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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郡狱 ...


  •   郡狱一个看守都没留下,不过申时三刻外面就落了锁。

      沈却躲在刑室,血腥裹着铁锈,实在算不上好受,靖安侯在漠北也有间刑室,她从不进去,一是受不了腥臭,二是嫌吵。正因如此,那儿倒成了靖安侯躲她的好去处。

      郡狱没有窗,锁上门更是照不进一丝光,沈却凭着记忆摸索到狱卒室,一进门就摸到了火折子和……一只手!

      她差点惊呼出声,那手不偏不倚地捂上她嘴,打着一支火折子。

      晏诀睨着面前女子,头发乱哄哄,衣服脏兮兮,脸上还抹着不明物,只有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他试探问道:“沈姑娘?”

      沈却半张脸贴着他掌心,用力点点头。

      晏诀松开手,偏头打量道:“你……这是刚逃难过来?”

      她双手撑在膝上,弓着腰大口喘气,抹了下嘴,剜他一眼,“乔装打扮,看不出来吗?”

      晏诀轻笑一声捻下掌心,有些黏,伸手问道:“这是什么?”

      沈却剔着指甲瞥向他,平静道:“马粪啊。”

      “嘶-”他从牙缝里挤出一抹戏谑,盯着掌心噙笑,“沈姑娘还真是个狠人,连马粪都要……”

      “嘘”,沈却撮住他的嘴,手指抵在唇边,拉着他躲到床下。

      脚步声越靠越近,随后是狱钥“叮叮当当”的拨动,门“咣”的一声推开,几盏行灯列到两侧,走在最前头的是个大肚子男人,穿着绯色缂丝暗纹卷袍,手里盘块玉。

      “郡尉大人,人都安排好了,总共三百一十八人,上头见了绝对满意。”

      “处理干净些,切莫留下祸根。”刘诫拿帕子遮了遮口鼻,交代道。

      “大人放心,外面没人敢乱嚼舌根。”

      “嗯,办得好。”刘诫低笑一声,将玉随手一扔,“赏。”

      狱丞抻着手左支右绌,谄笑一声揣进怀里,“谢郡尉大人,谢大人赏赐……”

      “南岭那边怎么说?”刘诫打住他,哼着小调闭目道。

      狱丞吞吞吐吐,吞咽几口唾沫,颤巍巍道:“上头让大人再忍耐几日,京中任命策书不日即至河西。”

      “忍!忍!忍!我都在这儿忍多少年了!当年说得好听,如今倒好,他走得干净,留我跟个不成事儿的在河西共事七年!”刘诫一拳锤在桌案,嘴里骂骂咧咧道。

      狱丞吓一趔趄,试探着安抚,“大人莫恼,依小人之见,您迟早要去晟京,何须急于一时。”

      刘诫斜他一眼,甩手一巴掌,“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狱丞爬起来连扇自己几巴掌,谄媚道:“是是是,小人多嘴,该打。”

      “京中遣来的特使可有消息。”

      沈却攥着晏诀的手腕,听到这话,她心下一紧,手上力道也重了几分。

      “一点风声都没有,按理说不应该啊。”狱丞眼中闪过一丝淫邪,舔了舔嘴唇,挪到刘诫身侧,“听说冀城一带响马猖獗,莫不是……”

      “哼,若真如此,那再好不过。”刘诫瑟缩一下打个喷嚏,披上斗篷往外走,“什么鬼地方,阴气这么重。”

      声音越走越远,晏诀最后只听到三个字——十日后。

      “十日后如何?”他翻个身平躺地上,摸了摸下巴蹙眉低语。

      沈却从床底下钻出来,愣愣道:“是十日后将人押送南岭。”

      她现在心里乱得很,本以为这件事多半事出于官府横行,没想到如今又跟掠卖良人扯上关系。

      “晏诀,南岭在何处?”

      “京郊西南,帝陵之所。”

      北诏历代帝陵筑于砀山。

      建安三十一年,钦天监监正廖卿予夜闯御所,嘴里胡诌着:“砀山地脉不续,山气不凝,龙气断,天怒显,国恐危矣!”

      景仁帝不信这些,砀山帝陵修了十年,改址迁陵又耗时费工,更何况历代先祖皆眠于此,自己迁到南岭也不合礼制。

      可廖卿予几日后暴毙家中,宫中流言四起,说他泄露天机遭了天谴,朝中也不乏异声奏请皇帝迁陵,景仁帝最终妥协,采纳新任监正胡濯提议,改址南岭。

      晏诀不知此事与宫中牵扯多少,但只要粘上,此事怕是无论如何都不好收场。

      “愣着干什么?走啊!”

       沈却拔下头上珠钗一分为二,一根插回头上,一根穿过门缝,插入锁孔,拨动锁心,“咔哒”一声,门开了。

      “你还会这招?”

      “这有什么,本姑娘会的多着呢。”

      沈却转身回去放人,却被晏诀夺走小钗,揪住她后衣领,拖着拽出郡狱,“你这样只会害死更多人!”

      寅时已过,靖安侯有晨起的习惯,沈却不敢这么早回官驿,一个人蹲在河沿洗脸,月朗星稀,晏诀也跟着她坐在河堤。

       “晏诀,这就是为官之道吗?”沈却盯着水中晃动的倒影,那扭曲的嘴脸,真是像极了现在的自己——虚伪又怯懦。“贺琮说得对,我与官府,本就是一伙。”

      “朝廷为何不管他们死活?”沈却突然抬脚踢碎水面,拔出腰间短锉刀,猛地插进地里,“我方才真该杀了他们!”她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又颓然松开,“可我终究有顾虑……”

      她声音低下去,像条被戳破的吹肚鱼,“我有家,有家人……我任性不起。”

      “沈却。”

      晏诀弯腰拾起短锉刀,就着河水冲洗,在袖口一抹,反手递给她,“刀剑破得开皮肉,却破不开世道。暴力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所以呢?不管了吗?”沈却冷冷反问。

      官场之上,没人在乎该不该管,他们只论能不能管。该管吗?他不知道。能管吗?显然不能。

      “我答应救他们,我有什么好处?”

      明知是滩浑水,他还是应下了。

      这次,他不想再妥协。

      沈却被他气笑,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朝他一步步逼近,将他压在身下。恶狠狠道:“你好歹也算河西特使,管我要好处?你羞不羞啊!”

      距离被她拉近,除去马粪味,晏诀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清冽又不似她张扬。

      他一时怔神,盯着她嘴巴一翕一合,撑起身子缓缓靠近。

      沈却摸不清他,梗着脖子结巴道:“晏、晏诀,你靠那么近干、干嘛?”

      “你这一身马粪味儿,我能对你做什么?”他嗤笑一声,顺手揪下沈却发间的干草。

      沈却揪起衣领左右嗅了嗅,又横着胳膊把他按了回去,“你职责所在,跟我讨什么好处。”

      [也不能逼他太紧。]

      她最后也退让一步,“我许你一个愿望,如何?”

      “一言为定!”晏诀脱口而出,随即又补充道:“但你日后莫要再掺和。”

      “不行!我这人嘴碎得很,你要是查案不带我,保不齐哪天我就将你在河西的事抖搂出去。”沈却狡黠一笑,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努嘴道:“不信?”

      晏诀眯了眯眼,仍未松口,沈却已经作势要喊:“特使大人已——”

      晏诀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掌心触到温软的唇,指尖微僵。沈却被他半圈在臂弯,含糊道:“怎样?”

      “成交……”晏诀咬牙松开手,“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切听我指挥。”

      “没问题!”

      *

      如今不过卯时,官驿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驿站的灯笼还未熄灭,昏黄的光晕在薄雾中摇曳。

      “小姐起了吗?”靖安侯叫住华岁问道。

      华岁端盆的手一颤,磕磕巴巴回道:“额……小姐还……”

      “爹!起这么早!”沈却扭两下脖子,伸腰展臂,“我跟晏使君晨练去了。”

      周围静了一瞬,靖安侯目光游离在二人之间,沈却不敢抬头,抿了抿唇,攥紧袖口。

      “有长进!都知道晨起了!”靖安侯满脸欣慰,一掌拍在沈却背上,沈却一个趔趄站稳,偏头哈哈笑道:“长大了嘛,总归要有些不同。”

      “回来得正好,赶紧把你那些刀枪棍棒收拾好,河西官道清理干净了,咱们今日动身。”靖安侯推搡一下沈却,示意她动作快点,又跟晏诀笑道:“晏使君,咱们京中再叙。”

      晏诀朝靖安侯躬身行礼,“侯爷保重。”

      沈却不情不愿地迈出两步,眼珠一转,扶着桌角呻吟两声,“哎呦!哎呦喂……”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靖安侯神情一怔,上前搀住她左右打量一圈。

      沈却捂着肚子,面露难色,“我肚子疼,许是水土不服害了病,怕是受不了路上颠簸,爹爹先走吧,别让圣上怪罪。”

      “你都住这儿俩月了,怎么还水土不服上了?水土不服更不能留在这儿了。”靖安侯站起身,朝门外喊:“沈陆!动作麻利点儿,小姐等不及了,我们现在就走!”

      那头回了一声:“好嘞。”

      “哎哎哎!爹!“沈却站起来拉住他,别开脸,眼角含泪道:“我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歇几日就好,爹爹不必挂念。”

      沈却拦他时中气十足,靖安侯诧异道:“确实快,这就好了?”

      她撒开手,又捂着肚子呻吟,“哎呦!我这是一阵一阵的,又疼了。”

      晏诀在旁边实在憋得难受,索性出去帮沈陆搭把手。

      “晏使君,使不得使不得。”沈陆抢过晏诀手里的箱子,阻拦道。

      “没事儿。”晏诀把箱子搬上车,沈陆看他没架子,主动攀谈道:“我们小姐啊,娇气,身子也不好,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身子不好?”这是晏诀第一次把这个词与沈却联系在一起。

      “是啊,所以侯爷让小姐打小习武,如今看来也是颇有成效。”

      侯府车马巳时启程,除去华岁,靖安侯还留下一队人马。

       靖安侯给她留了不少银两,他前脚刚走,沈却后脚就躲屋里数钱,晏诀敲了敲门,抱臂倚在门口,“听沈陆说,你有病?”

      沈却点钱的手一顿,“你才有病!”,随后放下银锭,起身推晏诀出去,嘴里嚷道:“别信他,陆叔就爱胡说八道,我刚刚数到哪了?都怪你给我整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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