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未尽》桑新辞

11、地牢审问

　　沈观将顾依依请到了将军府地牢。

　　阴冷的地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壁火光下，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铁链和刑具泛着冷冷的寒光。

　　顾依依站在牢门外，心中泛起几分不安。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人杀人如麻的模样。

　　他究竟有何目的？是否还在怀疑上次的刺杀与她有关？

　　沈观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皮肉，看穿她的心底。

　　“不知将军大名？”顾依依先开了口。

　　沈观冷冷地看着她：“你无需知道。”

　　顾依依微微一怔，旋即抬眸看向他：“那将军想问我什么？”

　　“顾姑娘，”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的箭术从何而来？”

　　顾依依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努力让语气平静：“祖父教的。”

　　“就为了这个，将军特意把我请到此地？”她语带讽刺，似乎借此掩盖内心的不安。

　　沈观微微眯眼，“那顾家商队的事，你知道多少？”

　　顾依依目光垂下：“商队一直由我父亲掌管，日常事务都是管事在打理。将军问这个作甚？”

　　“那你父亲的事你又知道多少？”沈观语气逼人，一步步靠近她。

　　“父亲？”顾依依一怔，眼中掠过一丝迷茫。

　　沈观见状冷笑一声，缓缓逼近她：“顾姑娘倒是嘴硬。当日你为何出现在杀手埋伏之处！”

　　“我随林老夫人去祈福。”顾依依平静地回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带任何波澜。

　　“祈福？”沈观挑眉，声音中带着几分质疑，“既是祈福，为何去了梅园？又为何认识了然？”

　　顾依依抬眼与他对视，语气平静：“了然大师是我父亲的旧友。幼时，他曾来家中拜访。”

　　“旧友？”沈观冷哼，俯身靠近她，几乎与她鼻尖相触，“一个茶商为何会和了然是旧友？顾姑娘不会也‘不知’吧？”

　　顾依依皱眉，脑中思绪纷乱。她确实对父亲与了然的关系知之甚少，平日里父亲沉默寡言，从未提及他的过往。

　　“我真的不知道。”顾依依强自镇定，抬起头来，“将军到底想问什么，何不直言？”

　　沈观冷笑一声，猛然伸手，竟掐住顾依依的咽喉。

　　“军备失窃之事，顾家承担了什么角色？说！”他的声音冷厉如刀，眼神中透着森然杀意。

　　顾依依被迫仰头，呼吸一窒，眼前发黑，只能勉强看到男子如修罗般的冷峻面容。

　　“军备失窃？”她费力开口，声音沙哑，眼中怒火涌动，“你怀疑顾家通敌？”

　　“否则你如何解释？”

　　顾依依呼吸逐渐急促，窒息感让她头脑发胀。

　　她强忍着恐惧，倔强地抬眼直视沈观。

　　呼吸不畅让她难以开口，脸颊因缺氧而泛起苍白，但她绝不求饶。

　　祖父为平定边疆征战半生，最后死于旧伤复发，这人竟怀疑顾家通敌？简直荒谬至极！

　　沈观微微皱眉，手下的力道却没有减弱。

　　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这双燃烧着怒火的杏眼上，像是盛满了寒星与烈焰，倔强而耀目，令人无法忽视。

　　她的反应不像是在撒谎。

　　就在顾依依呼吸渐渐弱时，沈观突然松开了手。

　　顾依依身子猛地弯了下去，捂住喉咙剧烈地咳嗽，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提醒你小心刺客。”她咬牙，声音嘶哑，“让你死了才好。”

　　“顾依依，”沈观看了她片刻，薄削的嘴唇微动，一字一顿地吐出她的名字，“你最好能证明你是清白的。”

　　顾依依抬起头，喘息还未平复：“将军口口声声怀疑顾家，那你到底有什么证据？”

　　沈观的眼神微微一闪，她倒是聪明。

　　他从袖中抽出一本账册，‘啪’的一声掷在顾依依脚边。

　　顾依依一愣，缓缓弯腰捡起账册，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这是……”她抬起头，看向沈观，“顾家的账册？”

　　沈观冷冷地盯着她，面无表情：“失窃的军备中发现的。”

　　她快速扫过记录，这些看似正常的茶叶交易，却逐渐察觉到异样。

　　“这些记录……有问题。”她的指尖停在一处。

　　“这一车次记录……明明是走平原最快的路线，可商队却绕了山路，时间足足多出了一倍......”

　　她面无血色，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难道父亲真的……她强迫自己打住这个念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去北疆的时间是冬季，那时茶叶交易本就稀少。父亲为何要冒险送货过去？更何况，这些货物的数量远超常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眉头紧皱。

　　“这些交易量也超出了顾家的实际经营能力。要么有人刻意夸大，要么……”她顿了顿，似乎不愿继续。

　　“要么什么？”沈观目光冰冷。

　　顾依依深吸一口气，迅速分析道：“要么有人用顾家的名义掩盖真正的问题。比如，故意引导将军把注意力转向北疆。”

　　她压下心中不安，直视沈观，“沈将军，如果有人陷害顾家，我需要时间查明这些记录的真实意图。”

　　沈观目光一凝，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说罢，他转身离去，玄色长袍在顾依依眼前一闪而过，渐隐于地牢的甬道之中。

　　周厉跟在身后，等到了地牢出口，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将军，就这么把人放回去了？”

　　沈观停下脚步，“失窃的军备中发现了顾家的账册，她又出现在刺客埋伏之地，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周厉疑惑：“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放她走？”

　　沈观目光微沉：“顾家有问题，但那个消失的顾远山，才是关键。”

　　“来历不明，顾老将军死后便下落成谜。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人？”

　　周厉低声道：“莫非是奸细？属下以为顾老将军之死，确实蹊跷。您是想让她回去，引出幕后的人？”

　　沈观微微颔首，“幕后之人若想借顾家账册下套，必有后招，至于这顾依依能自证清白最好......”

　　“若不能，盯紧伯远侯府，一有异动，立刻抓人。”

　　“是，将军。”周厉抱拳一礼，迅速转身离去。

　　周厉回到地牢，站定在顾依依面前：“顾姑娘，随我来。”

　　他走在前头，抬手推开沉重的地牢门，铁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顾依依被寒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将军府外，青麦正急得团团转，看到顾依依的瞬间，立即扑了上来，眼泪夺眶而出：“小姐，你没事吧？吓死奴婢了！还好崔公子愿意帮忙，不然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依依抬头，看到崔景云站在阴影中。

　　他的目光落在顾依依身上，随即微微一笑：“既然没事，我送你们回侯府。”

　　马车停在伯远侯府门前。

　　崔景云率先跳下车，转身伸手，顾依依犹豫片刻，径自跃下马车。

　　崔景云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唇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地收回手。

　　“你身上的麻烦，可比你想象中要深得多。”

　　顾依依微微一怔，还未及追问，崔景云已转身离去，背影渐渐融入夜色。

　　青麦拉了拉顾依依的衣袖，低声道：“小姐，我们快回去吧。”

　　顾依依沉默片刻，点点头，和青麦走进了侯府的大门。

　　夜已深沉。

　　栖月庐中仅一盏孤灯燃着，昏黄的光映在顾依依的脸上，愈发衬得她眉目清冷。

　　顾依依端坐案前，翻看着手中的账册。

　　风透过窗缝钻进屋内，灯焰摇曳不定，映在纸页上的字迹似乎也随之晃动，刺得她的眼睛发酸。

　　她眨了眨眼，凝视着纸上的墨迹。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笔锋瘦劲，字形凌厉，细微处与常人不同。

　　可如今，这些熟悉的字迹，却让她觉得格外陌生。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泛黄的纸页，翻过了几页日常开销与货物记录，直到一行异常的记录跃入眼帘——

　　日期：永宁四年冬月初十

　　货物明细：高山茶叶二十车

　　产地：洛州；货主：王氏茶坊

　　运输路线：经青山道绕行至北疆边境，耗时25日

　　交易对象：崔氏茶庄

　　茶叶成本：3000贯，运费：248贯，茶引：1080贯，总收入9000贯，盈利4672贯

　　备注：茶叶数量根据买主订单需求临时追加，确保每车满载。运输途中遭遇雪灾，延迟三日，无重大损耗。

　　顾依依的指尖在“高山茶叶二十车”上停住，眉头越锁越紧，心中泛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感。

　　二十车……她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个数字。

　　顾家虽是随州的大茶商，但这样的数量委实太过庞大。二十车的高山茶，成本如何筹措？运输如何协调？更何况这样的交易需要极高的周转资金，顾家真的承担得起吗？

　　她盯着备注中的“追加货物”，指尖微微发白。

　　追加的货物究竟从何而来？是顾家的茶叶，还是别的货物？

　　崔氏茶庄……她试图从记忆中找寻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一个边境小茶庄，如何消化这样一笔金额巨大的交易？甚至，这笔交易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团雾。

　　父亲临行前的一幕浮现在脑海。

　　那是永宁十三年的仲春，他提到要去游历访茶，也提到来年的北苑茶会。

　　北苑茶会——是皇家举办的盛世。北苑茶园被誉为“天下第一苑”，由皇家官管，出产的龙凤团茶是贡茶中的极品，价比黄金。

　　每年茶会斗茶，是无数茶商的趋之若鹜的鱼跃龙门之际。

　　那时，父亲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期待。

　　“我要找到一种能取代团茶的新茶，让它走出高墙深院，走到人间。”

　　然而，他的理想与账册中的这些冷冰冰的墨字——高山茶二十车，洛州、北疆、崔氏茶庄——无论如何也无法联系起来。

　　顾依依阖上账册，灯影中，她的眸光沉如深海。

　　父亲究竟隐瞒了什么？这些交易与北疆，又有何关联？

　　风声从窗外传来，似在耳边低语，又似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