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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猪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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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逃走,却无处可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我彻底压垮时,一个清脆响亮、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猛地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谢雅静!你有病吧!”
是林小满!
她“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小脸气得通红,像只炸毛的小狮子,毫不畏惧地瞪着讲台边的谢雅静:“薇薇什么时候说过她想学乐器表演了?你自己想显摆就直说,少在这儿拉别人垫背!联欢会爱演什么你自己演去,别在这儿瞎安排!”
林小满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股泼辣劲儿,瞬间打破了僵局。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谢雅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眼底的笑意彻底冷了下去,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林小满同学,我只是提议而已,也是为了活跃气氛。邬雨薇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我急什么?我看你就是……”林小满还想继续开炮。
“好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居毅。
他不知何时放下了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剑拔弩张的林小满和谢雅静,最后落在了讲台上的周老师身上。
“周老师,”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节目提议还是自愿报名比较好。时间也不早了,讨论太久影响自习。不如先让大家把想报的节目写在纸条上,统一收起来筛选,效率更高。”
他的发言,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火药味。他既没有直接指责谢雅静,也没有偏帮林小满,而是用最理性、最“班长”的方式,提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把焦点从混乱的个人争执拉回了活动组织本身。
周老师显然也受够了这场闹剧,微微点头:“居毅说得对。大家把想表演的节目写在纸上,下课交给谢雅静。其他同学安静自习!这件事到此为止!”
她严厉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尤其在谢雅静、林小满和我身上停留了一下。
一场风暴,在居毅和林小满的干预下,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我像虚脱般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校服。
林小满气呼呼地坐下,还不忘回头狠狠剜了谢雅静一眼。
谢雅静则面无表情地走回座位,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她无关。
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谢雅静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当众的“提议”,已经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印证了我的恐惧。
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我明明记得那天回宿舍后就放进了抽屉深处。然而,在一个晚自习大课间后,我和林小满去操场透了口气回来,却发现它赫然摊开在我的课桌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摊开的那一页,正是写满了“居毅”名字的那一页!墨迹清晰,触目惊心!
嗡——!
我像被扒光了丢在闹市街头,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将我淹没。教室里虽然人不多,但那些若有若无的、带着探究和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嘲笑。
“啧……”
“她也配?”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邬雨薇你平时不照镜子的吗?”
“真够恶心的……”
虽然没有人大声说出来,但我仿佛能从那些交头接耳、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些刻意压低的嗤笑声中,清晰地“听”到这些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摇摇欲坠的自尊上。
我的脸烧得厉害,手脚冰凉,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居毅,你表示表示啊!”一个平时就爱起哄的男生,嬉皮笑脸地凑到居毅桌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人家可是写满你名字呢!”
我的呼吸停滞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会说什么?会像谢雅静一样,露出鄙夷的神情?还是会冷漠地无视?
居毅依旧低着头,握着笔,在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册上演算着。听到起哄,他只是笔尖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你们无聊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阵冷风,瞬间让那个起哄的男生讪讪地闭了嘴。
周围看热闹的几个人也收敛了些。
然而,这并没有让我好受多少。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我。这种彻底的、漠视的“解围”,比直接的嘲讽更让人心冷。仿佛我的存在,我的心思,对他而言,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甚至惹人厌烦的“无聊”事。
巨大的难堪和失落几乎将我击垮。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破罐子破摔,我转过身,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对着那个依旧低垂着头的清冷侧影:
“对不起,我……”
他终于抬起了头。
镜片后的目光,清清冷冷,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惊讶,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目光扫过我狼狈不堪、涕泪横流的脸,停留了不到一秒,然后,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好好学习。”
语调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像老师在陈述一个最普通的道理。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周围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低笑声。
那笑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耳朵,刺穿我的心脏。
是啊。
我不配。
在他眼里,我大概只是一个需要被提醒“好好学习”的、无关紧要的麻烦。
第二天晚自习,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静静地躺在我的笔袋下。
手指颤抖着打开。
一行字迹映入眼帘。那字迹清秀洒脱,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像极了它的主人:
【别做梦了,你不配。】
——谢雅静。
果然是她,她的字就和她的人一样,透着一股骨子里的高傲。
看着那行漂亮的、却伤人的字,我反而感觉不到愤怒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
然而,这只是开始。
我安静、不起眼的世界,开始以一种缓慢却不可阻挡的方式崩塌。
桌肚里,原本整理好的书本会莫名其妙变得乱七八糟。
上数学课,我打开书包,数学课本不翼而飞。急得满头大汗时,它可能出现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旁边,或者被塞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到了语文课,语文书又神秘失踪。等我像没头苍蝇一样找得快要崩溃时,它又可能安然躺在我的椅子上,仿佛在无声地嘲弄。
课本丢失成了家常便饭。
练习册被涂鸦,作业本被撕掉几页……
这些“意外”层出不穷。
我还有了一个新的、带着恶意的绰号,不知从谁开始叫起,迅速在班级里流传开来:“猪精”。
每次课间,或者在我狼狈地寻找丢失的书本时,总能听到某个角落传来压低声音的嗤笑:“猪精又在找食了?”“看她那样子,真像……”
我知道。
这一切,都是居毅的爱慕者们搞的鬼。或许是为了讨好谢雅静,或许只是单纯地觉得我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碍眼,需要被教训。
而谢雅静,无疑是她们的精神领袖和默许者。她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句轻飘飘的“邬雨薇最近好像总是丢三落四呢”,就足以让那些追随者们心领神会。
更让我喘不过气的是,谢雅静的名字,开始以更高的频率、更紧密地和居毅捆绑在一起。
下课铃声一响,她总会拿着习题册,步伐轻盈地走到居毅桌边,微微俯身,长发滑落肩头,声音柔美:“居毅,这道题能帮我看看吗?我卡住了。”
放学时,她会在教室门口“恰好”遇到收拾书包的居毅:“一起走回宿舍?顺路讨论一下下周的班会流程?”
大课间,她会主动邀约:“居毅,去操场走走?透透气,老坐着对身体不好。”
虽然居毅十次有八次是拒绝的,态度依旧疏离冷淡:
“在看书。”
“有事。”
“不去。”
但他偶尔的、极其勉强的点头,或者只是没有明确拒绝的沉默,都足以成为流言滋生的温床。
“居毅和谢雅静在一起了”的传言,如同野火般在班级、甚至在年级里迅速蔓延开来,变得“甚嚣尘上”。仿佛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每当课堂上谢雅静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回答得精彩漂亮时,总会有人用那种心照不宣的、带着促狭和羡慕的眼神,悄悄瞟向坐在后排的居毅。
仿佛在说:看,你女朋友多厉害。
我不知道这些传言是真是假,但总有人,有意无意地在我耳边提起。或是带着同情,或是带着幸灾乐祸:
“哎,看到没?谢雅静和居毅今天又一起走的。”
“听说他们周末一起去图书馆了?”
“金童玉女,真般配啊……”
那些曾经偷偷给居毅书桌里塞情书、送小零食的女生们,似乎也收敛了不少。她们看向谢雅静的目光,多了几分羡慕。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宣告着主权,让其他人自觉地退避三舍。
原来,大家也都是看人下菜的。
而当你无权无势、平凡如尘埃时,你的感受和尊严,便成了可以被随意践踏的东西。
我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减少存在感。
林小满依旧是我唯一的温暖,她替我骂那些嘴碎的人,帮我一起找过丢失的书,但面对这种无形的、群体性的冷暴力,她也显得力不从心。
直到那天放学,教室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因为值日,留到最后。收拾好书包,正准备离开,一个平时跟在谢雅静身边、总是对我翻白眼的女生,抱着重重的书包经过我桌边时,十分“不小心”地将它从用力身后甩向我这边。
“哗啦——!”
不偏不倚,砸在了我的课桌上!
我放在桌面上的文具盒、水杯、还有几本没来得及收进书包的书,被撞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那女生夸张地叫了一声,脸上却毫无歉意,反而带着一丝恶意的笑,敷衍地道了句歉,心疼地拍了拍自己的书包,对我的满地狼藉视若无睹。
我看着散落一地的书本和摔裂了杯盖的水杯,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喉咙:“你明明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脚步声。
是居毅。
他似乎是忘了什么东西回来拿。
他看到了一地的混乱,也看到了一地狼藉,以及僵在原地的我。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那个女生立刻像变脸一样,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抢先开口,声音带着委屈:“班长,我只是想背书包不小心……弄乱了邬雨薇的桌子,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书包背好,然后对着我,用一种极其虚伪的、带着命令式的语气说道:“喂,邬雨薇,你的东西自己收拾一下啊。”
说完,她像只骄傲的孔雀,从居毅身边走了过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一片狼藉,看着那个女生扬长而去的背影,再看向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居毅,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它掉下来。
居毅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书本和水杯,又落在我的脸上。
他的表情依旧很淡,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说“好好学习”,更没有像林小满那样为我出头。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我几秒钟。
然后,他迈开步子,没有走向他的座位,而是——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他步伐沉稳,几步就走到我桌边。
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那个已经走远、正回头张望的女生。他的目光,落在了散落一地的书本和那个摔裂了杯盖的水杯上。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弯下了腰。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骨节分明的手,伸向了离他最近的一本沾了灰尘的数学书。他捡起来,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然后,把它放回了我的课桌左上角——那是我习惯放常用课本的位置。
紧接着,他又捡起了我的英语练习册,同样拂去灰尘,放回了数学书的旁边。
然后是摔在地上的笔袋。
他捡起来,拉开拉链看了一眼——里面几支笔散落出来,其中一支我最常用的蓝色水笔,笔尖似乎摔弯了。
他拿起那支弯了笔尖的笔,看了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从自己校服上衣口袋里,抽出了一支全新的、通体黑色、没有任何装饰的签字笔,放进了我的笔袋里。最后,他才把笔袋拉好,放回了我课桌中间的位置。
至于那个摔裂了杯盖的水杯,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去碰。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一眼,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极其平常、与他无关的琐事。
我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原本在门口张望的女生,脸上的得意早已消失,只剩下错愕和一丝不安。
居毅的目光终于落回我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表情,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弯腰帮我捡书放笔的人不是他。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带着他一贯的、听不出情绪的平静语调,依然是四个字:
“你应该更大声些。”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刚才只是顺手处理了一点垃圾,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他自己的座位,拿起一本化学练习册就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僵在原地,怀里抱着刚捡起的、装着新笔的笔袋,看着桌角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本。
他不是来安慰我的。
他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但他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行动,在那个女生面前,无声地宣告了他的态度:他不认可这种行径,他不会坐视不管。
那支静静躺在笔袋里的、崭新的黑色签字笔,绽放出令人平静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