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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永不相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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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斓筠回门这天是在江家设宴,傅聿知不便前去,就和傅濯缨留在王府。意外的是闻纵棹却出现了。
“纵棹,好些日子不见,你这气色是怎么回事?”
闻纵棹眼神躲闪,看着一院子东倒西歪的花草,随意提起自己马上就要回蒙州的事。
“等回了蒙州,我派人给你送些好花过来,我就说舒王府养不好花。”
“天冷懒怠动,任由它们自生自灭,可惜了。大概等来年春到,又重燃生机也不一定。”
“那我就送你四季都不败的花,这样你永远都不用为它们伤神。”
若是从前闻纵棹说这样的话,傅聿知可能会以为他还对自己别有所图,但今时今日只听出说话之人一片临别相赠的心意,甚至还有满腔的惆怅不已。
秋日寂寥催人戚戚,傅聿知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别说得有今朝没明日一样,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哪天回来叫上富豫我们一道去喝个痛快。”
闻纵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更觉怆然。明知看一眼少一眼,却又不忍细看,怕自己再也忘不了。
此次不顾祖父相劝执意要回蒙州,闻纵棹就不打算再回曲京,连辞官也是先斩后奏,皇上无心朝政只想着找回皇后,少了一两个眼中钉正好。
但他没告诉傅聿知这些事,如同隐瞒国台寺刺杀一事那样,他不知怎么开口坦白。
“大哥,我也想去蒙州,我们一起去玩几天吧!”
傅聿知想了想,他即将离开曲京回白关一趟,若带上傅濯缨恐令皇上起疑,既然她想去别的地方就由她去,况且这回还可以托付给闻纵棹。
“纵棹,要是不打扰的话,能否带上小妹一同启程。她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你不去么?”
此时此刻闻纵棹竟还希冀能多和傅聿知相处,问完又兀自摇头。
还是别再和自己扯上关系,他祖父也许还留了后招。舒王府只是养不好花,他闻府却养不活花。
“会有机会的,小妹就拜托你了!”
“行,我在蒙州等你!”
江家本就人丁稀疏,夫人去世,女儿出嫁,更显得冷清。虽然今日女儿回门来了不少宾客,但江寄舟并未觉得热闹,等人散尽,又只留他一人点灯独坐。
上天究竟对他薄厚几分,为何赐予他游霁晓之后匆匆十几年又要收回。其实他也明白,若非那时她容貌尽毁,断然不会嫁作江家妇。从小她就这样,样样都要强,不甘落于人后,当然在江寄舟心里,她配得上最好的。
檐下燕已南飞,心上人自此长眠。开春燕又至,不见佳人倩影。
江寄舟打算辞官还乡,他的爹娘还有大哥都葬在严州,游霁晓已经不在了,自己女儿更是一心向着夫家。这样也好,他什么牵挂都没有了,回去学着如何种田想必还不晚。
席间跟游柏森说起这个意愿,没想到他也准备回去严州。
上次严州的生意受了不小的波折,尽管损失可以承受,可也让游柏森更加坚定回严州的想法。尤其是游霁晓遇难之后,他再次对曲京是个不祥之地深信不疑。
或许对其他人而言,曲京乃荷国都城,繁华富贵,来到这里就能成为人上人。诚然游柏森在曲京赚到了数不清的财富,可他也在这里失去了一个又一个亲人。
年少时出海闯荡踏过言语不通的陌生国度,那时也不见得胆怯惜命,反而是如今上了年纪,居然对生他养他的故乡情怯。哪怕严州游府不复当年盛况,只要他们一家都平安胜过千万金银。
上回游柏森劝说妻女返乡无果,想通了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一向开明,若这次游凝雨她们还不愿随他回严州,就不勉强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护得了两个女儿一世,奈何人各有命,神仙也转变不了要走的路。
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少走点弯路,他这个老父亲也是厚着脸皮去问过舒王的意思。和他预料的一样,舒王对他两个女儿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而当他将这话转述给大女儿时,她仍不放弃,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
“难道你要学太后,占一个舒王妃的虚名,终生对镜自赏么。爹可以用全部身家做交换逼他娶你,可你真想嫁给一个永远看不见你的夫君?”
“我不比任何人差劲,他为何不肯心甘情愿迎娶我?我从未想过损害游府的利益,他娶我是双赢,游府依然长盛不衰。”
游凝雨是个算账高手,但一碰上江墅,就很难算清楚。总觉得若是和他谈钱显得粗俗,谈情又没有旧账可翻。
其实他们之间早就一笔勾销了,只有她还以为不过就是笔糊涂账,而她不可能算不明白。
要真像太后那样倒还好了,至少游茶星对先帝的执念不深,一笔笔烂账太多了根本算不过来,完全当个甩手掌柜才能悠闲自得至今。但游凝雨不同,她不想和江墅做交易,她要的是这个人的心。
一颗为她而消融冰雪炙热的心。
从前江墅是高悬的明月,在他和游兰露成婚时低垂了几分,得知与游府有亲缘时又拉近了一点。既然摘星楼在她手里一日比一日进账多,那离江墅也就能越来越近。
“可是你手里没有他想要的筹码,谋爱不比谋生,爹能教给你的太少了。若你执意不肯回头,爹也不会再阻拦,只希望你记得爹会一直在家等你。”
不信鬼神不信宿命的人,但凡有所求不可避免会祈求外物惠赠怜悯。游氏儿女的人生路注定坎坷,能平安活着就好,游柏森不敢奢求太多。海上航行遇到风浪颠簸那会儿都比不上为女儿的归宿更忧心。
游柏森和江寄舟喝了酒又絮絮叨叨提起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感叹人生多艰,乱世活命不易,怎么十八年过去了命运依旧不公,这捉弄凡人的把戏究竟要玩到何时。
“新女婿也不肯赏脸登门,我怕自己回了严州,筠儿在富府受委屈。好在有她哥在,我也能放心些。”
除却大婚之日富豫进了新房,之后两日人都在书房歇息,回门这天干脆借口帮皇上办事没陪江斓筠回娘家。这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仅仅三天富府就流言四起,原来少爷根本不喜欢少夫人。
如果江夫人还在世,江斓筠或许可以向她诉诉苦撒撒娇,可如今面对的是古板守旧的父亲,纵有满腹心酸也无法开口。
她和江寄舟想得一样,有事就找江墅解决。
江斓筠尤其不满富豫更看重傅聿知,他要替富娆瞒下刺客一事尚可理解,但包庇偏袒傅聿知却令她难以接受。一想到害死她母亲的凶手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江斓筠就忍不住想向皇上告密。
但那样做肯定会使富豫厌恶自己。既然不能由她去说,就告诉她哥,绝不能让傅聿知什么惩罚都不受毫无愧疚地借住在舒王府。
“哥,你知不知道傅聿知身边的小厮当日就混在刺客之中!”
惊讶于江墅的淡定,江斓筠急切地说,“他肯定也不清白,留着就是个祸害,不如……”
“不如怎样?”
原本沉默不语的人突然蹙眉抬眼紧盯着她,这让江斓筠直觉她若说错一个字,她哥会立即翻脸。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哥,他害死了娘!”
“那是意外,不关他的事。”
“那他也不无辜,谁知道他们主仆包藏了什么祸心,你是好心收留他们,万一被反咬一口就来不及了。”
江斓筠一直不明白,她哥为何对傅聿知如此上心,一开始不过就是皇上硬塞给舒王府的一个奴才罢了,就算不在他落魄时撒手不管,也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但她亲眼看见傅聿知在舒王府犹如半个主子,连枕山栖谷待他都是言听计从,比对她这个小姐还要恭敬。
她的贴身丫鬟珠莉曾对她学舌,说富府盛传姑爷和傅聿知是断袖。
“那些个丫鬟婆子谈起傅少爷来甚是亲切,她们说傅少爷以前几乎在富府住下了,又和贤王府离得近,两人就没有一天不厮混在一处。哪怕后来出事了,她们都觉得姑爷还会照顾他。”
本来她压根想不到这方面,但富豫刚新婚就冷落她,第一夜可以推脱是醉酒无力同房,可后来直接搬去书房睡不能再自欺说是无心。
难道富豫不亲近自己真的是出于这种缘故?
那她哥又是怎样看待傅聿知的,会不会和富豫一样?
江斓筠越想越觉得这其中必有古怪,试探着问:“舒王妃的人选你想好了吗?还好钱小姐不在了,我可不想让她做我嫂嫂。”
“江斓筠,逝者为大,你想好了再说话。”
被江墅一凶,她只好换了一种善解人意的语气劝说:“娘也不在了,她没能见到你娶妻生子一定很遗憾,爹又打算离京返乡,要是你成了家他会很高兴的。”
“刚才你也听见了,二舅一家也要回严州去,这一走可就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见。若是你娶了凝雨,游府和我们家就又可以像从前一样密不可分,娘也会很欣慰。”
江斓筠以为搬出爹娘来,她哥肯定会动容。岂料江墅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至极。
若是他们的娘还活着,定不想游府和舒王府扯上关系,甚至江家的大门都对他紧闭。可惜她没有留下遗言,不然江墅也没机会做孝子。
他心底依然有恨,多可笑,恨一个永远不会再开口的亡人,恨她为何不爱自己的孩子!
恨来恨去不过是仍放不下对母亲的期望,期待有朝一日他们之间隔阂消失,期待自己能够不再计较娘对妹妹的偏爱。
江墅不禁嘲笑自己的气量真的很小。
怪只怪爱不能迁移,不然以傅聿知对他的爱,足以使人忘却不被重视的过往记忆。
可惜这两条沟壑永不相通,即使他对傅聿知的爱满溢出胸腔,曾经的自己也无法躲避被爹娘忽视造成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