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一心想拜相》梦枕潮

8、命案

　　冯知闲的屋外围着不少伸长脖子想看热闹的人，议论了半个早上，看见官府的人来了也只是后退了半圈，直到有人认出马背上面色不好的五皇子，这才作鸟兽散。

　　姚苔推开门，身后跟着李谦。

　　横梁上吊着麻绳，悬着的正是冯知闲的尸体。

　　中央摆着一口黑漆大棺，棺盖被撇置一旁，棺材前的香炉和火盆都倾翻，遍地都是香灰纸烬。

　　门被推开后，风从缝隙中挤了进来，地上的灰烬顿时被扬起，姚苔赶紧捂住口鼻，把门关上。

　　棺材的头部比尾部要高上些，姚苔一眼就能看到棺木内里画着一些鲜红的符号。她也曾闲读过许多杂书，却对这些奇怪的符号仍是一头雾水，辨不出是什么意思，看向李谦，也是摇头不知。

　　站在一旁的丫鬟眼睛都哭肿成两颗杏子了，还在小声啜泣。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双亲对两个儿子寄予了厚望。

　　只可惜两个孩子都没活下来。

　　“我们是大理寺来查案的，我想问你几句话。”姚苔亮明了身份。

　　丫鬟叫小福，听了姚苔的话擦掉了眼泪，话语间还有些哽咽，把冯知闲兄弟家的情况给姚苔介绍了。

　　一家三口人，冯母和两个兄弟，长子冯知闲读书还算争气，后来去了国子监干事，做了直讲。

　　至于弟弟冯知间从小不学无术，长大后更是嗜赌成性，曾经初入赌坊时大赢了一把，赌桌上输掉的一个人拿自己的女儿给冯知间抵债，小福就这样到了冯家，最后是在冯母身边侍奉。

　　冯母年轻时读过书，丈夫早亡，一人拉扯孩子，很是严厉，所以对幼子非常不满。这冯知间一旦赢到钱，就去逛花街柳巷，要不就是把所有钱拿去喝酒，几番劝告怒骂都是冥顽不灵，把老太太气晕过好几次，前几年长子就和弟弟分家了，带着冯母搬到了这里。

　　冯知间死讯传到家里的时候，冯母甚至不愿去把尸体领回来，认为家里有这样的儿子就是败坏风气。

　　“昨晚是什么情况？”姚苔问道。

　　小福答：“昨夜冯大公子把二公子的尸首带回来，老太太依然是不愿见，就只有他一人守灵，还让我去陪着老太太，今早我来前堂一看就是这幅样子了。”

　　“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吗？”

　　小福摇了摇头：“老太太喜静，后院离前堂还有一小段距离，如果不是很大的声响是听不见的。”

　　“你今早什么时候起的？”姚苔又问。

　　“这几年老太太都是随着钟声晨起夜宿，卯时寺庙的晨钟就会敲响，我也是那个点起床伺候老太太洗漱。”

　　姚苔愣了愣：“寺庙？”

　　“相国寺与这里就相隔了一条街。”李谦提醒道。

　　魏清珪的母亲，也就是皇后，礼佛多年，好像就是住在相国寺。

　　姚苔一时有些出神，下意识看向门外，魏清珪并没有跟进来，不知是不是先去见皇后了。

　　“冯老太太呢？”李谦替姚苔问道。

　　“老太太来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我又急着出门给老太太抓了药，在后院熬上，人现在还躺在床上。”

　　姚苔便让小福先回去看煎的药，李谦走到冯知闲悬着的尸体前，掀起了他袖口处宽大的衣袖，露出手腕处狰狞的几道划口。

　　姚苔掀起另一边的袖子，也有几道划口，变成了紫黑色，伤口边缘还有一点薄薄的痂。

　　“看样子棺材里的符号，是冯知闲用自己的血画的了。”李谦感慨道。

　　姚苔没应声，又到冯知间的棺材前，低头看那棺木上的血迹，冯知闲手腕上的血都结痂干褐了，但棺木上的血迹还是艳红。

　　指腹轻轻摩擦过血迹，隐隐有粉末颗粒感，姚苔又仔细摩挲了冯知间身边所有的符号，结合进门前看热闹的人说的复活的传闻，大概能猜出是混了朱砂。

　　尸首的腐烂味道比起在大理寺内浓重了许多，姚苔犹豫了一瞬，还是解开了绕在冯知间脖子上的白布。

　　创口被针线缝起来了，歪歪扭扭的黑线，像是爬上了条难看的虫子。

　　姚苔和师父出门游历时给老人家缝过衣服，能看出来这针脚非常不熟练，像是第一次拿针的人笨拙地缝了很久。

　　老太太不愿意见小儿子，小福也不可能是这种手艺。

　　姚苔看向了还悬在梁上的冯知闲，又想起昨天日暮时，他疲惫地走进了大理寺的殓房，拖着板车，带走了无人问津的弟弟。

　　“我俩搭把手，先把人放下吧。”姚苔轻叹道，把布又蒙了回去，把创口遮上。

　　两人合力把冯知闲的尸体从梁上弄了下来，满地都是泼洒的香灰纸灰，只好把冯知闲的尸体放在了棺盖上。

　　冯知间又瘦又矮，棺材自然也不大，冯知闲躺在弟弟的棺盖上，脚还伸出在了外面。

　　李谦问道：“你觉得是自杀还是他杀？”

　　姚苔仔细观察着冯知闲脖子上的索痕，绳子是戴孝时用的麻绳，留下的痕迹很清晰，脖子下的索沟深，脖侧索沟浅，有明显的充血、皮下出血点。痕迹的宽度、道数和纹理也和缢绳相一致。

　　“那盛着纸灰的火盆应该也是冯知闲踢开木凳时被撞翻的吧。”李谦猜测道。

　　“应该是这样，再看这索痕，确实像是生前上吊的。”姚苔说道，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不是自缢不好说，我还算个生手，需要仵作验尸才好下结论，最好能先确定死亡时间。”

　　仵作没有跟来，姚苔叹了口气，因为裴云起和魏清珪，除了李谦，大理寺一个人都没跟上来。

　　“李谦，你说与冯知闲有过一些交情，能同我讲讲吗？”姚苔问道。

　　李谦认真回想答道：“也算不上什么交情，只是当初有段时间我也在国子监做录事，那时他和弟弟分家，正在发愁房子的事情，适时相国寺正在往外扩建，这一片本该是也要规划做僧舍的，开工一段时间后突然被缩减了预算，就又搁置下来了，开始朝外抛售以补其他，我便给他搭了个线，让他购置了这里的房宅。”

　　“你还在国子监干过事？”姚苔有些惊奇。

　　“也不过是赚点养家糊口的俸禄罢了，在哪里做事都一样。”李谦笑道。

　　小福把煎好的药喂给冯老太太喝下去后也来到了前堂，姚苔便继续问话。

　　“兄弟俩生前有什么仇家吗？”

　　“冯大公子没有，至于二公子，赌坊里有他的债主可不少，前几日夜里可不就是被债主杀了。”小福微微撇嘴。

　　姚苔捕捉到了这一丝的嗤之以鼻，斟酌着试探问道：“既然兄弟两人分家多年，你一直跟在冯知闲这边，怎么还唤冯知间二公子？我看他品行顽劣，可称不上什么良家公子。”

　　许是姚苔是女儿身份，又十分平和，小福便胆大了些，直言说道：“我就是被赌鬼老爹卖来冯家的，当然瞧不起赌鬼了，唤他一声二公子也不过是大公子要求的，不然我才不愿理他。”

　　表面分家，兄弟不和，实则怕是冯知闲躲着严厉的冯母和弟弟还有联络。

　　姚苔暂时不想戳穿这点，又让小福仔细想想最近冯知闲身边可有什么异常的状况，小福巴巴地望着躺在棺盖上的冯知闲，眼泪又要出来了，忽然提起了国子监。

　　“前几日冯大公子回来后唉声叹气的，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近日国子监内有月课考试，有人缠着他让他帮忙挟带作弊资料，那人之前还找过代笔，被大公子捉住记了过。”小福认真说道：“只是我不清楚他的名字，公子只是简单提起，看起来很为这事头疼。”

　　姚苔将此事默默记下，又问起了朱砂：“冯知闲是直讲，家里可有朱砂用来批阅课卷？”

　　李谦又瞧了棺木里的红符号一眼，明白了姚苔的猜测。

　　小福摇头道：“家里有朱砂墨，并没有朱砂，公子与国子监的陈博士关系交好，时有会收到他赠予的纸墨。”

　　适时门又被推开，魏清珪走了进来，一句话都没说，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小福顿时不敢吱声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魏清珪，李谦看向姚苔，姚苔只好无奈地走了过去。

　　姚苔轻轻碰了碰魏清珪的胳膊，见他没反应，手便有些犹豫地僵在半空，刚欲再喊，魏清珪懒懒地抬起眼，姚苔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上，莫名心虚地收回了手。

　　“还没好吗？”魏清珪问道，听起来并没有多少不耐。但姚苔惦记着是要去见婆婆，虽说只约莫过了一刻时，心里也有些不安心。

　　反正相国寺离这里近，见完皇后很快就能回来。

　　姚苔交待小福暂时不要动现场，等大理寺的人来把尸首带走，又转向李谦吩咐道:“你回去派人把尸首带回，再在京城里各药铺问问近几日卖出朱砂可否有记录，还有那些买纸墨的书画店里，他们也可能有朱砂的原料。”

　　李谦皱眉问道：“能确认是他杀吗？这排查之事冗杂繁琐，恐大理寺上下无人愿揽此苦差。”

　　“你去少卿厅拿我的少卿印，然后告诉他们，五皇子与裴大人相谈甚欢，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姚苔说这话时小心地看向了魏清珪，见他仍是闭着眼养神，闻言只是勾起了唇角，并未阻止她，心里便踏实了，继续下令道：

　　“再去国子监打听一下那位与冯知闲有冲突的监生，顺带再帮我查查冯知间的案子。”

　　“冯知间不是已经结案了吗？”李谦不解，又温声提醒：“现在并没有多少证据指向冯知闲是他杀，万一真的只是他想复活弟弟呢？”

　　“才不可能！”小福立即出言反驳，“冯知间这种人有什么值得公子拿命去交换的！”

　　姚苔扶额，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小福，只是轻声回道：“我只是不相信有什么复活秘术罢了，冯知闲是正经读书人，我想他也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