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一心想拜相》梦枕潮

9、见皇后

　　李谦见姚苔坚持，便只好不再劝，领命离开了冯宅。小福抹着眼泪在冯知闲的尸体旁跪下，将那倾倒的火盆放在一边，想趁着大理寺的人来之前再给他烧点纸钱。

　　屋中的纸烬如蝶舞翻飞。小福手上将黄纸丢入火盆，口中轻吟经文，双眼呷泪，声声含悲，火堆之中升起缕缕青烟，烧与那可怜的往生之人。

　　“该走了。”魏清珪提醒道，姚苔收回了目光，随着魏清珪出了门。

　　门外偶尔还有闲逛的人在冯宅前瞧稀奇，都好奇这古怪的事是什么原因结果，姚苔便将门掩紧了些，跟着魏清珪走向马车。

　　马车停在冯宅不远处，车身色泽沉稳，纹理如丝，顶上四角不出意外地挂着四只玉铃。这马车足有寻常马车的两倍之大，前面拉车的四匹骏马也是鬃毛油亮。

　　行路的人似是对五皇子的行事风格早已然熟悉，只有姚苔还目露惊叹。

　　车夫迅速搬来马凳扶魏清珪上车，又看向还站在一旁打量马车的姚苔，轻唤了声王妃，姚苔立即扶住马夫的胳膊，发现这马夫身上没有任何标记。

　　不像是府上出来的马夫，但这辆马车又俨然是五皇子的风格，玉铃的声音比起普通的铜制风铃更清脆悠扬，姚苔也只见魏清珪用过。

　　车厢内更是宽敞，还能摆下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壶茶，还有一小碟糕点。座下是铺着厚棉的软榻，像是生怕颠到了这位羸弱身贵的五皇子。

　　“这里离相国寺不远，也要专门喊来一辆马车吗？”姚苔忍不住想就在刚刚一刻时内，魏清珪骑着马到处转悠，给自己找了辆马车才满意的表情。

　　魏清珪面露疑惑地挑起眉头，拿起糕点的手又落回碟中，悠悠提醒道：“你总不会想就穿这身去见皇后吧。”

　　姚苔一僵，立即低头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这件官袍，刚刚在冯宅里沾染到了不少灰烬，还隐隐能嗅到昨日在殓房里的些许味道。

　　“夫人在大理寺劳碌了一整天，甚至夜不归宿，还没来得及寐觉就要去命案现场勘探，真是大忙人呢。”魏清珪带着点笑意慢悠悠地点评着姚苔新上任的第一天，终于将那糕点放在嘴里咬下一口。

　　姚苔本是心急觉得现下这一身不妥当，见魏清珪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蓦得也没那么心慌了，掀开轿帘探去，离相国寺的金顶竟渐渐远去，便问向魏清珪：“这马车是去哪里？”

　　“我在相国寺附近也有一处府邸，先带你去那里换洗。”

　　难怪这车夫身上没有主府里三种标记的任一，姚苔不由好奇问道：“这府邸只是你自己的吗？”

　　“多年不住了，一直荒在那里，今天想到恰好能用上所以才去上一次。”魏清珪答完便不再说话，靠着帛枕眯眼假寐。

　　姚苔越看越觉得像只白狐，就算只是图日日相顾的有这番容貌，也觉得自己嫁过来不亏。只是白毛绒衬的肤色虽白皙却少血色，宛若一尊白瓷娃娃。

　　坊间总有这五皇子活不了多少年岁的传闻，她那姐姐死活不愿嫁倒是无足轻重，姚怀远向来只是把女儿当维系家族长盛的筹码，她第一个大姐就是被逼上花轿的。这次真纵容了姚窕不嫁，怕也是因为不想把姚家的资源投注到魏清珪身上。

　　玉铃一声清响，车厢外马夫唤道到了，姚苔从思绪里抽回神来，跟着魏清珪下了马车。

　　这府邸离相国寺并不算远，隐隐还能看到鎏金的金顶露出在林木中，只是远离的街市，也是一处僻静清幽之地。

　　门被打开，侍女迎了出来，确实是不熟的新面孔，朝魏清珪行了礼，报道：“浴汤已经放好。”

　　又转向姚苔：“王妃请随我来。”

　　姚苔便随着这侍女进了门，早春处处皆新色，府上却仍是萧瑟之景，好似确如魏清珪所言荒败多年，但又不见荒草丛生，野木疯长，连院中的池塘也是干净不见萍藻，处处又透出有人定期打理的痕迹。

　　屋内也是不见尘灰，明窗几净，姚苔脱下衣服，由着那侍女为自己擦洗身子，浴汤温热，姚苔浸泡在其中不免生了几分困意，便撑着木桶边缘，趁机小憩了一会儿。

　　半晌，那侍女唤醒了姚苔，给她取来一套新衣，又略带难色地说道：“我们也不知王妃这时会来，府上就只剩我和马夫，来不及给王妃再定制新衣，府内的衣服略薄，请王妃见谅。”

　　姚苔并不挑剔，只想赶紧换好去见婆婆，换上身后才觉得这衣服身量比自己大了些，但料子极好，光泽如缎，勾线描画也是美轮美奂，只是样式并不合京城现下的流行，应是有些过时了。

　　便又问那侍女：“这衣服是谁的？”

　　侍女摇了摇头：“我是前年才来府上的，这衣服在我来之前便有了，日头好的时候我会将府内还留有的衣服拿出来翻晒，那时才发现的。”

　　姚苔自知问不出什么了，换好后便急急出门去寻魏清珪，马夫告知他五皇子已经在车上等着了，便迅速上了马车。

　　“这衣服……”

　　“忘了。”魏清珪答得干脆，倒把姚苔噎得没话说，心里忍不住想这座府邸不会之前被魏清珪用来金屋藏娇了。

　　想到这又觉得不太对。

　　“你不会心有所属，现如今又想睹物思人吧？”姚苔瞪大了眼睛盯着魏清珪，见魏清珪眼珠轻动，缓缓避开眼神，心中莫名生出股无名恼火。

　　“五皇子倒是不讲究。”姚苔闷闷说道，抬头再见那魏清珪却是直直盯着她，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勾人，嘴里呷着点玩味的笑意，一字一字地解释：

　　“当年皇后决定在相国寺修行时，我便就近购置了这座府邸，长公主借此处歇宿过，于是也就备了一些衣物供她用。”

　　“我若想对她睹物思人，那我照镜子就好了，何苦找你？”

　　姚苔自然也能听出他言语里那点揶揄，虽说确实比不过五皇子貌美，但也不想菲薄娘亲的颜容，自认长得也是不赖的。

　　何况自己的目标是当宰相，要那么出众的外貌作甚，难不成自己还能□□魏清珪当上宰相吗？他又不是皇帝，没那么大权力，他现在甚至连个亲王都不是嘞。

　　姚苔不服气地撇嘴，被魏清珪瞧见，歪了歪头，问道：“你这副样子，是……”

　　姚苔顶嘴道：“你早说不就好了，若是你长姐的，我穿这身去见你阿娘合适吗？”

　　魏清珪被姚苔呛了一嘴，一时不吭气了，车厢内忽然落入了寂静。

　　姚苔此时侧身对着他，荷叶纹淡青色蝉翼纱衫确实不太合身，上衣轻薄如蝉翼，虚虚挂在肩头，肩胛骨在薄纱下微微凸起，脊背的线条隐隐向下伸延。

　　她本就纤瘦，那脊骨更是显眼，整个人犹如荷般，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下身搭配着一条水波纹墨绿色丝绒裙，丝绒质地柔软，裙摆宽大拖地，墨色深邃如竹浪倾泄。

　　一身素雅的装扮，与魏清珪的风格甚是合配，只是太过单薄。

　　魏清珪便解下身上的鹤氅斗篷，披在了姚苔身上。

　　姚苔适时回头，看见魏清珪低垂着眼，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半遮着眼眸，怜人之态却又如此动人，让姚苔忽得又觉得自己刚刚的冒犯像是在渎神。

　　怎么总是对魏清珪见色起意呢。

　　姚苔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些，又忍不住开口：“你知不知道刚刚从我的角度看，你很像观音垂目。”

　　魏清珪微微挑起眉头，见姚苔不气恼了，也轻松起来，又讶然这个形容，有些失笑地反问道：“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我，那你知不知道外界都是怎么议论我的？”

　　“既然你对我并不是外界传言那般，我再用传言里的目光看待你，岂不是对你很不公平。”

　　姚苔眨了眨眼，墨黑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着魏清珪的面容，他看见自己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我这张脸？”

　　姚苔一顿，像被看破了那点小心思，有些心虚地想反驳，又觉没什么好遮掩的，干脆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也很喜欢我阿娘，我和她长得很像，还有长公主，我和她长得最像阿娘。”魏清珪轻轻说道，像是在叹气。

　　姚苔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盯着魏清珪近在咫尺的脸，还有一张一合的唇，觉得有些口渴。

　　魏清珪忽然后退撤开，姚苔第二次涌上失望，意识到这点时，脸颊顿时升起些燥热，连忙用手捂住脸。

　　“对了，大理寺时帮你解决了裴云起，现在你也要帮我解决一件事了。”

　　魏清珪说道，给姚苔沏了杯茶，姚苔接过便仰头一口喝净，魏清珪见状微愣，又给她递上一块糕点，也被她一口吞下，噎得连连拍胸脯，脑子也清醒不少。

　　“何事？”

　　“等会儿见我阿娘，能不能配合我装出一副恩爱的模样？”魏清珪说道，看着姚苔瞪大的眼睛，又补充道：“既然你喜欢我这张脸，做这事也不算委屈你吧。”

　　“我确实不亏。”姚苔彻底清醒过来，又拿了一块糕点在嘴里细细咀嚼，含糊地问道：“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她吃净了口中的糕点，晃眼间好似见魏清珪整个人叹出口气，犹若黄叶摇摇落木，说话的语气却异常平静：“皇后病了，她一心盼着所有孩子都能情谊融洽，皆得良人相伴，我只是想让她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