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月亮》林锦繁花千叶开

22、雪落回溯

　　医院外面的雪还在下，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凌冬把保温桶递给季夏，季夏打开，里面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
　　两人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站着，季夏没喝粥，只是看着手里的保温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不是季建国亲生的。”季夏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漫天的飞雪，“我小时候被亲生父亲扔在了孤儿院门口，五岁的时候，被季建国捡了回来。”
　　凌冬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神里满是专注。
　　“季然是他们亲生的，”季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一直很妒忌他，妒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喊季建国爸爸，妒忌他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孩子。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是个多余的，所以我从来都没喊过一声爸爸，哪怕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我一直活在被抛弃的阴影里，自卑得要命，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家，不配被他们爱着。”季夏说着，眼眶又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雪地里，瞬间就没了踪影，“直到今天，我看见他躺在抢救室里，我才害怕了。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喊他一声爸爸，我怕我这辈子都要带着这个遗憾活下去。”
　　凌冬看着季夏泛红的眼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从小就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懂得怎么去安慰人。他没有说那些空泛的大道理，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季夏的手腕，指尖温热的触感，让季夏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季夏，”凌冬的声音很认真，一字一句都透着真诚，“爱从来都不是用血缘来衡量的。季叔叔捡了你，养了你，疼了你这么多年，他早就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了。你不是外人，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你不用因为过去的事而否定自己，更不用觉得不配。”凌冬抬手，帮季夏擦去脸上的眼泪，指尖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你值得被爱，值得拥有这样的家，值得喊他一声爸爸。”
　　凌冬的话像是一束光，穿透了季夏心里积压了多年的阴霾。他看着凌冬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柔和坚定，让他忽然就觉得，这么多年的自卑和固执，好像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第二天下午，季建国醒了。
　　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再过几天就能转出重症监护室了。季夏站在病床边，看着季建国苍白的脸，心里百感交集。苏慧兰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轻声说：“夏夏，给你爸喂点水吧。”
　　季夏接过水杯，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季建国，把水杯凑到他的嘴边。温热的水流缓缓滑进季建国的喉咙里，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季夏，眼神里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
　　季夏看着他，酝酿了很久的两个字，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轻轻喊了出来：“爸，喝点水。”
　　那一声“爸”很轻，却像是带着千钧之力，落在了季建国的耳朵里。他猛地愣住了，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他看着季夏，嘴唇颤抖着，过了好半天，才哽咽着，清晰地应了一声：“诶。”
　　就这一个字，让季夏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他终于喊出了那声迟到了十几年的爸爸，终于跨过了心里的那道鸿沟，终于承认了，季建国就是他的父亲。
　　季夏忽然想明白了，过去的那些事，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都不应该成为他困住自己的枷锁。他应该珍惜眼前的人，珍惜现在的生活，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第二天，季夏就回学校上课了。
　　只是晚自习还是要请假，要去医院照顾季建国。他和季然是兄弟的事，也因为那天两人一起请假，被班里的同学知道了。放在以前，季夏肯定会觉得难堪，会觉得自卑，会刻意和季然保持距离。
　　但现在，他不会了。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神里满是释然。他现在只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幸运，幸运地被季建国捡回家，幸运地有苏慧兰这样的妈妈，幸运地有季然这样的弟弟。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斜前方的那个座位。
　　凌冬正坐在那里，低头写着作业，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听见季夏的声音，他抬起头，朝着季夏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季夏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想，遇到凌冬，才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因为凌冬，他懂得了什么是爱，懂得了如何去爱，懂得了如何卸下心里的防备，去拥抱这个世界的温暖。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季夏收拾好书包，看着凌冬的背影，心里悄悄埋下了一个念头。
　　他要着手准备点东西，给凌冬一个惊喜。
　　一个，关于他的心意的惊喜。
　　日子踩着细碎的脚步，滑入了一月的尾音。
　　季夏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像是被打乱的拼图，一片片被小心翼翼地归位。白天在教室里和凌冬并肩坐着听课，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成了最安稳的背景音。晚自习的铃声一响，季夏就会收拾好书包，和凌冬道一声再见，然后快步走出校门，打车往医院赶。
　　季建国还在恢复期，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行动还不太方便。季夏和季然商量好了，晚自习的时间两人轮流去医院陪护。季夏去的日子，就负责给季建国擦脸、喂饭，陪他说说话；季然去的时候，就带着课本在病房里写作业，偶尔给季建国读几段课文。苏慧兰要守着家里的小饭店，那是一家人的生计来源，不能离开太久，只能每天中午抽时间去医院送一趟亲手做的饭菜，看着季建国吃完，又匆匆赶回去。
　　季建国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是之前那种苍白得吓人的模样。他总爱拉着季夏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些小时候的事，说第一次捡到季夏的时候，他缩在孤儿院门口的台阶上，小脸冻得发紫，怀里抱着一个破布娃娃，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那时候我就想，这孩子看着可怜，我得把他带回家。”季建国的声音带着沙哑，却透着一股暖意。
　　季夏坐在床边，眼眶微微发热。他摇摇头，轻声说：“爸，谢谢你。”
　　这声“爸”喊得越来越顺口，越来越自然，像是喊了十几年，刻在了骨子里。每次听到这声称呼，季建国的眼睛都会亮一下，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一周之后，医生检查完，笑着说：“恢复得不错，可以回家休养了，记得按时吃药，定期复查。”
　　那天，季夏和季然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季建国坐上出租车。苏慧兰坐在车上，一路都在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漾着笑意。车子驶过熟悉的街道，路边的积雪渐渐融化，露出了湿漉漉的柏油路，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让人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月末的风已经带上了一点暖意，期末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寒假的脚步就近了。
　　季夏的书包里，躺着一封写了很久的信。那张A4纸被他反复修改了无数遍，字迹工工整整，每一句话都斟酌了许久。他把信折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信封里，又在信封上画了一个小小的月亮，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像是揣着一个沉甸甸的秘密。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晚自习，季夏的心根本静不下来。眼睛盯着黑板上的数学公式，脑子里却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会儿想着信里的话有没有写得不够好，一会儿想着凌冬看到信会是什么反应。
　　他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画了一个又一个，全是凌冬的名字。
　　坐在旁边的凌冬早就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从晚自习开始，季夏就一直在溜号，眼神飘来飘去，时不时地还会偷偷看他一眼，然后又飞快地转回去，耳根微微泛红。
　　凌冬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他从本子上撕下一张小纸条，用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轻轻戳了戳季夏的胳膊。
　　季夏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纸条，上面写着：小同桌，干嘛呢，是不是在想我啊。
　　字迹清隽，带着凌冬特有的风格。
　　季夏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抬眼看向凌冬，正好对上凌冬带着笑意的目光。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漫天的星光。季夏咬了咬嘴唇，拿起笔，在纸条的背面写了一个字，又递了回去。
　　凌冬低头一看，纸条上只有一个字：嗯。
　　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凌冬的心湖里，瞬间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的耳朵“腾”地一下就红了，从耳根红到了脖颈，连握着笔的手都微微有些发烫。
　　季夏也太直球了。
　　凌冬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来，他偷偷抬眼看向季夏，正好看见季夏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季夏就飞快地转过头，假装去看黑板。
　　凌冬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甜丝丝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铃声像是一道赦令，季夏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抓起书包，一把薅住凌冬的手腕，就往教室外面跑。
　　“哎？季夏，慢点！”凌冬被他拽着，脚步有些踉跄，书包带子都晃悠了起来。他能感觉到季夏的手心里全是汗，却握得很紧，像是生怕他跑掉一样。
　　走廊里全是放学的学生，吵吵嚷嚷的，季夏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拉着凌冬穿过人群，一路跑出了校门。
　　校门口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带着一点雪融化后的湿润气息。季夏终于停下脚步，松开了凌冬的手，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着。
　　凌冬也喘着气，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笑着问：“跑这么快，干嘛去啊？”
　　季夏抬起头，看向天空。今晚的天气很好，没有云，一轮圆月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月光清辉皎洁，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