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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匆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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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扬扮作面黄焦瘦的妇人混进死牢,对狱吏说是她从前曾在陆家做事,受了陆老爷许多恩惠,这时候看到老主人遇了难,于情于理她不能不来望一场。又有秀妍要好小姐妹的丈夫从中说项,又给了那狱吏五两银子,他才不情不愿地答应让她去见陆老爷一面。
几乎不能认出来,那憔悴至斯衰败枯老的竟是她的父亲。陆老爷却已一眼认出她来,到底是自己骨肉,她再变换模样,他也是不能错认的。
“走,你走!”她还不及说一个字,陆老爷已扑上来,双手紧抓住牢栏,疾言厉色,手脚上锁链哗啦响成一片痛楚,“赶紧走!”
狱卒皱眉要喝斥,她忙强笑着塞了块银子给他,求他让自己与老主人单独说两句话。
“可别太久!”狱卒掂了掂银子,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清扬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女儿不孝……”
陆老爷是怒瞪的眼睛,不等她说完便喝声闭嘴:“哪个是你爹,你别乱说话!”
清扬抬手抹了把眼泪:“请放心,我,我一定会设法……”
“别说这没用的,我的事,我知道!”陆老爷声音里愈发有力的沉痛,“当年我做错了事,自当有这场报应,你别再捣乱,赶紧走吧,别再管了!”
“不,我去求齐王,这定然是因为我,我逃了,他故此发难!”
“你以为你是谁!”陆老爷狠狠啐了她一口,“赶紧给我走,要见齐王,就凭你,痴人说梦,你不要再惹事生非,雀儿镇上有我的一位好友刘纯,你去找他,他自会照应你!”
她见如何也说不转父亲,只好改弦更张:“女儿这便走了,爹你保重!”她站起身走出去几步,又忍不住回身问,“陆离可还好么?”
陆老爷目光痛烈地一瞬,慢慢垂了眼睛:“他怕是废了。”
“什,什么?”
“顶多不过是个死,我已看开了,你还在这里饶舌作甚,走吧!”
清扬是恨不得大哭一场,却不敢,怕人怀疑她作这等悲声的因由,更怕弄坏了脸上的妆被人认了出来——她不能让自己出任何的差错,现在他们一家的希望都在她身上了,她不能有事。所以要谨慎再谨慎,三思再三思。
秀妍接着她,倒先不问陆老爷如何,只焦急问少爷如何。这些事情上,清扬先前一向是不注意的,这时候忽然心里一动——莫非秀妍喜欢陆离么?然而她的心实在乱极了,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放不下半点心思,这念头一转也就过去了。
“我并没有见着陆离,然而看我爹那样子,情况怕是很坏,坏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对秀妍隐瞒了陆离的情况,或者也是为了自我安慰,父亲说陆离废了,她却到底没有亲眼见到,也许父亲这样说,不过是要自己死了救他们的心思。
主仆两人惨然地默默行去距陆家最近的客栈要了房间,陆家当然是不能住了,她们住在这家客栈里,是为了图个方便,清扬定要夜里偷摸进路家取一样东西。
秀妍是摸不着头脑:“什么东西这样重要,婢子听说家里值钱物什都被查封搬走了呀!”
“那东西倒不值钱。”清扬不愿意多说。
因为陆家已被搬运一空,没有供盗贼偷盗的价值了,花木扶苏的景致虽好,却是带不走的,所以只留了一个陆家服侍了十几年的老苍头看守门护。他虽然不聋不瞎,却是胆小如鼠,从来遵循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
所以在陆清扬和秀妍笨拙地爬墙入了陆家的时候,他虽展目扫见,却并不做理会,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想这贼可也真够笨呢,这家里还能有什么东西,此时只如遭了兵燹,那些兵的眼睛太毒,针鼻儿大的一点东西都不会放过。
陆清扬爬墙倒是无可奈的举动,她们本是要从后院狗洞爬进陆家,无奈那狗洞竟被人堵了,想来是父亲因她离家出走而怒不可遏,陆离怕老爷子把怒气牵扯到自己身上,便急不可待地把这狗洞给堵上了,勉得被陆老爷子发现。
一间间屋子看过来,外面也还是光鲜无限,然而里面却已是空空如野。清扬一壁看一壁惨然叹气,秀妍却也些不耐烦:“我的好小姐,这可不是你悲秋伤春的时候,还是办正是要紧,万一被人发现可就了不得了,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呀?”
“一幅画。”她像是心虚似地别转了脸,闪烁的眼睛。
“是哪幅画,家里画也多的是,晋代的大家,唐代的大家,亦或……”
“都不是,若然是古画,我能说不值钱么,那是,是我自己画的。”
秀妍听了,只觉得又可气又可笑:“我的好小姐,那么一幅画,丢了就丢了吧,以后再画不就得了!”
清扬是终于下了决心似地:“那是一幅临王小像!”
秀妍张了张嘴,终于没能再出声——这的确是干系不小,小姐闺房里藏了临王的画像,虽说现在陆家获罪下狱,然而流言是不会因此而泯灭的,或者更会甚嚣尘上。再有一层,看小姐的意思,这幅画却是她的得意之作,她是万分舍不得就丢开手的。
事已至此,她们进也进来了,她就陪小姐疯这一回罢,总也要给小姐留个念想,留个念想也是好的!这样想着,秀妍轻轻解脱地叹了口气,
“不如小姐告诉婢子那画放在什么所在,婢子就去取来,小姐便在这里歇歇。”
“也好!”清扬随拣了一把破板凳倚树坐下,也只有这种不值钱的家什被留了下来,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地丢了满地,“便在我床下那个暗格里,我猜想那些搜拣的人一定不能搜到。”
秀妍心里想,为了这么张不值钱的画,那搜了半天的人给搜了出来,还不要气个半死么,嘴里却说:“小姐稍候,婢子这便去给小姐取来!”
她踏着清辉明月而去,剥开栓锁进了清扬的闺房——已是面目全非,纱帘子被扯碎成一条一条,多宝阁上的一应字画宝石玉器更是一件不存,就连那张红木云母螺甸床也给搬走了。她走到原先搁置床的所在,蹲下身子伸手在地板上细细摸索一阵,轻轻按开了消息,一块石板应声迸起,露出一个四方的洞,她探手进去抓出画来,也不及多看,想这地方实在不宜久留,还是早走为妙,便急急起身出了屋子去寻清扬。
然而哪里还有清扬的人,那院里清石铺地映着孤淡月光,一切都清亮的坦白,清亮的不见一个人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