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一七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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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空气依旧裹着盛夏的余烬，黏稠而灼热。梧桐大道浓密的树冠筛下光斑，细碎跳跃，落在市一中崭新的红色塑胶跑道上，蒸腾起一股橡胶特有的、混合着青草尘土的气息。
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新生们像一尾尾被骤然投入陌生水域的鱼，带着茫然，在陌生的水域里挤挤挨挨，汇成一片蓝白色的溪流，喧哗着涌向操场。
我攥着印有“A市第一中学”字样的崭新胸卡，指尖被硬质卡片硌得微疼，脚步被裹挟在人流里，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越过攒动的头顶，投向主席台的方向。
大家都有些期待，想看看那个传说中的人。
昨天贴在公告栏上那张新生代表的名字，此刻正悬在主席台后巨大的“热烈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横幅下方。
居毅，大概是少数颜值和分数一样具体的男生了。
“……下面，有请本届新生代表，居毅同学发言！”
教导主任浑厚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整个操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整个操场的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瞬间低了下去，只余下树叶在微风中摩擦的沙沙细响，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一起。
他出现了，从主席台侧方的阶梯一步步走上来。
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竟奇异地褪去了那点统一制式的刻板，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
九月初尚且热烈的阳光慷慨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流畅的肩线和下颌线。
最惹眼的是鼻梁上那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清冷的光晕，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少年气的柔和轮廓，平添了几分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疏离。
他站在立式麦克风前，略略调整了一下高度，动作从容不迫。然后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那一瞬，仿佛有细小的电流无声窜过我的神经末梢，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我甚至无法看清他镜片后的眼神，可那股沉静的气场，如同夏日骤雨后初晴时拂过水面的第一缕凉风，带着清冽的微芒，瞬间穿透了操场上的燥热与喧嚣，精准地攫住了我的呼吸。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我是初一七班的居毅……”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扩散开来，不高亢，不激昂，却清越质地，字正腔圆，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细碎的议论声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我四周低低地荡漾开来。
“哇……怎么做到的？长成这样，是真实存在的吗？”
“声音也好好听啊！完了完了，我好像一见钟情了……”
“快看快看！他扶眼镜了！天啊手也好看！”
“听说小升初三门满分啊？新生代表诶！我宣布，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新晋男神！”
“祈祷啊！求求老天爷我也想去他们班！每天能看几眼，我保证好好学习！”
女生们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像一群被惊扰的雀鸟。
我安静地站在她们中间，那些话语，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我心底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里直接抠出来的回响。我甚至不敢像她们那样大胆地、长久地凝视台上那个发光体，只敢飞快地抬起眼睫，捕捉他模糊的轮廓，再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垂下。
我想，这大概就叫一见钟情吧？
他致辞的内容是什么？关于理想，关于奋斗，还是关于崭新的初中生涯？
那些宏大的、鼓舞人心的词句，落在我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全都模糊成了一片意义不明的背景音。
我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那个站在主席台上、沐浴在光里的身影占据了。只剩下他清冽如泉的声音，他挺拔如竹的身姿，他眼镜边缘那一点微不可察的金属反光，还有那份笼罩着他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清冷气场。
漫长的几分钟，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他在一片掌声中微微鞠躬，转身，步伐沉稳地走下主席台，消失在后台的阴影里。像一颗骤然划过天际的星辰，光芒耀眼却短暂，留下满场怅然若失的寂静和更加喧嚣的议论。
阳光重新变得灼人。我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惊觉掌心一片湿漉漉的冰凉。
胸卡上的名字“邬雨薇”三个字，在汗水的浸润下，边缘有些模糊了。
“邬雨薇？邬雨薇！这里！”一个扎着高马尾、声音清脆得像银铃铛的女孩，站在初一（七）班教室门口，朝我用力挥着手，笑容灿烂得晃眼，“发什么呆呢？快进来！座位表贴在讲台上！”
我猛地回过神，心脏像是被那声呼喊提溜了一下，骤然加速。
——七班！对啊，是七班！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穿过走廊，挤过门口还在探头探脑张望的同学，目光急切地在讲台侧面那张簇新的A4纸上逡巡。指尖顺着竖排的名单一路下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
“邬雨薇”的名字找到了，在第三组第四排。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瞥——
“居毅”。
两个方块字，安静地印在“第三组第五排”的位置上。
墨迹清晰，力透纸背。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像被隔在了厚厚的玻璃墙外。整个世界只剩下讲台上那张白纸黑字的座位表，以及那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
一股不真实的晕眩感猛地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才勉强让我的惊喜表现地那样明显。
“喂！傻啦？”高马尾女孩——后来知道她叫林小满——笑嘻嘻地凑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立刻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哇塞！邬雨薇同学！你这什么神仙运气？开学第一天就中头彩了？新生男神坐你后面！”
她促狭地用胳膊肘撞了撞我，“苟富贵，勿相忘啊姐妹！以后近水楼台的福利，分我一点点！”
我被她撞得一个趔趄，脸上“腾”地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我慌乱地低下头，掩饰住几乎要溢出来的震惊和窃喜：“别、别瞎说……”
原来上帝真的会偶尔垂听凡人的祈祷，只是这份恩赐过于突然，砸得人头晕目眩。新生男神竟坐我身边？不，是身后。
刚在第三组第四排靠过道的座位坐下，还没等我消化完这个巨大的“惊喜”，班主任周老师——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颇为干练的中年女老师——就踩着细高跟“笃笃笃”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表格。
“同学们安静！”她敲了敲讲台，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座位呢，是学校按身高和学习情况初步安排的，可能还有不太合理的地方。现在，大家看看自己前后左右的同学，有没有特别影响视线的？或者个子特别高挡住后面同学的？有问题的举手，我们现场微调一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果然，周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漾开层层涟漪，尤其是我周围的区域。
“老师！老师！”我左手边隔着一个过道的一个女生立刻高高举起了手，声音带着点急切，“我……我有点近视，能不能稍微往前调一下？”她说着，目光却像不受控制似的，飞快地、带着渴望地瞟向我身后那个位置。
仿佛一个信号被点燃。
“老师，我这边有点反光……”
“周老师，我坐在边上，看黑板有点斜……”
“老师……”
举手发言的同学接二连三，理由五花八门，但那些闪烁的、飘忽的视线，最终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我身后那个空座位上——居毅还没有回教室。
女生们脸颊泛着兴奋的薄红，眼神里写满了跃跃欲试。教室里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气氛，像是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心照不宣的躁动。
周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那些举起来的手和一张张写满小心思的年轻脸庞，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她显然洞悉了这些“合理诉求”背后的真正动机。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我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落在我身上。
我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木偶，脊背僵直。我能感觉到那些聚焦在我身上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如芒在背。
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假装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新课本封面，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书页的边角，几乎要抠出一个洞来。
——不能动，千万不能动。
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一眼那个空座位，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被解读成某种信号。
周老师沉默了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窗外飘过的一片落叶。
“这样吧，”她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其他位置暂时不动。居毅同学个子比较高，”她顿了顿，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邬雨薇同学？”
我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般猛地站了起来：“到！”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显得有些突兀。
全班的目光瞬间“唰”地一下集中过来。
我的脸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坐第四排，居毅坐你后面第五排。你们俩这个位置，相对合理。”周老师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就这样定了。好了，准备上课！”
尘埃落定，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
巨大的幸运再次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精准地砸在我头上。
我僵硬地坐下，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个空座位所散发出的、无形的压力。
林小满在斜前方对我挤眉弄眼，无声地用口型夸张地说着：“中——头——彩——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回她一个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这位置，是福是祸？
心脏在胸腔里像只受惊的兔子，扑通扑通狂跳着，答案呼之欲出，却不敢深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一七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