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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学神你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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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教室门口的光线被一道颀长的身影短暂地遮挡了一下。原本还有些细碎交谈声的教室瞬间安静了大半,无数道目光“唰”地聚焦过去。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期待。
——是他。
居毅一手随意地拎着一个黑色书包,另一只手插在校服裤兜里,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似乎在确认自己的位置。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下颌线条干净利落:“老师好。”
周老师推了推眼镜,似乎十分满意:“嗯,居毅同学,你坐在第三排第五排。”
“好,谢谢老师。”他没有在意那些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径直朝着教室后方走来。
随着他的走近,我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后背的肌肉绷得更紧了,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垂着眼,死死盯着摊在桌面上崭新数学书的扉页,那上面“数学”两个大字仿佛在眼前旋转跳跃。
脚步声沉稳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跳节拍上。
他走过了我的左手边,校服布料摩擦带起细微的气流,拂过我裸露的小臂,激起一阵战栗。一股极淡的、像是混合了阳光晒过的棉布和某种清冽植物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然后,身后的椅子被轻轻拉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书包放在地上的闷响。他坐了下来。
那一瞬间,一种极其真实的、带着体温和重量的“存在感”,笼罩了我。不再是公告栏上遥不可及的名字,不再是主席台上光芒万丈的剪影。他就是我后座那个触手可及、呼吸相闻的真实存在。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坐下时带动的气流,能隐约听到他调整坐姿时衣料的窸窣。之前那种不真实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沉甸甸地落在我的后背上,将我的所有感官都紧紧系在了身后那个座位上。
下课铃声终于刺破了周老师最后一句公式推导的尾音,教室里瞬间活泛起来,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收拾书本的声音、迫不及待的交谈声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
我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机会来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叫嚣,盖过了所有嘈杂。
整整一节课,身后那个存在感吸引着我所有的神经末梢。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翻动书页时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偶尔笔尖划过演算纸的沙沙声,甚至是他调整坐姿时校服布料轻微的窸窣声……
每一个微小的动静都像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这点可怜的勇气就要消耗殆尽了。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小股风。
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自然、最云淡风轻的笑容,目光却带着点慌乱的试探,撞向他。
他正低头整理着桌面上的数学练习册和文具盒,动作不疾不徐。
我的突然动作似乎让他顿了一下。他抬起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在半空中交汇。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明亮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给他柔和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终于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像水底沉着温润的琥珀。那目光里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丝毫对陌生人的好奇热络,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静。
像月亮的清辉,又像深秋清晨凝结在松针尖端的寒露,澄澈、疏离。
我预先在大脑里排练了无数遍、自以为流畅自然的开场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嘴唇微张,发不出任何音节。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僵在那里,像个滑稽的面具。
我的心跳声大得我疑心整个教室都能听见。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像个傻瓜一样石化在他面前时,一个微弱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细弱地飘了出来:
“学神你好,我是邬雨薇,请多多关照。”
话一出口,我恨不能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学神”?这是什么愚蠢又谄媚的称呼?听起来简直像个拙劣的追星族!
脸颊上的热度“轰”地一下爆开,一路烧到了耳根和脖颈。
完了,第一印象彻底完蛋了。我绝望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的表情,目光死死盯住他桌面上摊开的那本数学练习册,扉页上,他的名字“居毅”两个字写得遒劲有力,扎得我眼睛发酸。
一秒。
两秒。
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然后,一个单音节,清清泠泠地落了下来,像一颗晶莹的冰珠,坠入滚烫的熔岩:
“好。”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甚至连声调都没有一丝起伏。干净利落,戛然而止。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他刚刚移开的视线。他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回自己的书本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从未发生。
那一个“好”字,带着他声线特有的清冽质感,余音似乎还在我的耳边萦绕,像夏天冰镇柠檬红茶里漂浮的那些细碎的冰块,相互碰撞着,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激起一片冰凉又刺的涟漪。
——糟糕,彻底沦陷。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我几乎是狼狈地地转回身,动作幅度大得带歪了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噪音。
我慌忙扶正,抚住横冲直撞的心脏。
——完了。邬雨薇,你完了。
我趴在摊开的数学课本上,冰凉的纸页贴着滚烫的脸颊,徒劳地试图降温。
巨大的幸运很快显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坐在这位万众瞩目的学神正前方,其痛苦程度与我最初的狂喜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想看帅哥?除非你拥有能180度扭转的猫头鹰脖子,或者……豁出去直接转身。
转身?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让我头皮发麻。
一次正式的、带着社交礼仪性质的打招呼,已经耗尽了我毕生积攒的勇气,并成功让我在学神面前留下了一个“称呼怪异且表情僵硬”的糟糕印象。
再来一次?那无异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原地自爆。
林小满对此的评价精准而毒舌:“薇薇啊,你现在就像守着金矿的乞丐,只能听个响儿,连渣都看不见,惨、太惨了。”
于是,我的日常行为开始围绕着“如何合理、自然、不露痕迹地窥探后座”这一核心命题展开,其难度系数不亚于破解一道奥林匹克数学题。
“传一下作业,往后传!”课代表的声音如同天籁。
我立刻像接到了最高指令,精神高度集中,接过前排递来的厚厚一摞练习册,屏住呼吸,以教科书般标准的姿势,上身挺直,头颅保持端正,跟随着握着练习册的右手臂以一种极其克制、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后递去。
眼角的余光,像最精密的雷达,在手臂移动的短短零点几秒内,以极限速度扫向后方!
目标锁定:握着黑色签字笔的手指,骨节分明,干净修长;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副标志性的、反射着冷光的金丝眼镜边框……
画面清晰度大约等同于高度近视患者摘掉眼镜后的世界,模糊却致命地吸引人。
指尖触碰到他伸过来的手,温热的、干燥的。像被细小的电流击中,我猛地一颤,手臂像装了弹簧般“嗖”地缩回,练习册脱手落在他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僵硬、行为鬼祟的人压根不是我。
有时——
“薇薇,借下你的涂改带!”林小满的求救声从斜前方传来。
——救星啊!好人!
我如蒙大赦,抓起桌上的涂改带,身体以一个极其夸张的大幅度扭转,手臂长长地伸向林小满的方向。
这个角度妙极了!我的视线可以毫无阻碍地、正大光明地越过林小满的肩膀,投向后方!
他正低头演算着什么,笔尖流畅地在纸上移动,侧脸线条专注而沉静。阳光恰好落在他微抿的唇角,那弧度……像初春刚刚舒展开的薄荷叶,带着清冽的凉意。
我贪婪地看了足足有两三秒,直到林小满疑惑地推了推我的手臂:“喂!涂改带!你发什么呆呢?眼神直勾勾的……”
“啊?哦!给你!”我如梦初醒,慌忙把涂改带塞给她,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回身。
脸颊发烫,心里默念:两秒!赚到了!
更多的时候,需要自导自演。
笔,成了我忠实的道具伙伴。
“哎呀!”我故意让手中的签字笔从指间滑落,它精准地掉在椅子腿旁边,靠近他桌脚的位置。
——完美!
我立刻弯腰去捡,低头的瞬间,视野被限制在膝盖以下。
我看到了他穿着干净白色运动鞋的脚,鞋带系得一丝不苟。然后,是深蓝色的校服裤管,熨烫得笔挺。再往上……角度不够了!只能看到他垂在身侧、自然搭在膝盖上的手。
我磨磨蹭蹭地摸索着地上的笔,调整好完美起身的角度,以期待瞄上那么一眼。
最惊险的一次,发生在物理课。
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解着牛顿定律,我习惯性地转着笔,思考着一个刚讲过的公式。指尖一滑,那支黑色的中性笔像一条泥鳅,“啪嗒”一声,脱离掌控,骨碌碌地滚过我的桌沿,然后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直滚向后方,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居毅的左脚边!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全班都在安静听讲,只有老师的声音在回荡。
现在去捡?动作太大,必然吸引可怕的物理老师的目光!
不去捡?下课他肯定会发现……万一他捡起来还给我,那岂不是做贼心虚?
短短几秒,脑海里天人交战,上演了无数个尴尬的剧本。
最终,对“意外接触”的隐秘渴望,压倒了对社死的恐惧。我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侧过身,然后弯下腰,手臂尽量伸长,指尖颤抖着,目标明确地探向那只躺在深蓝色裤脚边的黑色中性笔。
——指尖距离目标还有几厘米。
我屏住呼吸,用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和动作的轻缓。
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瞟去——
他并没有在看我。他的视线似乎落在摊开的物理书上,专注地听着课。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笔杆的刹那,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左手突然放到了膝盖上,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抬了一下,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小的弧线,然后轻轻落回膝盖,指尖恰好指向了我那支“肇事”的笔。
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如闪电,自然得像是无意识的肌肉跳动。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猝然在我头顶炸响!
——他……他发现了?!
——他不仅发现了我的笔滚过去,甚至还精准地知道我正试图捡它?!
这个认知让我瞬间尴尬地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指凝固在距离笔杆一厘米的空气中,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讲台上老师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我僵持着,进退维谷,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的时候,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这个动作,让他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他放在桌沿、半塞在抽屉里的书包带。
“啪嗒。”
一声轻微的、书本落地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本深棕色封面的硬皮笔记本,从他桌沿滑落出来,掉在了他左脚边——距离我的黑色中性笔,仅有几寸之遥。笔记本摊开着,书页朝上,落在了教室光洁的地板上。
我的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牢牢吸引。摊开的笔记本内页,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毫无遮挡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不是物理公式,也不是数学推导。
那摊开的一页上,画满了各种潦草的线条和几何图形,像是在思考问题时的随手涂鸦。线条凌乱却带着一种随性的张力。
然而,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是在那些抽象图形和线条的间隙里,在页面的右下角空白处,用一种我极其熟悉的、遒劲有力、属于居毅本人的笔迹,画着一个非常非常小的、简笔的卡通形象。
那是一个圆圆的脑袋,头上翘着几根呆毛,眼睛是两个小圆点,嘴巴是一条微微上扬的短线,脸颊上还点了两个小点。形象极其简单、抽象,甚至有些笨拙,完全不像他平时严谨的画风。
这形象本身没什么特别,任何一个学生都可能随手画着玩。
但是!
在这个卡通小人旁边,同样用他那遒劲有力的字迹,标注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单词:
【Cute】
他……他在涂鸦?还在涂鸦旁边写了“可爱”?
那个圆脑袋、呆毛、点状眼睛和脸颊红点……那个形象……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带着惊雷般的威力,猝不及防地劈进我的脑海:那个简笔小人……画的……不会是我吧?
指尖还僵在距离笔杆一厘米的空中,离那本摊开的笔记本近在咫尺。
这个联想并非空穴来风:我有张圆脸(肉乎乎的),开学剪的超短发总是有几缕不听话地翘起来(呆毛?),还有小满总是喜欢捏着我的脸说我长得好Q,像简笔画小人?
难道……在他思考问题走神或卡壳的间隙,这个“甚至可能有点呆呆的”前桌形象,曾短暂地溜进过他的脑海,然后被他无意识地、极其抽象地捕捉下来,随手画在了草稿本上,并标注上了“cute”?
因为这发生在他最私密的、用于思考的草稿空间里!这绝不可能是刻意的,更像是一种下意识行为!
这种无意识的“记录”,比任何有意识的关注,都更显得……微妙而真实。
慌乱中,我甚至顾不上那支掉落的笔,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直起身坐好,动作大得带翻了桌上的铅笔盒,哗啦一声响。
“邬雨薇?怎么了?”物理老师的声音终于穿透迷雾,带着被打断的不悦。
“没……没什么!对不起老师!”我慌忙低头扶正铅笔盒,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后颈的皮肤仿佛能感受到他投来的、带着探究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