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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光中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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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握不住的流沙,在书山题海和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溜走。转眼,我们已站在了初三的门槛上。
初三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懵懂的情愫和幼稚的恶作剧,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焦虑、竞争和对未来的茫然。
厚厚的复习资料堆满了每个人的课桌,模拟考一场接一场,排名榜上的数字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连最爱闹腾的林小满,课间也常常趴在桌上,顶着黑眼圈和习题册搏斗。
年少时那些隐秘的心事、那些酸涩的悸动、那些被嘲笑的“不自量力”,在“中考”这座沉重大山面前,似乎都被暂时压回了心底深处,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所有人都在埋头奔跑,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们市最好的高中有两所:声名显赫、省排名顶尖的“第一中学”,以及底蕴深厚、近年也势头强劲的“有光中学”。
前者是尖子生们梦寐以求的圣殿,后者则是许多优秀学生稳妥的选择。
饭桌上,老爸看着我的月考排名,咂咂嘴:“闺女啊,咱目标定实际点。‘有光’的择校线努努力,兴许能够上。‘第一’?那得是居毅、谢雅静他们争的地盘,咱就别让老爸拿着钱也没地方交了,是吧?”
他的话很实在,带着点市井的幽默,却也像一根小针,轻轻扎了一下我心底那点隐秘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
是啊,“第一中学”太遥远了。那璀璨的名字,是属于金字塔尖那寥寥几人的。而我,邬雨薇,一个在年级排名中游苦苦挣扎的普通学生,“有光中学”,已经是一个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触及的目标。
那天晚自习后,我拿出新买的透明塑料直尺。冰凉的尺身贴在掌心。我深吸一口气,用最细的笔尖,在尺子内侧的边缘,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四个字:
“有光中学”。
刻痕很浅,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但每次做题,我的指尖总会无意识地摩挲过那个地方,感受着那细微的凹凸。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声的咒语,又像一座灯塔,在我疲惫、迷茫、想要放弃的时候,给予我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得了,”我无数次在心里默念,指甲掐进掌心,“不管怎么样,中考才是最重要的。邬雨薇,你得争气!”
目标明确后,日子变得简单而纯粹:刷题、纠错、背诵、总结。
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
那天课间,我正和一道电路综合题死磕。复杂的串并联关系、变化的电阻、求最大功率……各种条件搅成一团乱麻。我抓耳挠腮,草稿纸画满了好几页,思路却像走进了死胡同。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身后那个仿佛自带解题光环的存在。犹豫再三,想到他上次那句“好好学习”和他帮我捡书的画面,心里那点胆怯被一种“为了学习不丢人”的破罐破摔心态压了下去。
我鼓起勇气,转过身,把习题册轻轻推到他桌上,指着那道题,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居毅……这题,能帮我看看吗?卡住了。”
他正低头演算着什么,闻言笔尖顿住。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目光落在我指的那道题上。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抬起头。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拿起我的习题册,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旁边的空白草稿纸上利落地画下清晰的电路图。他的手真好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握着笔的姿态沉稳有力。我极不争气地想,目光黏在他移动的指尖上。
接着,他就开始讲解。声音不高,依旧清冷,但条理异常清晰。从电路简化到等效电阻计算,再到功率极值的推导,一步步抽丝剥茧。讲到关键处,他微微蹙眉,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竟在不经意间轻轻刮到了透明的镜片内侧。
——他的睫毛……真长真密啊……像两把小扇子。
我甚至听到了自己下意识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课间显得格外清晰!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我慌忙低下头假装看题,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邬雨薇!你是来问题的!不是来看睫毛的!
对我这一系列“变态”心理,居毅毫无所觉,只是用长长的手指捏住眼镜边框,轻轻向上推了一下,抬眼看我:“听懂了吗?”
“讲、讲完了?”我猛地回过神,眨了眨眼——刚才光顾着看手看睫毛了,关键步骤根本没听进去!
居毅看着我茫然的样子,也眨了眨眼。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我这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瞳孔是剔透的浅褐色,眼尾微微上挑,内勾外翘,不笑时清冷疏离,可这样专注地看着人时,眼波流转间,竟有种桃花灼灼般的潋滟感,与他周身冷清的气质形成奇异的反差。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我心底无声呐喊。这么冷清高傲的一个人,居然生了这么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
我仿佛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带着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再讲一遍。”他没有指责,声音依旧平稳,只是语速放得更慢了些,关键步骤用笔尖着重圈画出来。
这一次,我强迫自己摒除所有杂念,眼睛死死盯着草稿纸上的步骤,耳朵竖起来捕捉他说的每一个字。思路随着他的讲解渐渐清晰,阻塞的地方豁然开朗。
不得不承认,他讲得比我们物理老师还要透彻、好懂!
……
题目终于讲完了。
居毅放下笔,习惯性地再次确认:“听懂了吗?”
这一次,我用力地点点头,是真心实意的明白。心中充满了感激,还有一种被“学神之光”照耀后的醍醐灌顶感。
看着他清俊的侧脸,那个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像不受控制般脱口而出:“居毅,你……想考哪个高中?”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地微微蹙起。
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看我,而是不经意地、飞快地从我放在桌角的透明直尺上掠过。
“有光。”他回答得很简洁,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愣住了:“为什么……不是第一高中?”
以他的成绩,冲击省重点的“第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居毅已经低下头,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在自己的习题册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离家近。”
哦……也对。我释然了。对于他这种级别的学神来说,顶尖高中的光环或许已经不是唯一选择,舒适和便利更重要。他的光芒,无论在哪里都足以照亮一方天地。想到这里,心中竟莫名地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雀跃和庆幸。
“那太好了!”这句话未经大脑,带着由衷的欢喜脱口而出。
毕竟,“有光”是我拼尽全力想要够到的目标,如今竟和他有了同一个目的地!
这感觉,像无意中捡到了宝藏地图,目标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和诱人。
“什么?”居毅再次抬起头,那双桃花眼带着点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看向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瞬间红透,慌忙摆手解释:“没、没事没事!我是说……有光离我家也挺近的!”
这借口蹩脚得我自己都不信。
匆忙说完,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飞快地转回身。就在视线离开他的最后一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他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快得如同幻觉,转瞬即逝。
——我就说题做多了会眼花吧?
我按着狂跳的心脏,努力平复呼吸。
刚坐定,就听到一个熟悉又悦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美:“居毅,大课间了,不出去走走吗?透透气。”
是谢雅静。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过道上,微微俯身,长发垂落,脸上带着自信又期待的笑容。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屏息等待后面的回应。
居毅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流畅地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只丢出两个冰冷清晰的音节:“没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我忍不住,用书本做掩护,悄悄侧过一点点角度,用余光偷瞄。
只见谢雅静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一道细缝。
错愕、难堪、还有一丝被当众拒绝的羞恼,清晰地掠过她漂亮的脸蛋,让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位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脸上,看到如此失态的表情。
她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抿紧了嘴唇,挺直脊背,转身快步离开了,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狼狈。
一股强烈的、极其不道德的暗爽感,如同碳酸饮料的气泡,咕嘟咕嘟地从我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咧开,我赶紧用力咬住下唇,把头埋进书里,假装认真看书,心里的小人却在叉腰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