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谢雅静 ...
-
头大,在码字咯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骤然加速。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只手的主人完整的表情,只捕捉到一抹极淡的、带着点玩味和居高临下意味的视线,在我惨白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细小的冰针,刺得我一个激灵。
“邬雨薇,你的本子掉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却又像裹着一层薄冰。
是谢雅静。
她拿着我的日记本,没有立刻还给我,反而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拂了拂本子边缘并不存在的灰尘。她的动作优雅从容,健康粉润的指甲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微微侧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摊开的那一页——“居毅”的名字和我那些滚烫的心事,正赤裸裸地躺在那里。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蜜蜂在同时振翅。我脸颊滚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我的秘密被她捏在手里,如同捏着我的心脏。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谢雅静终于将日记本递还给我。她唇角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声音依旧清甜:“下次小心点哦,这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两个字,她咬得似乎格外清晰。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日记本夺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指尖用力到泛白,深蓝色的软皮封面被捏得变了形。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周围任何人的反应,更不敢去看身后那个位置。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自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直到讨论结束的铃声响起,我都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僵硬的石雕。
那天晚上,宿舍熄灯后很久,我躲在被子里,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看着日记本上那几行暴露的字迹。指尖一遍遍抚过“居毅”的名字,眼泪无声地滚落,浸湿了枕巾。
谢雅静那个玩味的眼神,那句意有所指的“重要的东西”,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我的秘密……是不是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巨大的不安,彻底取代了白天因他那个微笑而产生的短暂悸动。
在这个情窦初开、心思敏感得像含羞草的年纪,班里大部分女生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落在同一个人身上——居毅。
而和居毅的名字放在一起被提起最多的,永远是另一个闪闪发光的名字:
【谢雅静】
人如其名。
雅致,娴静,却又像钻石一样,无论放在哪里都光彩夺目。
她不是那种浓艳的美,而是清澈的、精致的,像清晨带着露珠的百合。皮肤白皙,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声音清脆悦耳。
她总是穿着合身得体的衣服,即便是统一的蓝白校服,也能被她穿出与众不同的清新感。一头柔顺的黑发,有时扎成清爽的马尾,有时披散在肩头,发梢带着自然的微卷弧度。
居毅是班长,她是副班长。他们像是被命运刻意安排在一起的完美搭档。
组织班会、策划活动、收发作业、代表班级发言……无论走到哪里,他们总是并肩出现。
就连老师提起他们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班长和副班长处理得不错。”
“这个问题,让居毅和谢雅静负责跟进一下。”
成绩排名册上,居毅的名字永远高悬在榜首,而谢雅静的名字,也稳稳地占据着前三的位置,与他相隔不远。课间、放学路上、运动会上,同学们追随的目光,也总是默契地将他们两人框在同一个无形的镜头里。
金童玉女。
天造地设。
璧人一双。
这些词,不用别人说,自己就会自动跳到脑海里。
他们是老师眼中的骄傲,同学心中的标杆,是校园里一道亮丽又和谐的风景线。他们的名字被放在一起,是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本该如此。
每天晚上熄灯前,洗漱路过走廊里的半身镜时候我都会放慢脚步、偷偷地打量自己。
为了方便住宿打理,开学前妈妈硬是带我去剪了超短发,短得像个小男生。有时早起,那短短的头发倔强地翘着几缕,显得傻气又土气。一张脸,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肉乎乎的,捏上去软软的,却毫无棱角。
身上穿的永远是那几件纯色卫衣,灰的、白的、黑的,像一团没有生气的影子。妈妈总说住宿太辛苦,每周回家都恨不得把整个菜市场搬回来,做一桌子大鱼大肉。结果就是,营养似乎有点“补充过度”了,整个人看起来圆润,甚至可以说……敦实。
站在镜子前,像一颗饱满的、沉甸甸的土豆。
拿出被子里的小镜子,我又仔细端详了端详,唯一还算看得过去的,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可这双眼睛,因为常年埋头书本,少了灵动,反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傻气和茫然。
看着镜中的自己,再想起谢雅静那纤细的身影,那头柔顺的长发,那自信又优雅的笑容。一股强烈的渴望混合着尖锐的自卑,紧紧缠绕住心脏,生疼生疼。
我也想留长发,让它们柔顺地披在肩上。
我也想学一门乐器,在元旦晚会上优雅地演奏一曲,而不是只能坐在台下拼命鼓掌。
我也想瘦下来,穿上那些漂亮的裙子,走路带风。
我也想名列前茅,名字能和他出现在同一张光荣榜上,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
我也想……像谢雅静一样,成为人群中自然而然被看到的焦点,而不是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背景板。
可是,这些都离我好远好远。
就像我的成绩排名,永远在年级中游徘徊,离榜首那个遥不可及的名字,隔着几百个名字的距离。
似乎是用尽全力奔跑,也法缩短的鸿沟。
每当这个时候,巨大的泄气感就像沉重的潮水,将我淹没。
镜子里那个圆脸短发、穿着宽大卫衣的身影,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痴心妄想。
“邬雨薇,别做梦了。”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说。
可是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固执地反驳。
我只是想偷偷地喜欢他。这份喜欢,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是我贫瘠青春里唯一一点闪闪发光的宝藏。它不需要被看见,不需要被回应,更不需要去和任何人比较。它只是安静地存在那里,像夜空中一颗微小的、只属于我自己的星星,照亮我平凡甚至有些灰暗的日常。
这就够了。
我只需要小心翼翼地守护好它,不让任何人发现。就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晶莹的泡泡。
然而,自从那次日记本事件后,一种无形的阴影开始笼罩着我。
雅静并没有立刻做什么,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和居毅并肩处理班级事务,笑容明媚地和同学们打招呼,仿佛那天捡起日记本只是举手之劳。但每次我的目光无意中与她相遇,她那双漂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深处,似乎总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了然,看得我心惊肉跳。
她甚至会在小组讨论时,特意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格外温和的笑容:“雨薇,你觉得呢?”
那笑容让我脊背发凉。
自卑在心底悄然滋生、蔓延。我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小心翼翼,日记本也埋进了抽屉的最深处,再也不敢带到教室。
我试图用“她可能没看清”来安慰自己,但谢雅静那洞悉的眼神和若有若无的态度,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我寝食难安。
时间在这种煎熬中滑到了期末。
为了缓解紧张的学习气氛,班主任周老师决定在元旦前组织一次班级联欢会,由班长居毅和副班长谢雅静负责策划和组织。
消息一宣布,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节目,唱歌、跳舞、小品、乐器演奏……气氛热烈。
谢雅静拿着记录本,站在讲台边,笑盈盈地征集大家的意见:“同学们有什么好点子或者想表演的,都可以提出来哦!重在参与,热闹开心就好!”
她的目光像轻盈的蝴蝶,在教室里飞舞。
我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努力降低存在感。
表演?跟我这种毫无才艺、站在台上只会手脚僵硬的人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当个安静的观众。
林小满倒是很兴奋,拉着我的胳膊小声嘀咕:“薇薇,我们俩合唱一首吧?就唱那个……”
我慌忙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五音不全!绝对不行!”
就在大家踊跃提议、谢雅静低头记录的间隙,一个清脆悦耳、带着点恰到好处兴奋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瞬间压过了其他议论:
“啊!我想到了!”谢雅静像是忽然灵光一闪,抬起头,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目光精准地、直直地投向了我所在的位置。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只见谢雅静笑靥如花,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和“惊喜”,清晰地传遍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雨薇!我记得你好像很想学乐器来着?正好趁这次机会展示一下呀!大家说,让雨薇表演个乐器独奏怎么样?一定很有新意!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谢雅静那句带着甜美笑意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也扎穿了我拼命想要隐藏的最后一点体面。
她知道了!
她果然看到了!
她不仅看到了,她还选择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热情”的方式,将它公之于众!她把我日记里那句卑微的“我也想学乐器”,当成了此刻刺向我的利刃!
全班的目光,瞬间像无数道聚光灯,“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我身上。惊讶的,好奇的,疑惑的,甚至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
每一道目光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处遁形,,所有的狼狈和不堪都暴露无遗。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着,耳朵里轰鸣作响。
我甚至不敢去看谢雅静此刻脸上那“鼓励”的笑容有多么刺眼,更不敢去看……坐在我身后那个位置的人,此刻是什么表情。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秘密……终究还是被公之于众了。
以一种最残忍、最猝不及防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