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梦中灯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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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满月高悬，灯市如昼。
顾依依坐在父亲宽阔的肩头，小小的手中提着一盏圆胖可爱的兔子灯。
这是祖父给她做的，竹骨细细打磨，灯身用糯米纸糊成，耳朵微微翘起。
灯芯里的烛火随着顾依依的小手一晃一晃，仿佛兔子蹦蹦跳跳。
她扬起头，望着头顶白玉盘似的满月，又忍不住低头去看满街的花灯。
鲤鱼灯、荷花灯、飞鸟灯……
这些花灯将街市装点得如同梦境，她的眼睛忙得目不暇接。
她咯咯笑着，举起兔子灯，兴奋地向母亲炫耀：“娘亲，祖父做的灯最好看！再没有比我的兔子灯更好看的了！”
母亲眉眼带笑，温柔地看着她，“你祖父最疼你，自然给你做最好看的灯。”
不远处，祖父的身影出现在河畔，转过身朝她露出慈爱的笑容：“依依，喜欢吗？”
“喜欢！”她用力点头，声音清脆，提着兔子灯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像是生怕它会逃走。
她扑闪着明亮的眼睛，望着祖父的方向，突然兴奋地从父亲怀里滑下地，提着兔子灯向祖父跑去。
“祖父——”
她边跑边喊，兔子灯在她手中摇摇晃晃，洒下一路暖黄的光影。
可是，跑着跑着，她发现祖父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回头望去，父亲和母亲温柔的笑容也在街市的灯火中渐渐模糊。
“祖父！娘亲！爹爹！”她急切地喊着，越跑越快，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灯火被夜风吹过，一盏盏熄灭，河面也变得漆黑，不见波光。
那些身影最终消失不见。
顾依依茫然地留在原地，她的身边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沉默，唯有手里那盏兔子灯，发出一点微弱的莹莹光辉。
“你们等等我呀......”
栖月庐外传来一阵久违的嘈杂之声，夹杂着时高时低的议论，仿佛一群乌鸦落在树梢，不时刺入耳中。
顾依依缓缓睁开眼，目光怔怔地望着头顶的白纱帐，晨光透过帐顶，映出一排并不匀称的针脚。
那是她和青麦自己缝的。
小时候她最不耐烦学女红，母亲总担心她成婚后会被婆母挑剔，总是絮叨。
“依依，这女红可不能偷懒。虽说侯府那样的人家，不会让你亲自动手，可怎么也得给姑爷缝个香囊，绣个手帕。”
她出神地望着，像还停留在梦中。
“小姐，你醒啦。”青麦正站在榻边，担心地看着顾依依。
顾依依回过神，没有应声，只慢慢坐起身，披上外袍。
她的动作极缓慢，仿佛这样简单的行为已让她耗尽了力气。
青麦低声叹息，眼中满是心疼。
昨夜小姐被叫去松月堂，回来已是亥时三刻。
自从夫人离世，小姐便难得安眠，想来昨夜更未睡好。
可今日却稀奇了。
向来冷清的栖月庐，一大早竟门庭若市。
青麦起身开门，便瞧见外头挤满了人，各个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还有扫除的粗使下人，全围在门口探头探脑，叽叽喳喳，像一群吵闹的麻雀，令人厌烦。
“这世子夫人怎的还不起身？”一个尖细的声音低声说道。
“是啊，这都辰时了，乡下姑娘应当勤快才是。”另一个声音接话，语气里满是轻慢。
“你们听说了没，昨夜侯爷雷霆震怒，为她出头呢。”又一个低低的声音压不住兴奋。
“听说了，还听说这乡下来的世子夫人是个天下难寻的大美人！”另一个声音随之响起，带着几分惊叹。
“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得见。”一个年轻的男仆满脸好奇，踮起脚尖，试图从打开的门缝中窥探什么。
青麦见状，气得狠狠关上了门，早有几分腐朽的门框震得微微掉屑。
她气鼓鼓地走到顾依依身旁，愤愤地说道：“真是欺人太甚！两年冷锅冷灶的，现在倒像赶集似的，全涌过来瞧热闹！”
顾依依听了，面上毫无波澜，仿佛外面的喧闹与她毫无关系。
“由他们去。”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话音未落，已转身向书架走去。
“小姐！您怎能这么任他们欺辱！”青麦急得眼圈发红，“他们就跟看猴似地，若老将军还在，定要将他们打破头！”
“青麦。”她低声唤了句。
语气淡得像清晨的一缕薄雾，瞬间散开，不留痕迹。
青麦愣住，止住了絮叨。
“茶凉了，换一盏吧。”顾依依淡淡说道，声音无悲无喜。
青麦呆呆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只能跺了跺脚，接过茶盏跑了出去。
顾依依正倚在榻上看书，指尖翻过一页，心绪却未曾落在书册的墨字上。
雪落无声，而窗外的风却不曾停息，卷起一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
突然，一个尖细的女声带着人闯了进来。
“让顾姑娘出来见我。”那人未曾通传，便径自闯入，在庭中嚷道。
顾依依抬眼，眼中划过一丝不耐，却未起身，只将书本合上，静静地望着门外的方向。
来人满脸倨傲地站于院中。
她正是杜氏身边得脸的管事，史嬷嬷，她是杜氏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很得杜氏看重。
史嬷嬷双手抱臂，站在栖月庐的院中，毫不客气地四处打量。
这院中墙角生满青苔，窗棂上爬着斑驳的裂纹，几处木头已显朽坏之意。
屋檐下挂着几串干枯的蛛网，冷风灌入，吹得尘灰细屑轻飘，隐约透出些荒凉的意味。
她环顾一圈，脸上露出不屑，心中暗忖：这样破落的地方，倒也配这乡野来的女子住着。
只是夫人真是过于宽容了，竟让她占了侯府的一整处屋子。
院中没有精心修剪的花木，唯有几株老树静静伫立。
树下是一口水井，井口覆着被辘轳桶压过的苔痕，水面倒映着枯树的影子。
风吹过时，枯叶摇晃发出“沙沙”声，偶有落叶打着旋儿落下，坠入井中，漾起微波。
史嬷嬷掸了掸袖口，似是嫌院中的灰尘污了她的衣裳。
“顾姑娘好大的架子，难不成要我亲自进去请？”史嬷嬷声音一扬，透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她心中嗤笑：“我在夫人身边服侍多年，什么贵人没见过，偏生这乡下来的女子也敢在我面前拿乔。”
“真是呱噪。”顾依依揉了揉眉心，起身打开了门。
她抬眸，看着院中的史嬷嬷：“你若有事，说便是了，何必在此吵闹？”
史嬷嬷被她的眼神盯得一怔，冷笑一声：“姑娘好大的口气，我不过是奉了夫人的命，来请您搬去别处。”
她像是拿着尚方宝剑的奸佞，自以为手握大权，气焰嚣张。
“侯府规矩，栖月庐不是住人的地儿，如何能让未来的世子夫人住着？夫人说了，这院子配不上您。”
她故意在“配不上”三个字上咬重了音，语气里满是嘲讽。
顾依依却像是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声音平静：“不必了。我觉得这院子很好，和我很是相衬。”
史嬷嬷被噎住了一瞬，脸上跋扈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掩了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顾姑娘真会说笑。不过夫人既然吩咐了，就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这话倒有趣。”顾依依语气仍是平静，目光却多了一丝凉意，“昨夜夫人还说，这是侯府的规矩，把我安置在栖月庐。怎的才过了一宿，这规矩就变了？”
风卷起几片枯叶，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安静。
随行的丫鬟婆子们低着头，皆不敢去看史嬷嬷的脸色。
史嬷嬷领着一行人灰溜溜地回了怀远堂，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领着一群小鸡。
怀远堂是伯远侯夫妻所居正堂，与林老夫人的松月堂相邻，方便夫妻二人侍奉母亲。
堂内雕花的梁柱上金漆如流，地面铺着云纹雕花青砖，窗棂外沉沉流苏幔帘静静垂落。
“你这样的蠢货，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杜氏正因茶水水温不适口，声音尖利地呵斥身边的丫鬟春芽。
史嬷嬷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外，心中暗自叫苦，夫人这是积了一夜的邪火。
怕是大少爷被罚的事令她憋了气，今日非要找个由头撒出来不可。
只怕她这老脸今日也逃不过一顿训斥。
杜氏的嫡女，林瑶玉，也和父母住在一处，伯远侯的其他子女则另居别院。
此时她坐在在杜氏身边，闹着要去见林长玉，“母亲，我已许久未见兄长，你就放我去吧。”
杜氏心知儿子定是不愿人瞧见他现在的模样，可女儿却一再坚持，非要去探望兄长。
两人一边一个，让她心中更添几分烦躁。
此时她瞥见了帘外候着的史嬷嬷，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事情办妥了吧？怎的站在那里磨蹭，还不进来回禀。”
史嬷嬷忙低头走进堂内，脸上的神情是掩不住的心虚，声音略显结巴：“夫人，顾姑娘……顾姑娘她不肯搬。”
杜氏闻言，手中刚端起的茶盏“啪”地一声落在几案上，茶水四溅开，浸湿了紫檀桌面上雕刻的云纹。
“你说什么？”她眼神一冷，直直盯着史嬷嬷，语调里透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连个乡下来的女子都收拾不了，你还带着那么多人去做什么？！”
史嬷嬷吓得一哆嗦，忙低头拢了拢衣角，讷讷道：“那……那姑娘嘴利，竟拿夫人的话堵住了婢子的嘴，说昨夜夫人还让她住栖月庐，如今怎的规矩就变了……”
杜氏冷笑了一声，眼中露出几分轻蔑：“好个牙尖嘴利的乡野村妇，还未过门便摆起了架子。”
她手指敲了敲桌面，转头命令道：“去，把院中那些粗壮婆子叫来，看她还能有多硬气。”
史嬷嬷咬着牙，犹豫片刻，心中更是发苦。
今日这般动静若传到侯爷和老夫人耳中，受罚的还不是她！
可看夫人怒气腾腾的模样，史嬷嬷哪里敢多言，只能低头应下：“是，夫人。”
堂内气氛一时凝滞。
林瑶玉原本撒娇的神情也因母亲的愠怒收敛了几分，她迟疑地说道：“母亲，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孤女，何必费这许多心思？将来过门后，总能教她明白规矩。”
杜氏斜睨了她一眼，忍着怒气道：“我看该先教你些后宅的规矩，省得年纪不小了，还是如此天真！如今她得了老夫人和侯爷的撑腰，我若不趁早压下她的气焰，将来如何拿捏得住？”
林瑶玉抿了抿唇，垂下头，不再作声，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满：兄长因这不懂规矩的女子被罚，母亲又因她迁怒自己，她心中已然对顾依依生出几分敌意。
一时间，堂内只剩帘外寒风拂动流苏幔帘的声音。
史嬷嬷低眉顺眼地退出堂门，心里盘算着去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既然劝不动，索性强行压人，免得再被夫人责骂。
“夫人，老夫人身边的杏屏姑娘来了，说是让您和大小姐去松月堂。”
刚刚挨了骂的丫鬟春芽，正轻手轻脚地掀起帘子，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
帘外大雪纷飞。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梦中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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