不知你奶奶和爷爷看到照片时,表情会有多精彩。她们也有八十岁了吧?”

      “滚你个死弔人!我没错,错的是你,说一百遍都是你!你想我羞愤至死,我偏不如你愿!你才是那个淫/贱腌臜,受万人唾弃的罪犯!”

      王锫阴湿地笑,“大可放心。你听听话话,那些照片也会听听话话,不跑去你奶爷面前蹦跶的,甚至我也不会多看一眼。说真的,你不过是个次等的赝品,和应秋没有一点像的地方。”

      任千悉一愣,面色煞白:“……应秋,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错了。不是我对她,是她对我做了什么!”王锫姿态崩坏,腥浓的恨意和惧意如馊水泄洪,倒灌入眼珠。

      “她的发音和语调同那贱女人一模一样!而且她正好初一,同我被侵/犯时的年纪一样。我迷晕她,却始终下不去手。都是那贱女人,是她把我搞成这样的!我恨她,却也畏惧她。应秋跟你不一样,她很聪明,被迷得神智不清了也能在醒来后察觉不对。但她终究没有证据,这点又跟你一样,最后只能好生打发我。”

      任千悉本就受伤,精神也过度透支,再听不下去王锫自大癫狂的言论:“应秋不是不查,纯粹不想和你这种恋/童/癖搅在一起,影响前途!”

      “恋/童/癖”再度触发王锫的无能狂怒点,他捡起地上的碎片,悬在锐意长存者的鼻翼。

      “任千悉,无可否认我很赞赏你一点,嘴够硬。可又有什么用?你的命不够。

      “我不妨告诉你,如果你想闹得玉石俱焚,身败名裂的只会是你。

      “安装学校摄像头的是你,购买存储卡的是你,作弊的是你,爱慕老师的是你,和同学相处不愉快的是你,私生活不检点的是你。都是你。何况还有那么多人证。我想想,那个和你吵得最厉害的叫尤曼樱?你说,要是让她在法庭上担任你的品格证人会有多有趣?

      “你的名声臭了不要紧,你的家人呢?她们还要操心你到什么时候?

      “所以给我记好了,我是疯子,这个世界是被疯子主宰的!”

      私生活不检点?
      任千悉顿悟:“黄谣是你造的。”

      “你不会才想到吧?蠢儿啊!你们班的岑雨和另外两个在厕所讨论商场的事,被我的摄像头记录了下来。要不我说,这个天总是在帮我,让你别斗了你还不信。”

      王锫费尽心思抹黑她。
      她却还想堂堂正正地赢。

      尽管不想承认,任千悉感到了深深的沮丧。

      “贱格。”她全身战栗,后怕的心情倏然而生。王锫说中了一点,她不会也不能让任家操心。“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贱格禽/兽。”

      “你做那么多,无非是想当救世主。”王锫不理,自顾自提出曾经的提议:“不如我们换一种活法吧?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寒假过后,我不装新的摄像头上去,拍摄一事就此停止。那只母盘我不可能交出来,但我也不会去找子盘,你想保管一只空盘悉随尊便。你做你的初二生,我做我的英语老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任千悉冷笑。“你不敢杀我,更害怕我不死不休,终有一日夺回母盘。”

      “这是双向的。若你执意要玩,那我也能不死不休,比你更快找到子盘,到时母子盘都在我手上,你永无翻身之日。现在一人退一步,各有掣肘,不好吗?”

      这算什么掣肘?
      出尔反尔的事他少干了吗?
      眼下他不仅拥有母盘的掌控权,还能用照片创痛她最在乎的家人,开学后要任千悉继续替他办事,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寒假过后……
      呵呵。
      寒假过后,等着她的是更万劫不复的地狱!

      任千悉谈判:“立刻毁掉保险箱里的所有存储卡。”

      “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搞清楚一点,是你没有资格!我能放一只摄像头在你房间,就能放第二只。你想安心做你的英语老师,过你的岁月静好人生,立刻毁掉所有卡!”

      王锫窝火死了。
      避免不死不休只是一种说法。他更多的是在拖延时间,趁寒假期间养精蓄锐,等开学后他将变着法针对任千悉到底,逼她交出子盘,一劳永逸。

      但是现在骑虎难下,他必须拿出诚意,证明自己真的想换一种和平共处的活法。“行。”

      他命令她站远,之后解锁保险柜,把所有存储卡扫荡出来,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母盘在里面。

      一张张卡被踩碎,他借题发挥怒气:“好了,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任千悉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穿他的灵魂:“王锫,谎撒多了就没意思了。”

      她疲惫地移动沙发,转动大门把手。

      王锫心甘情愿放她走,可临了又特意恶心人,坐实她的话,也坐实他的歹心不死:“蠢到爆。”

      任千悉没有回头,竖起中指就关上门。

      回到家中,任奶奶一见乖孙回来,拄着拐杖步往厨房:“宝妹回来啦?我给你热热菜。买到胃药没?”

      下午任千悉出门前,奶奶托过她买胃药。任千悉本想换完存储卡再去药房的,结果出了事,忘了。

      见孙子如梦初醒的样子,任奶奶当即明白没买,笑容可亲:“没事撒,明天许看护买也是一样的。你去洗漱撒,出来就能吃了。哎哟宝妹,怎么眼睛红红的?真的没关系,奶的胃不疼,没事撒!”

      任千悉的眼圈更红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种感觉。
      经过无助而挫折的一天后,我恨天恨地恨这个人生,认定所有人都欠我。

      可我也欠了别人。

      奶奶等了半天的药,我没买上。
      她却还温声温语地安慰我没关系。
      我明明对这个世界充满恶意,别人却还那么友善地包容我。

      我让奶奶失望了。
      我让自己失望了。
      人生的这副牌我打得太烂。
      我真没用。

      任千悉躲开任奶奶的关心,面朝着她后退到门口,不让年迈的老人看到脑部的伤口。

      “奶,等我,我现在去买!”

      她跑出很远很远,远到已经跑不动了,才终于没力气跪下,一声一声哭出来。

      任千悉啊任千悉,错了,走错了。
      错在选了任家,还选其她人。
      想要两者兼得,所以输得一塌糊涂。

      她冷静而自虐地数着自己的错误。
      最对不起的,当属自己的良心。

      于是翻来覆去,自我折磨,再也没有一秒,是为自己活。

      那就不活了。

      *

      当然,不能死在那天。奶奶会以为是胃药的问题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够伤心的了。

      也不能在这两周死。
      奶奶订好了两个星期的鱼虾肉蛋菜,不负责任地死掉的话,奶奶会睹物思人,愁眉苦脸地对着新鲜的蔬菜说:“本来打算做宝妹爱吃的叁巴炒空心菜的……”

      至于遗言,任千悉不太想写。
      但不写家人们肯定会怀疑是她们哪里做得不好,疏忽了她才导致她去死。
      她不舍得她们emo。

      所以还是写吧。
      轻松点,活泼点,让她们读起来时虽然也会伤心但整体基调表明了这是她清醒做出并具有幸福感的决定。

      【别难过。我很好。我只是去了长途旅行。】

      这份由三个短句组成的遗言暗藏着非常隐晦的心思。若有天被拆解了,小妹一定会骂:“二姐,摩斯密码都要拜你为师!”

      想想就好笑。
      虽然我看不到了。

      道别也是个必须提上日程的活儿。
      有了上次的经验——任千悉才意识到,原来上次也没那么想死。被句北学姐鼓励鼓励,就满血复活了——但这次不同,阎王要她三更死,她一更就走!

      那么经过上次,道别的活儿驾轻就熟。
      这次,慢慢做,用心做。
      要给我爱的人留下能够缅怀一生又不会愧疚悔恨的回忆。
      因为她们将无数次凭借这段回忆去治愈我带来的创伤。

      如果有人在看这段话。
      那任千悉告诉你,那个创伤很痛,永远都不可能被治愈。
      任千悉知道,你也应该知道。

      那么就只剩最后两件事。

      一,让王锫受到应有的惩罚。
      二,别做一个麻烦的人。

      第一件事。
      除了一只空的、被动接收数据的子盘外,任千悉再无更多实质证据。

      所以她把王锫的罪行和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整理成控诉状,记录到日记正本里,密密麻麻地占了两页;

      也把母盘访问码和子盘的最终位置写进页脚;

      并复印三份日记副本,复印时跳过了记载着重要信息的这两页。

      任千悉从来没忘记,是因为她的姐妹值得荣光灿烂的未来,是因为姐姐注定走上象征世界最高的位置,才没去报警。

      如今她更不会走这一步。
      但三年后的姐姐可以。

      三年后迎来七十大寿的沈老会宣布家族继承人,届时已成年的姐姐会接过权力的魔棒,成为这个世界呼风唤雨的其中一人。

      姐姐会有足够的实力护好自己、奶奶、爷爷、妹妹;王锫也会为他犯过的罪付出代价。

      抱歉姐姐,要让你替我打这一场战。

      至于为何要略过那两页,复印三份日记副本?
      ——掩人耳目。

      在她死后,丧心病狂的王锫必然会以吊唁或慰问之名来家里搜刮一番,确保任千悉没有保留对他不利的证据。

      这三份日记副本,一本会被她放在当眼的抽屉,供警察、亲友、王锫或任何人阅读。另外两本则随机藏在别的地方等待姐姐发现。

      日记通篇无一字王锫的不好,王锫看过必然会顶着丑陋的嘴脸鼓掌,叫道:“蠢类!”

      他才真的蠢!
      这掌他最多只能鼓四年了。

      三份日记副本的设置和遗言的三个句子一样,暗指同一份心思。

      它们指向家中的第三个房间“全白房”——任家三姐妹的内部梗。

      人们总是以长幼排序,从她的奶奶爷爷数到她的母父,最后才是身为小孩的她们。

      而当年那个小小的、从1数到100都数不利索的任千悉正值“儿童自我中心阶段” (yeah, was she egocentric),难以理解这种“长辈居前,晚辈殿后”的默认规则,寻思世界还是以她为中心向外延展比较正确。

      自然而然地,任千悉睡的房间是1号;妈爸的是2号;奶奶和爷爷的则为3号。

      想着想着,任千悉走进家中第三个房间,全白房。

      储物柜里收着爷爷未来四到五年的可折叠便壶,一共6层抽屉,每一层大约30个便壶。

      三年后沈老宣布继承者,那任千悉放宽点时间,给姐姐更多时间去站稳脚跟。她数到第四年会用到的便壶,取一个出来,把裹着防水布的日记正本从底部卡扣塞进去,再放回原位。

      虽然有遗言证明自我了结,然而按照程序警察免不了要上门走一趟。任家杂物多,第四年的尿壶恰巧不在最高层也不在最底层,不容易被抽查。

      把这重要的一步做完的任千悉神清气爽,不想一转头,爷爷愣愣地看着她。

      全程背着爷爷放的日记,应该没被看到吧?

      “爷醒了?是被我吵醒的吗?有只壁虎爬进这里,我追过来抓它,它爬走了别担心。吵到你了吧?许看护陪奶去买东西,我给你擦擦身吧。”

      也不知爷爷信没信,反正他眨了下眼,表示同意擦身,这事就这么被混过去。

      迟早也要和爷爷道别,不如就在今天!

      任千悉不知不觉话痨起来,从小时候聊到今天。爷爷出意外后言语功能受到障碍,偶尔听到精彩部分会回复一两个音节,早已习以为常的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却佯装是笑出眼泪,夸张地前俯后仰,以免爷爷担心。

      爷爷努力抬动手指,“宝……妹……”
      他想帮她擦眼泪。

      任千悉牵住他的手,“爷爷,这一生,你辛苦了。”

      爷爷眨了两下眼,表示不同意。

      任千悉向前抱住他,抱了有个一分钟吧,最后帮爷爷翻身,按摩他的背部和下肢。

      “爷爷。”有些话,她终究不敢正面看着他说。“嘘。”

      别把我捣鼓过便壶的事说给任何人听。

      语焉不详,动机不明。
      但爷爷会纵容她的。

      这是她们爷孙俩的默契。以前他偷偷买零食回家对三姐妹比“嘘”,大姐和小妹转头就去告状,因为奶奶说爷爷牙口不好,吃多了零食会变没牙老头。

      只有任千悉会因为爷爷想吃而放任爷爷(绝对不是因为爷爷会把辣条和威化饼分给她这个小同谋)。

      时间加速飞到现在。按任千悉的设想,就算大姐或小妹知道玄机就在“全白房”,也不会那么凑巧地找到那个便壶。便壶会在她死后第四年才被发现。

      可任千悉低估了亲人的痛苦。
      低估了姐姐任千颐的执着,也低估了爷爷的感性思维。

      时间穿越跳到未来。顾虑爷爷身体不好,加上任千悉的绝笔信有所嘱托,所有人皆瞒着他任千悉已死,连丧礼都不在家办而是办在了殡仪馆,谎称她去国际学校当住宿生了。

      可大方承认过最偏爱二孙女的爷爷哪里感觉不到她出事了。只是若不问结局,他也就能骗骗自己,那个小同谋永远安好着。

      五月份,这样的平衡被打破。

      沙盒五月(现实则是六月端午节),任千颐集齐了三个日记副本并推测正本就在“全白房”。某一天她跳过任家的散步日程,敲门进入“全白房”,以“打扫房间”为由进行翻找。

      床上的任爷爷知道这天终是来了。他终是要放弃理性思考,冲动地食言了。

      如果是大孙女的话,一定能帮到那傻孩子的吧?
      那个傻孩子,也会保佑她大姐找到真相的吧?
      他颤巍巍道:“宝……妹……”

      任千颐掩饰道:“爷爷,悉悉这阵子忙着课业——”

      任爷爷瘪着嘴,沟壑纵横的脸挂着两行泪,是小孩抓包大人撒谎时的难过样子:“宝……妹……”

      任千颐心中一凛,终归没说出“悉悉不在了”五个字,所幸任爷爷也没有为难她,兀自呢喃:“橱……宝……妹……橱……宝……妹……橱……”

      她扑到床侧,“悉悉往柜子里放过东西?”

      见爷爷眨了一下眼睛表同意,任千颐立刻冲去衣柜,等他的答案。任爷爷眨两下:不对。

      冲去下一个收纳柜,任爷爷眨两次:不对。

      最后一个储物柜,任爷爷眨眼睛一次:对。

      他费力地说:“四……”
      任千颐:“四?第四层?”

      任爷爷又眨一下眼:正确。

      任千颐旋即拉开第四层的抽屉,里面塞满了备用便壶。一个接一个掏出来,很久,又也许只过了10秒,她听见“咚”的沉闷一声,发自便壶内部物品撞击塑料壶壁的声音。

      找到了。
      任千颐找到了日记正本。
      也找到了真相。

      光阴流转,退回到任千悉进入“全白房”放置日记正本的那天,她在为爷爷捶腿。

      任奶奶和许看护回到家,任奶奶一进来就拷问:“哟,起这么早!作业写完没?”

      “奶,还有大半个月才开学!”

      “就是没写完咯?去去去,赶紧去写!”

      “我不,我就想赖在这儿和你和爷聊会儿天。”

      任千悉尽量去插科打诨,好让爷爷看到她悠闲自在的一面,进一步打消对便壶一事的疑虑。

      爷爷的神情逐渐放缓。

      奶奶坐在床前滑手机,招呼任千悉过去。“正好你在,过来帮奶订下两周的菜撒。平台发了很多优惠券,看看怎么搭配扣最狠。”

      “奶,你这算盘打得南鄄都听见了!”任千悉笑吟吟过去,趁又要订货机灵道:“对了,最后一周1月29号到2月4号不用算我的口粮。我和朋友约好要去打卡咖啡厅和菜馆,早饭、中饭、晚饭都有着落了。”

      “朋友?哪个啊?学校里的吗?”任奶奶喜出望外,马上放下手机。

      任奶奶最清楚这个孙儿了。别看孙儿“混世魔王”的模样,实则细腻深沉,不轻易交心。准确来说,到现在只交过两个朋友。

      林夜,通过她大姐认识的。可两人年纪不同,林夜更像是一位大姐姐,这几年也渐渐少了联系。

      沈晓央,也是通过她大姐认识的。孙女和顶楼大小姐互将对方视为挚友,然沈晓央平日太忙太忙了,读的学校也不一样,两人一年就没玩着几次。

      在北中,任千悉一个朋友都没有。

      哪个奶奶不心疼自家孙子没朋友?这不任千悉主动提到要和朋友玩,任奶奶高兴之余也满是担忧。

      任千悉真·张嘴就来:“和我同班,五个人。尤曼樱、岑雨、夏理嘉、解之原、云临。”

      “那么多?”任奶奶欣慰得不行:“那你们要好好相处。”

      “会的。”任千悉报喜不报忧:“不止这样,我还被学姐夸了。奶、爷,你们听听!”

      她点进录音机,播放梁句北的语录:
      ——梁句北:“你不笨。这么小就敢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很了不起才是!”

      任奶奶:“「那么远的地方」?你去了哪?”

      任千悉·继续胡诌版:“我就和她说我放学会从北中走回大林区,学姐叹服而已。”

      “你个小瓜!”任奶奶弹她脑门,却忍不住为孙女被夸感到骄傲。“你学姐就是给你个面子。”

      “她是真心的。”任千悉扬着笑。“我能清楚感觉到。”

      任奶奶:“玩归玩,每晚九点前回家。我给你多发点零用钱,买点小礼物或点心给朋友们,钱用完了记得和奶说。”

      “奶奶不用,我零用钱多着!你要真给我我就不去了,省得出一趟门你的钱包就要进ICU。”

      “你这孩子就是爱乱说话!行行行,但是你不够钱一定要和奶说撒。”

      “知、道、啦!”没过一会儿,任千悉兴致勃勃:“奶、爷,我们仨拍个合影发去家庭群羡慕死大姐和小妹,好不好?”

      “又乱说话!”

      任千悉:“许看护,麻烦帮我们拍一张。”

      她左手挽着奶奶,右手拉着爷爷,不自觉越抓越紧。

      快门被按下,三个人的身影被留在四四方方的屏幕里。

      许看护递回手机:“不满意再拍。”

      任千悉不舍地松手,摇了摇头,知足道:“很满意。”

      *

      与沈晓央的最后一次见面,任千悉选择在顶楼。

      她要把最后一个日记副本藏在向沈晓央借来的书里。

      没理由,纯粹想这么做。

      好吧,是有一个私心。任家人能互相扶持走出她的死亡阴影,沈晓央却只有她自己。

      那就利用挚友多智近妖的特性。
      让她发现日记副本不止一份。
      让她有义务、有理据、有台阶以这件事为契机去找故友大姐商量疑点。

      这就是任千悉替一生的挚友铺设的治愈之路。

      ——至此,一个梦想成为服装设计师的人,连一件代表作都没完成,却为沈晓央亲手设计了一座沟通桥梁。

      财力雌厚如沈晓央在世界各地都有房产。单在北鄄,除了朝华府的双顶楼外,名下还有两个山顶别墅和一座庄园。

      沈晓央平时不住在顶楼。C幢顶楼只用来搞创作,D幢顶楼只用来放奖杯。

      顶楼大小姐的行程计划比刺猬的刺还密集,出没时间比极光的光还不规律。

      这也就是为什么任千悉和沈晓央虽是挚友,却不常玩在一起。

      任千悉本想遇不到就算了。她有沈晓央相赠的通行证、同朝华府门卫知根知底、认识张阿姨,也能自己上顶楼。

      最多就是不能再看沈晓央一眼。

      那就打视频电话。

      所幸沈晓央是真的热爱设计,一有闲暇便会来顶楼制作新家具。

      这天的任千悉不再扑空。

      来到顶楼,沈晓央一如既往泡在“发明室”里,也就是二楼右翼最尾的房间。

      听闻挚友来借书,沈晓央挤牙膏般地挤出时间,带她去左翼的书房任她徜徉,又回到发明室各种锤锉锯钳。

      任千悉挑了二十来本书。

      张阿姨:“任小姐,我帮你装起来。你且等等,小姐来着了。”

      “她不是忙着吗?”

      张阿姨微笑。“任小姐难得来一趟,小姐很珍惜你们的相处时间,让我在你挑完书后告知她一声。小姐想亲自来接你或送你下楼,取决于你下一站去哪儿。”

      “……张阿姨,你有空劝一下你家小姐,让她脑回路不要太清奇。顶楼是很大,但也不是中央车站啊!我不会迷路的。”

      张阿姨咳咳:“小姐的意思是,她觉得你心情不好。”

      任千悉咋舌,这都被看出来了?果然惹谁都不能惹聪明人,还是这种顶聪明的聪明人。总结:别惹沈晓央。

      张阿姨拎得清,主动替任千悉化解尴尬。“要不说是天才呢。任小姐方才也说了,我家小姐的脑回路超乎寻常。”

      正在发明室的沈晓央打了个喷嚏:谁在内涵我?

      一会儿之后,沈晓央走进来。她换下了工装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黑白拼色的棒球服。这代表她已启动休闲模式,可以陪任千悉大玩特玩。

      任千悉揶揄不喜欢纯色风格的挚友:“你的衣服就没有一件是单色系。”

      沈晓央骄傲回复:“做人就要千姿百态!”

      殊不知两周后的丧仪上,素来嫌弃单一色调的沈晓央破了例,每天都是一身黑。

      “任千悉,我一生的挚友!我在诠释虎鲸来着!智商超群、没有天敌,还能游到南极找你——这还不是我?”

      “我没看过你这么小的虎鲸。”

      “我也没看过你这么大的企鹅。”

      “真能做一只企鹅就好了。”

      两人唇枪舌剑了几个来回。

      沈晓央想起正事:“有你要的书吗?”

      “有,张阿姨去装袋了。”任千悉询问:“你不急用吧?”

      “这里的书都是课外读物,想借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沈晓央不直接送因为任千悉不需要施舍,但也没规定归还时间,好友想借一辈子就借一辈子。

      “你用APP添加一个「提醒」吧,提醒我一个月后还。”

      “你就懒吧你。添加了。”

      任千悉算过了,给沈晓央30天的独处期,让她先自我消化悲伤。30天后借出的书物归原主,这个阶段的沈晓央大概率会触景伤情但顶楼大小姐什么风浪没见过,必然会撑着脸面整理这堆“遗物”,也就会顺势发现藏在里面的日记副本,也就能借着这个发现去开启和大姐的对话。

      然后,她会和大姐聊天,倾吐她不能与旁人诉说的种种心事,接着一点一点地自愈。

      沈晓央是这样强大的人。

      可任千悉低估了好友的痛苦。
      低估了沈晓央的薄弱面。

      在她死后,沈晓央安静地度过许多个月,被日程APP一次次提醒“找千悉拿书”,一次次点击“稍后再办”。

      张阿姨眼看小姐状态越来越不对,结合自身练就的察言观色本事+对任千悉不算全面但也到位的了解,主动拨通了任家电话,请求任奶奶叫任千颐把书送过来。

      回到顶楼的告别日,任千悉抬脚往外走:“你陪我坐过山车,就我有份上色那个。”

      “双人过山车。”沈晓央简单粗暴:“它就叫这个。”

      “好随意的名。”

      “明明很贴!不比「就任千悉有份上色那个」好听?”

      谈笑间就到了“过山车房”,也就是贴了“私人重地,闲人免进”贴纸的控制台房。

      两人总共玩了八轮。任千悉希望这八次的陪伴能给沈晓央忙碌的生活带来片刻的悠闲出逃时间,成为一个只剩游戏的快感、速度的享受、耳边的风声、挚友的欢呼的美好回忆。

      玩完设施后,任千悉负责收好安全头盔,身后几步远的沈晓央抽空瞄了眼吵个不停的班级群,怒呼:“谁故意发这种照片?”

      照片?什么?王锫那贱弔怎么会有晓央的联系方式!

      任千悉心一慌,手中的头盔猛然落地。

      同时沈晓央捏着手机,朝班级群发了条语音:“Get a life, Dylan.”

      良好的教养使沈晓央不轻易对拿没品当有趣的白人男同学爆粗;但当她目击头盔缓缓掉落,紧张的挚友毫不看路就冲过来,落地的头盔就要飞溅出碎片时,沈晓央回归到学会一门语言最先学会它脏话的状态:“Fu/ck!”当即扔了手机,伸长手拉挚友出飞溅范围,扶稳她。

      一气呵成,就很抓马。

      任千悉匆忙拾起被扔掉的手机,原来那是一张“小图看很正常,点进大图就会跳出恐怖幽灵”的恶趣图,难怪班级群骂声一片。

      松了口气。

      “小姐,出了什么事?”张阿姨听到碎裂声马上赶到。

      “没事,有一顶头盔的护目镜碎了,找人清理一下现场吧。头盔留下,我迟些时候再做一副护目镜配上去。谢谢张妈。”

      “好的小姐。”

      任千悉:“抱歉张阿姨,是我打碎的,我来收拾吧。”

      “任小姐和我客气什么?小姐,劳烦你和任小姐先去别的房间,我们五分钟内收拾好。”

      沈晓央先问任千悉:“还想玩过山车吗?”听到对方说“不”后,再对张阿姨道:“不急,辛苦张妈。”

      天色已晚,顶楼天才陪混世魔王搭电梯。

      下行的封闭空间里,挣扎已久的任千悉敞开心门:“对不起。”

      沈晓央:“千悉,真的没事——”

      “我不是指头盔。”任千悉不再逃避,从电梯面板转向沈晓央。“我是指所有一切。”

      “是我逼我姐答应沈二夫人的,是我逼她加入沈家谋你们的家产。

      “我夺走了本来属于你的东西。”

      任千悉鼻子发酸。“没有我姐,你就是沈家唯一的天才。哪怕沈老不把继承权给你的母亲,你作为沈家唯一一位第四代,你的阿姨也一定会在退位时把继承权让予你。你本来可以顺风顺水得到那一切,却因为我的自私而不得不刻苦用功——”

      沈晓央打断:“这就是你不开心的原因?”

      ——张阿姨:“小姐的意思是,她觉得你心情不好。”

      呃,并不是。
      但这个时候,只能是是。

      任千悉没回,沈晓央误以为自己语气过重,放轻道:“千悉,不要因为这个不开心。”

      电梯抵达大厅,金属门朝两侧打开。沈晓央向守在电梯间的保安示意忘拿东西,复扫凭证回到顶楼去。

      节节攀升的电梯中,沈晓央笑得恣意:“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沈家的事!千悉,你怎么跟个八卦记者一样?是想拿到我的独家采访吗?”

      “况且,结果不是很明显吗?”沈晓央意气焕发:“继承人只会是我妈妈,我妈妈一定会坐上那个位子。”

      “七年前我就劝过你姐不用想了。「奶奶健在不说,要继承那也是沈三夫人,我的妈妈!」我从没动摇和怀疑过。

      “是我哪些地方做得奇怪了点,让你误会我的所有忙碌都是因为要超越你姐姐吗?千悉,这可不兴误会啊!我就不能因为是自己涉猎广泛、要将兴趣精进成专业而选择把我的所有时间填满吗?我正视你姐,也对她加入沈家无任欢迎,但我只会把她视作学业和工作对手,不是继承权的对手。还是那句话,集团继承人只会是我妈。就算到最后不是她,也会是我。我沈晓央从未输过,我妈妈更是所向无敌,我们两母女无惧任何挑战!

      “我一直知道,在我和你姐之间,你总是认为你姐更胜一筹,那样你就太小看我了。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你姐姐第一次见我就吓得屁滚尿流吗?论怕,也该是她怕我。”

      任千悉被沈晓央的幽默逗笑:“你这故事注水严重!从「我姐默默流泪」发展到「哇哇大哭」,现在甚至「屁股尿流」了?报告长官,我怀疑有人刻意哄抬我姐的黑历史股价。”

      话头一换,无比认真:“晓央,我不曾小看你。我知道你很强。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厉害。”

      “可这不妨碍你认为你姐可以从这个「最厉害」的人手里夺走属于她的东西。”

      任千悉看着她,突然就看清内心深处的想法:“晓央,我犯蠢了。”

      “我只是在逃避。如果我不说服自己姐姐会打败你,我就会忍不住去想失败后她要面临的后果,沈二夫人会怎样对她。我忍不住去想我害了她。所以我想她赢。”

      “可是,千悉,没了你,二姨照样会去找你姐姐。”沈晓央拍拍对方肩膀。“我的二姨有着超乎你想象的毅力,一旦她认定你姐,不管说什么都一定会收养她。据我了解,虽然二姨对你姐控制欲很强,但她很喜欢你姐,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在培养。即使你姐继承不成功,我们沈家业务繁多,你姐既是亲人也是天才,总有她贡献才能的地方。”

      专用电梯抵达顶楼,沈晓央让它停在那里。

      “你说你逼你姐进沈家,我不认同。我认识的任千颐谁都逼不了她。反而,就算没有你「推波助澜」,你姐也会为了你们过来的。我没有恶意,但,千悉,有些事情其实都是别人在清醒状态下做出的清醒决定,你或许参与过、见证过,但细究起来真的与你无关。我指有些事情。

      “继承权。无论奶奶最后选了谁,那都是奶奶的决定,尚且与我无关,更何况是你?

      “还有,我和你。我们都有创作梦,所以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如果你不是任家人,我也不是沈家人,我也会在遇到你时做出这个决定,心甘情愿。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而要结交我这个朋友,但你也做出了你的决定。”

      沈晓央:“如果你非说一切是你造成的,那我们换个角度:是,都是因为你逼迫你姐才整出后边这么多事。看来,这确实是人类史上最正确的决定!”

      “啊?”

      沈晓央轻笑,古灵精怪道:“因为这个决定引导我找到了一生的挚友,所以我说它逼得好,逼得妙!让我们赞美这位人类,歌颂这个史无前例最正确的决定!大家谨记逼之有道,逼逼益善!”

      “停停停。”任千悉假作浮夸,还原一贯的打闹日常。“放我下去,我要出去!”

      “正有此意。”

      电梯花了30秒,从46楼降到底楼。

      任千悉不能让挚友的回忆残留遗憾和疑惑,冷不丁绕回先前沈晓央提出的结交问题。

      “因为我没有朋友。

      “当你说想和我做朋友时,摆在我面前的决定只有一个,就是答应。

      “我没有犯蠢,我抓住了它。

      “——我们接受彼此成为挚友。
      “——这才是全人类历史中最正确的决定。”

      *

      “夜姐姐!”

      北鄄体育共园的室外篮球场上,林夜和两位朋友正在教三个霸占场地的男生做人。

      场边全是被那群男生赶出场地、愤愤不平的观众,此刻大家士气高涨,呐喊助威。四五个没上场的林夜朋友则安慰起抱着球闷闷不乐的小学生。

      听到熟人叫唤,林夜打了个“速战速决”的暗号,队友们心领神会。

      如此,在男生甲控球走位时,防守的林夜正面紧逼,瞄准球下落时机出手断球。

      斜后方穿27号名将球衣的队友伺机而上,接过球继续运。

      另一位趁寒假将马尾挑染成红色的队友一个后撤步甩开贴防的男生丙,直冲禁区接到27号传球后原地跳投,命中!

      场外掌声雷动,观众们兴奋地尖叫。

      男生乙面色铁青:“再来!”

      27号球衣高调地炫了个背投三分球:“确定吗?”

      红色挑染马尾用中指转球:“还是想证明你更能装弔?”

      男生乙噎了噎,指着一旁看起来像辅助型的林夜:“和她,一对一!”

      “哈哈哈哈哈哈!”在场认识林夜的或和她交过手的无不捧腹大笑:“有人本来可以只输面子,现在怕是连底裤都要被扒没了!”

      “一对三,我一。”林夜走去场中等待。“跳球争得球权后所有规则作废,你们就算站在篮筐下把球投上去,只要穿网就算得分——当然我不会这么做,我会正经扣篮得分。得分后,给她们所有人道歉然后滚回家反省,以后想约球、切磋,我们的社区还是很欢迎的。如果只想倚丑卖丑、靠欺负小孩来获得可悲的掌控感,这里推荐你左转去墓地缴个费,挖个坟,互相卖个爽。”

      给力的观众们纷纷拍手叫好。

      三个男生突然智商上线,不是,林夜甚至没提要是是他们得分呢。加上现场观众起哄不停,敢情是惹到了对方队伍中的高手!

      正想着不如放个狠话算了,观众席里又传来一声“夜姐姐加油”。

      是任千悉喊的。

      林夜挥挥手,笑意盎然地对所有人宣告:“那我妹来着!”意思是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妹——抛开那场绝交不说,林夜真情实意地把任千悉和任千缇当亲妹妹看待,也很敬重任家二老。这些年虽然少了交集,但每逢春节她都会上任家拜年,偶尔在学校碰到任千悉也会聊聊天。

      转头对上磨蹭的三个男生,由于心情很好连带看他们的眼神都变得慈眉善目,笑里藏刀地问:“我妹来了,还打吗?”

      被这么一问,男生甲乙丙瞬间忘了打退堂鼓的事。

      脑子:打吗?
      内心:打啊!
      脑子:缘何?
      内心:不道啊!就有一种她人很好,很温和,很知心大姐姐的感觉。

      丝毫没察觉这是北中校篮球队队长最擅长的以退为进。

      男生甲乙丙:“我们上!”

      比试一触即发。

      男生甲身兼裁判发球,却在抛球上空时明显倾向己方队友,但林夜的客观条件即186CM的身高足够了。

      她比三位男生高出4-10CM不等,外加身体素质极好,起跳时弹跳力惊人,直接超出男生丙半个身位,在球体呈下落趋势时稳稳拍球,球飞向对方后场。

      无规则的较量正式开始。

      林夜飞身闪到外线接住球,男生乙和男生丙迅速左右夹击,与从后包抄的男生甲形成包围圈。运着球的林夜身子忽地往右加一记急停衔接胯/下拉回球,晃倒了男生丙。接着二次胯/下拉回,加速行进摆脱跟屁虫男生甲。

      她本就是出了名的强攻型选手,在外线持球突进禁区后马上尝试投篮,看这准头是要砸到篮筐而不入。

      早就放弃防守、候在篮板下的男生乙一阵窃喜,当下起跳准备截球扣篮。预判他动作的林夜比他更快,不知何时杀到了他对面,在球体击中篮筐前一步起飞,微妙一笑——失准是故意的!

      两人双双跃起,最终林夜以更优秀的臂展空接隔扣,绝杀得分!

      除了男生甲在当“裁判”时碰过球以外,其余时间他们仨连球皮都摸不到。

      “道歉,然后滚回家反省。”林夜盯了盯他们,又盯一眼篮球,意犹未尽道:“或者继续比,继续被吊打。”

      乖乖!刚才的出糗视频指不定都传到隔壁市了,还比?男生甲乙丙没有考虑就选择第一条路,态度端正地给各位道了歉。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时,林夜走过来:“以后别吃菜了。”

      此时已经领教过林夜最拿得出手的不是她的球技,也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嘴的男生们压根不想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林夜自己会接话:“吃同类很造孽的。”

      男生甲乙丙:是说我们又菜又不配做人吗?切,也就这点杀伤力。哎?我的眼睛有点热,呜呜呜,我的眼睛流汗了,呜呜呜呜呜,妈!

      林夜和几位朋友打声招呼就下了场,把一瓶水递给任千悉,仿佛刚打完比赛的是任千悉一样:“怎么来了?”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

      “你最好是没事。”林夜拿回水,拧开瓶盖又旋紧,但没旋死,方便任千悉随时喝。“有事?”

      任千悉耸耸肩,“也不是什么大事。夜姐姐,以前姐姐带我们去你家玩时,你最喜欢坐在飘窗前看我们到了没。现在还喜欢吗?”

      林夜立即慷慨陈词:“我一直都有坐在那里看风景的习惯,才不是因为谁!我看的是风景,风景懂吗?”

      任千悉不是很懂,甚至觉得林夜牛头不对马嘴,但好在她听出是“还喜欢”的意思。

      还喜欢就行。
      接下来的事就能水到渠成。

      她从斜挎包取出一只狗狗造型的抱枕,项圈里绣着“夜”。

      任千悉:“那这个礼物就很合适了。”

      “天使小狗!”林夜眼睛一亮。“好可爱。给我的?”

      “嗯。我记得夜姐姐的飘窗没有装饰物,好像专门只用来等人。但你说常常去那里看风景,这不就完美了?”

      远在林夜家的飘窗:好耶,早就落满灰的我有狗啦!

      “夜姐姐记住,这个抱枕可机洗,但不能拆内胆。记住了,不能拆内胆。”任千悉解释着礼物的特点。“客服说这款的填充物能做到20年不塌陷,但拆了就会破坏结构,所以千万不要拆。”

      20年不塌陷是真的。
      不能拆内胆是假的。

      内胆里缝着母盘的28位访问码。假如有一天姐姐得到了母盘,这串访问码能助她拿到数据。

      除此之外,内胆里还塞了一个包覆防水布的加密子盘。

      虽然子盘目前是空的,但万一哪天王锫摔坏了母盘或多次输错访问码,子盘就会自动接收母盘数据。届时姐姐就可以砸碎子盘,让内容自动发送给执法机构,以锦上添花的姿态将王锫彻底钉死在耻辱柱。

      这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仅仅只是有可能。

      等她死后,王锫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获取母盘的访问码或子盘的下落。

      让林夜“保管访问码和子盘”是最安全的,因为林夜既远离任家关系网,也被任千悉打心底信任。

      而且若任千悉没记错,林夜应当是不喜欢去飘窗的。尽管以往林夜都会坐在那里张望她们的到来,但她所了解的林夜其实很厌恶等待,大姐也说过夜姐姐没有耐心。

      因此任千悉特意选择飘窗的抱枕,正好能降低这两样东西被损毁的风险。

      不过就算林夜变得很喜欢飘窗也没事,更能顺理成章地送出这份礼物,不是吗?

      “听到了听到了,内胆不能拆。”欢天喜地的林夜揪着一撮狗狗抱枕的狗狗毛。“干嘛突然送我这个?”

      “你上次拿了全国青少年篮球赛冠军,我都还没恭喜你。”随即画风一变:“对了,这个号称20年不塌陷的抱枕可贵了!不要和任何人说是我送的。我奶、我姐、我妹或任何人都不可以!”

      林夜打趣:“在小区卖卤蛋的也不行吗?”

      “不行。”任千悉编了个借口。“这个抱枕造价不菲,要传到我奶的耳朵去我就完了。”

      “行吧。很贵吗?”

      “价值连城。”

      这就是在说,贵是挺贵,但还在任千悉的承受范围内。

      “悉悉,下次别乱花钱了。”

      “夜姐姐你听我说,这个抱枕虽贵但值!”任千悉娓娓道来:“它是我送给夜姐姐此后20年的生日礼物!”

      原来是这样!
      “吝啬鬼。”林夜白了她一眼,抓了一把空气丢给她。“喏,这是我送给你的无价之宝,可循环呼进呼出100年,名为优质空气,不谢。”

      任千悉明知她是在开玩笑,却认真地抓过那把空气。“成交!”

      林夜被/干沉默了。

      任千悉却很舒坦,因为她原本还烦恼林夜可能会想回礼。一想到一米八六的夜姐姐将在她的丧礼哭唧唧地喊“我还没送悉悉生日礼物啊”,就很头疼。

      遗憾会让人流眼泪,搞得她爱的人都不开心。
      任千悉要为每个人规避这点。

      “我是说真的。这团空气的质量简直称得上顶级,以后100年都不用送了。成交成交成交!夜姐姐也快说「成交」!”

      林夜被她摇得东歪西倒:“成成成,我100年都不送。”

      “一言为定!反悔就是小狗!”

      林夜被这话点醒,敲着狗狗的项圈问:“这个「夜」,你绣的?”

      “对啊。”

      “……你说我是狗?”

      送礼者眸光狡黠:“被发现了。”

      “好你个任千悉!这次是真的别指望我回礼了!”

      任千悉笑得大飙泪水:“成交!”

      须臾之后,林夜的朋友过来叫她,似乎要转场去别的地方。

      林夜问任千悉需不需要送她回家,后者摇头并叫她等一下。

      任千悉举起林夜先前拧开的那瓶水。“夜姐姐,我问你件事,你可以不用回答。愿意答也不必说出口,通过这瓶水来表达就行。”

      “神神秘秘的。什么事?”

      诚如三人篮球赛需要三个人,这个问题同样需要三人入局。

      出题者、答题者、破题者。
      前面两个人就位了。

      任千悉先列举了答案选项:“夜姐姐不想答就直接走;答案是不会,就把这瓶水放倒;答案是会,就拿走。”

      透明塑料瓶被垂直地搁在座椅之间。

      她问:“假设有一天大姐来找你,她看起来需要帮助却始终没有开口,你会帮她吗?”

      日记正本的页脚处,母盘访问码和子盘的最终位置是:【我给了夜姐姐的狗。】

      终有一日看到这一页的大姐会怎么做?

      大姐,我希望你能去找她。
      夜姐姐,我希望她能来找你。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最后一份礼物。
      让你们和好如初。

      听完问题的林夜逆着光站着,碎发飞扬,乍看好像与从前那个日日夜夜心甘情愿等在飘窗前的身影没有区别。

      可岁月不会骗人。落灰的飘窗不会骗人。

      会帮吗?难说。
      林夜拿起瓶子喝掉,将它平放在垃圾桶盖的边缘,一声不吭地走掉。

      几个意思?任千悉还没琢磨出来,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林夜发来的微信消息。

      整夜:问这些虚的做什么?成真了再说。

      很好,那么务实,一点都不像会赏景的人。

      *

      要做的两件事:
      一,让王锫受到应有的惩罚。
      二,别做一个麻烦的人。

      第一件事算是安排好了,四年后自有定夺。

      第二件事比较棘手。死亡这件事给生人带去的麻烦只多不少,但任千悉会尽可能降低麻烦程度。

      她不会死在家中,免得吓坏奶奶和爷爷。

      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

      任千悉打算让警方成为自结案的第一知情人,再借由她们冷静且威严的口吻告知并稳住家属情绪。

      至于通知方式?任千悉不会选择报警——大半夜接到这种电话的警察不得急死?可别麻烦了人。

      往警局的意见箱投递一封绝笔信是任千悉会采取的方案。

      她观察过意见箱的清空时间,在每周四上午9点到10点之间。

      也就是说,她最好在周三晚死。

      任千悉按进日程APP。
      2月1日,周三。
      一个新月的第一天,好日子。

      彼时任千悉站在警局对面,远远盯着意见箱。许是表情过于沉重,一名悠哉闲哉从副门出来的警官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警官一边走向任千悉所在的对街,一边扭头望她注视的方向,最后停在了她旁边,任千悉还浑然不知。

      “小同学,早安。”

      风轻闻叉腰,学着任千悉的样子凝视警局。

      任千悉吓了一跳。“……警官早上好!”

      穿着警服衬衫的风轻闻一身笔挺,略弯着腰,循循善诱:“出了什么事吗?一大早忧心忡忡的。”

      任千悉赶紧摇头。“没有!我就是看这建筑好看,欣赏了一会儿。”

      “是吗?”风轻闻捧场地看了看警局,附和:“确实蛮好看的。”如果不用每天打卡上班会更好看。

      “吃早饭了吗?”风轻闻问。

      “吃过了。”

      “我还没吃。”风轻闻拿出警员证。“这是我的警员证,如假包换的北鄄市大林区分局警员。跟我走一趟吧。”

      任千悉震惊:“……警官,我、我、我没做什么吧?”

      风轻闻评估了一下对方的反应。在她亮出警员身份并扬言要“进行逮捕”后,对方也依然没有要禀告冤情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没事。

      “我的意思是,我是持证的好人,但肚子有点饿,想请你跟我走一趟买些蛋糕吃。”风轻闻的糊弄话信手拈来。“那家蛋糕店只给学生打折。”

      “你早餐……吃蛋糕?”

      “不可以吗?”

      “可以。”任千悉思索了下。“风警官,不如我带你去另一家全年龄都能打折的店?我保证你会喜欢。”

      “你不会黑我吧?”

      十分钟后。

      火爆烘焙店的店员刷了刷任千悉的会员卡,打包起托盘上的甜点:“这位警官第一次来吧?本店加送一块焦糖甜甜圈和一块树莓甜甜圈!”

      刚刚在一边目睹了几位店员是如何“内斗”和怼客户的风轻闻,此时受到店员给予新人的友好招待,不禁飘了:“警官配甜甜圈,刻板印象啊这。”

      负责收银机的店员微微笑:“呀,还真是。那不送了,打破刻板印象,人人有责!”

      “诶别这样嘛,我要的!”

      任千悉笑出声:“店员姐姐,风警官第一次来,就放过她吧。”

      橱窗另一边的几位店员开始连珠发炮:
      “妹妹你就不懂了,真心和自尊是不能被践踏的!”
      “可妹妹既已开口,我们做姐姐的也不好让她太难堪。”
      “那就加送一块白面包算了!”

      收银店员一本正经:“警官,本店加送一块白面包!”

      已掌握店员表演模式的风轻闻轻松融入:“总裁们贵人事忙,一片白面包足以养起一窝鸟。我建议把白面包捐出去,让那不识趣的警官喝西北风去!”

      “哈哈哈哈哈!”店员们集体爆笑,与风轻闻一笑泯恩仇。

      收银店员咳咳两声,重新道:“风警官是吧?除了刚才的甜甜圈和白面包,本店加送两片切块蛋糕,口味任君选择。”

      风轻闻于是离开了收银机,仔细挑选起来。

      方才她已经选了三件热销蛋糕,再选就要吃撑了。
      心生一计,转头:“小同学,你推荐什么口味?”

      “我推荐这个。”任千悉指着无糖海盐奥利奥蛋糕。“我奶爷不能吃太甜的东西,这个刚刚好。不过无糖海奥是最冷门的口味,受众不多。”

      “我试试。”风警官下单了四件无糖海奥,办完会员卡后,把其中三件分给任千悉:“谢谢你带我来这一趟。”

      “风警官,不用这么客气的!”

      店员:“收下吧妹妹,风警官请你就是请你了。”

      “对呀。”风轻闻笑说:“说不定我以后会常常光顾这家店呢?这都多亏了有你引荐。”

      店员们趁机招揽生意:
      “大家听到了吧?风警官说以后这儿就是她的爱店!风警官,咱们不见不散!”
      “我们是不是该为风警官取个专用昵称?这叫什么来着,提升「顾客归属感」?”
      “同事,你这辈子就这句话像样!”
      “妹妹帮我们取一个呗。”

      被摆上台的风轻闻:“喂,你们问过当事人我没?”

      任千悉脑中灯泡“叮”的一亮:“「蛋糕警官」,怎么样?”

      “好!”
      “棒!”
      “蒂!”
      “赞!”

      “晕。”风轻闻带任千悉离开烘焙店。

      任千悉托着柠檬黄的蛋糕盒。“风警官,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

      似是做过太多类似的事,清楚小孩被警察送到家门后多半会被大人怀疑在哪里惹事,驾轻就熟的风警官补充道:“只送你到街角。”

      一路上,她们就像格格不入的异类组合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一个制服+皮鞋打扮,另一个T恤+拖鞋装束。

      任千悉:“风警官,你是在保护我吗?”
      风轻闻:“何以见得?”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犹豫要不要报警抓我的家暴爹?”
      “很具体的例子。那是不是呢?”

      “不是,我真的只是觉得警局好看。”
      “那太好了。”

      “我的爸爸不家暴的。他和我妈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节哀顺变。”

      “可是有很多人疼我。我的奶奶、爷爷、姐姐、妹妹和夜姐姐。我还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晓央。”
      “真美好。”

      “嗯,我超幸福的。我每天都很开心。”
      “我为你开心。”

      “风警官,你在上班吗?”
      “我下班了。”
      “可你没脱掉制服。”
      “下班后也可以穿制服,只不过穿着制服就必须谨记执法人员的身份,万事以人民为优先。”

      “也就是说,无偿加班?”
      “我心甘情愿。”

      “风警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我会守口如瓶。”

      “这是我最后一次吃无糖海奥蛋糕了。”
      风轻闻脚步骤停,仍然保持平静,用古人的腔调来减轻审问的意味:“此话何解?”

      任千悉轻松道:“我要搬家了,所以谢谢你送我蛋糕。我会很想念这个口味的。”

      不是“我要走了”。
      不是“我要离开了”。

      对方的语气太过自然和安逸,风轻闻没有往不好的方向联想。

      可一周后的风轻闻、一个月后的风轻闻、五个月后的风轻闻却不停回到记忆中的这一节点敲打自己,怪自己没能意会到她话里的毫无眷恋。

      ——对方明明说着“想念”,却没有一点贪恋。

      风轻闻的同事们为此多次开解她,让她不要歉疚。她已经尽力了,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悲剧。

      理是这么个理,大脑也告诉风轻闻:你只是见过死者一次。于死者而言,你和一个陌生人全无分别。

      可是风轻闻总是抑制不住地想:
      是她主动接近死者的。
      是她与死者展开对话并送死者回去的。
      是她,是她,是她!

      爹的!她都已经送她到街口了,为什么不干脆一点送她回家?或许在那几步路,死者就会开口了!

      上天曾给她挽救生命的机会。
      风轻闻错过了。

      “风警官,你多虑了。”
      两个月后,当风轻闻拜访任家时,回应她的是死者姐姐,任千颐的这句话。

      彼时已经转到北中的任千颐请她到屋外坐。

      任千颐感谢风轻闻的关心和责任心,可她恳求风轻闻不要再以“自责”之名过来任家。

      风轻闻却不死心。

      “我不了解你们家的历史,但任千悉出事后,长期居住在宁涉的你迅速搬回了北鄄。我有理由相信,你也认为她的死并非想象中简单。绝笔信里她提到把日记正本烧了带走,调查组的同事也在案发现场发现了灰烬。一切证据都在告诉我,那堆灰烬就是正本。可我不信,我知道你也不信。

      “任千悉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有人会来偷真正的日记本。谁会偷?一个能来你们家做客的人。可能是亲戚、朋友、同学、老师、邻居、维修工、任何提供上/门/服/务的人员。

      “所以她兜了一个大圈,又是准备复印本,又是在绝笔信说自己烧掉了正本,目的是掩盖真日记的下落。正本里绝对有秘密。我们可以合作找出真相。”

      任千颐震撼,风轻闻与她所想如出一辙。

      可是,说来心酸,自从二妹出事并读完她的复印版日记后,任千颐除了梁句北和文敬外谁也不信,哪怕她从未和这两人交谈过。[1]

      因此虽然风轻闻看上去是个好人,也能更好地协助调查案子,但碍于二妹没有在日记里提过这位警官,所以任千颐不会信任。

      “风警官。”任千颐说:“任千悉,我的二妹妹,死于抑郁自杀,请你不要苛责自己。”

      “我不会停止追查,我会——”

      “你救不了一个想死的人两次。”任千颐打断:“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向前看吧。”

      风轻闻向前不了一点。

      归根究底,她想,都是蛋糕作的祟。
      因为蛋糕警官又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早晨。

      “这是我最后一次吃无糖海奥蛋糕了。”
      “此话何解?”
      “我要搬家了,所以谢谢你送我蛋糕。我会很想念这个口味的。”
      “你要搬去哪里?”
      “芝分。”
      “哇,属实有点远,但那里很漂亮。我去过一次,到现在都还记得它的钻石海。”

      “风警官,我到了。”
      “这里就是吗?”
      “是的,再走六十步就到了。”
      “那我送到这儿。有事大喊,我会听到的。”

      “你会喜欢那些蛋糕的。店员姐姐们的性格是特出了点,但质量没话说。”
      “我会好好品尝的。再见小同学。”
      “好。”

      此刻的风轻闻不会知晓,当她尝到无糖海奥的第一口就会宣布这是她的梦中情糕。

      也不会知晓,后来她真的常常光顾那家烘焙店,还和几位店员混成了闺蜜。

      更不会知晓,很久以后当另一个世界的她再次遇见一名北中生并向她推荐无糖海奥时,那名北中生正是受了任千悉的委托而来到那个世界。

      无糖海盐奥利奥,一个随时可能停售的小众口味。

      却因为第一个女子爱吃,其余两人也就获悉了这个宝藏。

      未来的警官和北中生可能会把它推荐给更多人。而这都是源自那一天,警官悠哉闲哉地从副门出来,偶然看到对街站着一个忧心忡忡的女子。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那个女子,在计算她的死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长途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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