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满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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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你的爱给了我，世上到处是你的礼物。——《小狗疑心大宇宙阴谋篡夺它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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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季奕的第一眼，幼儿园时期的记忆瞬间回笼，商明璟一下子就记起了他。
男生穿着一件白色短袖，栗色头发松散的趴在额前，笑眼弯弯的往她面前一站时，像只正在没心没肺咧嘴笑的大型犬。
他胳膊抬起一瞬，虚虚的拢成了一个椭圆形，但最后却又默默放了下来，只若无其事的张开嘴，嗓音清朗：“嗨，公主，好久不见！”
其实商明璟已经做好和儿时玩伴重逢后拥抱一下的准备，这是礼貌，也是问候。不过既然他没有主动做，那就算了。
她笑了笑，大方道：“季奕，我记得你。”
“哇，是吗？！那太好了！我是季节的季，神采奕奕的奕哦，”闻言，季奕笑纹更深，声音也带上松了一口气的快然。随后，他又转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男生，轻轻拧了一下眉，疑窦道，“你是……？”
商明璟也随着他的目光往旁边看去——好巧不巧，今天的裴时南穿的是纯黑色短袖，神色也随着颜色，莫名不太好。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一黑一白的站着，颇有些“势不两立”的感觉。
他垂着眼皮，表情冷淡，话又开始变少：“裴时南。”
商明璟知道这是他不高兴的表现，但她又不知道这股不高兴来源于哪……不过，商明璟还是下意识替裴姓葫芦解围道：“这是裴时南，他七岁时来的京林，是我的好朋友。季奕，他话少，你多担待些。”
裴时南脸上的神情和缓了一些，从身后轻轻拉住她的袖子，认真强调道：“是六岁半。”
“哦，对对，我忘了，”商明璟转过头去看他，笑盈盈的，“是六岁半，对不起啦。”
裴时南望着她，扯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幅度很小的笑，轻声道：“没关系。”
“公主，我刚回来，能带我在你的城堡看一看吗？”季奕忽然开口，“它和我走时，有什么区别？”
商明璟回过神，点头应好。
走在城堡走廊的地毯上，季奕看着身边的商明璟，眼神也变得柔软了，“公主，离开的这些年，我每天都很想你。”
在商明璟有些意外的目光中，他眨了下眼，脸上笑容不变，“不过好在我们现在又在一起了，以后，我们也永远不会分开，对不对？”
妈妈和爸爸说季家现在的公司已经趋于稳定，不会再离开京林。商家根基稳固，同样也不会，所以，应该算不会分开吧？
商明璟长长的“啊”了声，一笑，“对。”
季奕的目光若有若无瞥向走在她身后的男生，“那……以后我也会经常来找你玩的。我还住在原来的家，和你家公馆只差几步路，很近。”
和公馆差几步路？可他们平时也不住在那啊，难道要去找家里的两个大人玩吗？商明璟心里有点奇怪，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道：“好呀。”
裴时南睫毛颤了颤，突然攥紧了她的衣袖。
柔软的布料被瞬间揉皱，在指间变成一团。他回过神来，这才如梦初醒的松开，向后退了几步。
“嗯？”商明璟立刻转头看他，伸手在裴时南衣摆处一勾，“干嘛呢？”
裴时南摇摇头，“没事。”
一路沿着城堡转了一圈，在走出三楼的电梯时，商明璟忽然感觉脚上一松。
她低头看一眼，“呀”了声，是拖鞋上的绑带开了。
之前鞋带松开时，都是裴时南帮忙系好的。所以这次商明璟也下意识把脚往旁边一递，随后又反应过来现在不止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刚到京林在家里参观的季奕。
平时商明璟虽然使唤裴时南惯了，但她却懂得至少要在一些人（比如老师、家长、有经验的前辈、家境相同的伙伴等等）面前给足裴时南面子和尊重。
显然，季奕是四种。
她自觉现在的行为不妥，便立刻弯下腰去想要自己系好——
可下一秒，穿着黑色短袖的男生已经自觉的弯下身，半跪在了自己面前。
他的手指分别握住绑带两头轻轻一绕，流畅的打了一个和左脚一模一样的结。
随后，裴时南抬起商明璟的脚重新摆好，又不动声色的直起身子，站到了她身边。
商明璟不疑有他，有些歉疚的冲左手边的人笑了笑，“不好意思，绑带开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前面是我的书房。”
季奕看着她的笑脸，点点头，沉默的走在商明璟身边。
好半晌，男生垂下头，轻轻咬了一下牙，在不算喧嚷的走廊里，能听到一点细微的挤压声。
裴时南无害的垂着眼睛走在商明璟身边，睫毛像是颤动的黑色蝴蝶。
晚宴时，大家久别重逢，都在互相讲述着分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城堡里充满着愉悦的气氛，所有人都很开心。
季奕吃的不多，更多时候都是在托着下巴笑望商明璟，时不时拿起公筷夹一些她多动了一些的菜放到后者的盘子里。
商明璟觉得稀奇。
她们四个好朋友里，也就只有自己和康笑行算是开朗的人，却也算不上对谁都自来熟的程度，裴时南和闻晏如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少话。没想到，这个“老朋友”竟然是这种性格，真的好少见。
“谢谢。”商明璟心中讶异，抬头冲男生笑笑，低头将菜吃进嘴里。
吃过饭，季家三人提出告别。
商寻真放下茶杯，摸摸身边两个孩子的头站起身，微笑道：“送送你们。”
沿着花园曲折的石子小路走出门外，季阿姨笑着站住脚步，按着季奕的肩转过身，“好啦，就送到这吧，咱们两家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商寻真只得无奈耸肩，“那好吧。”
商明璟悄悄松开在裴时南短袖侧边拧出的结，笑盈盈的主动开口：“阿姨叔叔再见，季奕再见。”
裴时南站直身体，同样如法炮制。
季奕的目光在男生皱巴巴的衣摆上停留一瞬，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垂在身后的手微微蜷缩，攥成空心的拳。
不过，季奕还是扬起自己最得意的招牌微笑，礼貌道：“阿姨叔叔再见，公主再见，裴时南拜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来家里玩。”
商寻真笑着说：“小奕不用这么客气，随时欢迎你来。”
“谢谢阿姨。”
季奕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接住了手里的深蓝色便当袋，“我妈妈都没有想到要给我带水果和点心，您费心了。”
“那可能是她还不知道，你们毕竟刚回京林没多久，晚上你再她讲就好。一中一直会给初高中生们留十五分钟的下午茶时间，让学习了一天的孩子们休息一会。不过没带的话也可以在学校里买，但还是家里准备的更营养均衡一点嘛，”商寻真摇摇头，笑道，“今天开学第一天，我怕你妈妈不知道，就也顺手给你带了一份，不算什么的。”
“辛苦阿姨还记着我了，”季奕看向商明璟和裴时南手中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便当袋，又道，“晚上您还来接公主放学吗？我把便当袋和便当盒洗干净还给您。”
“晚上……可能不行，我有点事，你先放在家里就好，”商寻真说完，分别摸摸三个小孩的脑袋，“好了，进去报道吧，妈妈去上班了。”
商明璟乖乖的冲她摆手，“妈妈爸爸再见。”
商寻真看得心头一软，忽地有点感慨：女儿第一天上学时的样子如今仿佛还历历在目——她小小的一个，背着书包站在地上，在校门口一众崩溃到哇哇大哭的小孩里显得格外镇定冷静。那时，商明璟也是这样乖的冲自己和陶春摆手，像是小猫。
怎么就高中了呢，时间过得好快。身为妈妈爸爸的他们也已经快四十五岁了……就算活到一百岁，又还能陪心爱的宝贝多久呢？
她忽然觉得有点心酸，转头搂住陶春的胳膊，“走吧。”
待商寻真和陶春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商明璟立马将手里的便当袋往裴时南怀里一塞，后者提着两份便当，又十分上道的伸手将她肩上的书包也拿了下来，背到自己肩上。
季奕一直在礼貌的目送着商家的阿姨叔叔走开，待他才刚转过头伸出手，身旁的两个人却早已好整以暇的交接完毕了。
“公主，我帮——”没来得及说完整的话被咽回肚子，男生看着两手空空正歪头等他要说什么的商明璟，只能僵硬的转变了话题，“公主，我不认识路，你带我走一段好不好？”
“好啊，”商明璟自信道，“我们来过高中部好多次呢，裴时南，走吧。”
我们。
又是我们。
裴时南六岁半时来到京林进入商家，现今已经有九年半，人生又能有多少个九年半？他们已经相伴彼此很多时光。很多……他完全陌生模糊的时光。
他五岁离开商明璟身边，十五岁重新回到她的视线中，其中十年的时间，一多半都被裴时南占据。那些从她口中说出的“我们”、那些她亲昵自然的无意识举动、那些她身边人的熟识、那些她毫不客气的使唤，本来都应该是属于他的，明明他们认识得更早，是裴时南横插一脚，夺走了它们。
季奕轻轻低下眼，被染回黑色的碎发垂落到额前，盖住了晃动的眸光。
走到位于三楼的高一（2）班，里面又是大半熟人。习惯早到的闻晏如已经提前占好了四个位置，听到脚步声，她抬起眼，在看到走在商明璟左手边的一个陌生男生后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几年，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高岭之花（……其实只是比刚认识时活泼了一纳米，话依旧很少）如今看到有生人来，也终于不再像小学接触裴时南的时候还需要商明璟搭线，甚至还能自己主动站起身礼貌打招呼：“你好，我是闻晏如。”
季奕笑笑，“你好，我叫季奕，是公主的好朋友。”
闻晏如微笑着点点头，目光不经意间往商明璟那边一飘，意思很明显：谁？
“我们是幼儿园就认识的朋友，季奕之前不在京林，暑假刚刚回来，一直也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正好四人后面的两个位置也没人，商明璟一边介绍着，一边点点自己身后的位置，“季奕，你坐这吧？”
季奕无有不可：“好。”
闻晏如“哦”了一声，在座位上坐下了。
书桌虽然已经被提前擦过，但裴时南还是拿出消毒湿巾又仔细的将二人的位置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商明璟习惯当甩手掌柜，趁他忙着的间隙转身趴在窗台上悠闲的往外看。
季奕放下书包，也有样学样的弯起胳膊一趴。
身畔倏然飘来一股被晒热的沙香，商明璟下意识往他那边扫了一眼。
只是，只这么一眼，她竟然就有点错不开视线。
不得不说，季奕是那种在人群中都会显得漂亮的独特长相。他的眼角微微下垂，下眼睑的弧度很大，但眼睛却不小，在专注望向你的时候会显得很无辜。唇瓣丰盈饱满，红润到像是玫瑰花的颜色。
并且，她还发现，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
商明璟觉得有点新奇，情不自禁的往左边靠了靠。
在察觉到她的动作后，季奕忽然一扬唇角笑了。
这个动作过后，男生本就好看的眼睛如水面般泛起波光，像是一块诱人凑近品尝的蛋糕，让人想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会是玫瑰花味的吗？她有点晕乎乎的想着。是甜蜜的吗？
就在她想要再次靠近端详的时候，一阵雪松香气骤然从身后席卷而来。并不存在的细密雪粒子扑进领口，却冰得商明璟骤然醒了。
她回过神来，最先看到的就是裴时南的手。
裴时南的手很白，皮肤也一样。商明璟一路见证他从带着婴儿肥的小孩子再到现在的高中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些变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唯一有可能产生变化的参照物：皮肤，却始终和雪一样白，让人根本无法回忆。
好像只是在一眨眼间，他就抽了条，手也变细变长了——就像是有一个人分别伸出两只手捏住裴时南的脑袋和小腿同时一拉，直接把他整个抻长了似的。
裴时南的手只在二人之间轻轻停留了一瞬，便径直拿起窗台上在商明璟脸颊左侧放着的抽纸缩了回去。他的动作极其自然流畅，好似真的只是随手来拿个东西般。
拿抽纸……到最后一步擦干了。
她冲季奕笑了笑，直起身子，转回到前面旁观裴时南忙活去了。
裴时南擦完了桌子，耐心的将废纸全部收拢起来放到桌面的垃圾桶里。他抿着嘴唇，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是扇动翅膀的蝴蝶。
商明璟托着下巴在一边看着，忽然想起了刚才的那股味道——早上出门时，自己也随手给他喷了几下香水，只不过怎么会那么浓的？
她按着桌子往前凑了凑，将鼻子贴到裴时南的左臂袖子里闻了闻，明明很淡啊！
撤开脸，商明璟发现裴时南正垂眼望着自己。
他的眸中有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但更多的是如同雪山一般的静谧沉静。与季奕不同，裴时南的眼睛很黑，黑到发亮，像是慕士塔格峰山脚下的喀拉库勒湖，仿佛永远不会掀起波澜。他的嘴唇也不太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色——曾经商明璟还以为他营养不良，拼命让小许阿姨给他送去各种补汤，最后也并没起到什么效果。
好像这个人从生下来就是这样清清浅浅的、甚至于说，是不太引人注目的。
但他在她这里，永远是裴时南，永远都是那个最显眼的、最重要的裴时南。
“干什么？”裴时南低低的问出声，一下子就将她的思绪打断了。
商明璟借着他扶来的胳膊直起身子，反问他：“我早上给你按了几下香水？”
裴时南：“三下。”
他顿了顿，又说：“怎么了？”
“三下也不多啊……”商明璟嘟囔着摇摇头，将手放到了桌子上玩着圆珠笔，“没事。”
裴时南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停，又移开了。
高中部的学生会选举和高一（2）班的班委投票，商明璟再次夺得第一宝座。她大刀阔斧的处事手段与和蔼近人的温和态度在京林一中上下都赫赫有名，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耍官威到处扣分找茬的人，同学们还是更愿意选择商明璟，起码没那么多事。
就这样，商明璟再次蝉联学生会主席和班长一职。
对此，她报以“呵呵”二字——就算是校长，一口气当六年也要当腻了。
不过，欲戴王冠，先承其重，商明璟清楚自己未来将要担起整个商氏的责任……也许初高中的这些年也可以算是锻炼。学生会和班级内的任人唯贤、选贤举能，应该都是一个庞大集团的掌权者所需要掌握的。
于是，商明璟成功将自己说服了。
高中的学生会要比初中时更正式一点，甚至还真正参与到了京林一中的具体建设里。身为学生会主席。她忙的脚不沾地，却还是努力挤出时间和裴时南一起吃中午饭。
对于朋友们，商明璟的规划很清晰：中午和裴时南一起，下午茶则和闻晏如、康笑行一起（如果能偶遇到裴时南就自动变成四个人）三个朋友，面面俱到，每个人都被照顾到了。她十分满意。
“那我呢？”终于，在开学的第五天，季奕提出抗议，“公主，我每天都看不见你……我在一中没有别的朋友，中午、下午茶和晚上都孤零零一人。”
他说话的语调十分婉转沉重，尾音往下垂着，可怜到极致。
可商明璟的日程已经安排满了，晚上他们四个都不在学校上自习，没办法陪他吃饭。她认真的表示了歉疚，却没得到季奕的谅解。
他眼尾发起浅浅的红，半掀不掀眼皮望向自己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湿漉漉的小狗，“公主，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饭。”
男生的语气悲伤到极致，不公平对待他的这件事似乎在他眼里是一件无比糟糕、严肃的事。商明璟茫然了一下，旋即打定主意：“我看你早上都会带早饭来学校，以后，我每天陪你一起吃。”
玫瑰花倏然绽放，季奕终于露出笑颜，“好。”
裴时南收回目光，垂下头，攥紧了手中的笔杆。他的嘴唇上下动了动，最后只是沉默的在题目旁落下一个A。
吃下午茶时，闻晏如将便当盒里自家果园种的新鲜水果分给朋友们，忽然望向趴在桌子上的商明璟发呆开口：“你觉不觉得，季奕很适合去演戏？”
学生会那边今天有个会，要求全体人员参加，主席负责主持。才刚结束，商明璟就立刻挥别众人马不停蹄的跑了过来，气还没喘匀，就又立马赶下一场来吃下午茶，现在整个人还呈现出一种空白的状态。
她没缓过神，“嗯？”了声，“什么？”
闻晏如又分给了她一颗草莓，重复道：“我说，你觉不觉得季奕很适合去演戏？”
商明璟这次听到了：“挺适合啊，他长得很好看。怎么了，他说他想当明星吗？”
“没有。”
闻晏如摇摇头，看着她直起身子，靠到了始终缄默的裴时南肩上。后者感受到重量，下意识向右侧了侧，将后背歪了一点过来，好让她靠的舒服些。
“有点累啊……”连轴转了这么多天，就连一向强壮如牛、生龙活虎到不知疲惫为何物的商明璟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在裴时南肩头闭上了眼睛，感慨道，“也就只有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康笑行叼着嘴里的纸杯蛋糕，轻轻抚了抚她的胳膊，“光是兼顾学生会主席和班长就已经这么累了，以后再加上高中的学习内容，会很难吧？要不要去掉一个？”
商明璟想了想，坚决的摇摇头，认真肯定自己：“我可以的。”
“我相信你，”康笑行捏起两个奶油最多的纸杯蛋糕，缓缓放到了她的盒子里，“多吃点。”
商明璟感动的用手捏了捏康笑行柔软的脸，温声道：“谢谢笑笑。”
晚上放学后，裴时南照例在教室等商明璟回来——下周是京林一中百年校庆，学生会今天下午要在宣传栏布展，她作为主席，要亲自“监工”。
时针指到“6”时，商明璟的脚步声终于出现在了走廊。她的动作有点急，步伐也有些杂乱。因为她答应过他，一定会在六点之前回来，和他一起回家。
裴时南站起身，将收好的两只书包背到肩上，又拿起她搭在椅背的外套搭在手臂，直起身——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商明璟偏过头，笑容很真切，“要是没有你，我们现在可能还在死胡同。等校庆办完，我请你吃饭。”
穿着深蓝色外套的男生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轻快道：“小事情，公主，能帮上你的忙我也很开心。”
商明璟好笑的拍拍他胳膊，“总之，你的建议很完美专业。人才不可埋没，为我所用就最好了，季奕，有没有来宣传部的打算啊？”
季奕微微侧过头，温柔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声音轻轻的：“如果是你邀请我的话，那么我愿意。”
商明璟笑眯眯的，“那就说好啦，明天你要去学生会报道哦。”
季奕的笑容一下变得很甜美，“好。”
许是因为他的注视过于灼灼，商明璟说着说着话，忽然若有所觉一抬头，径直撞进了裴时南的眸子里。
他下意识想躲，可她的眼睛却一下子变得波光粼粼，灿烂的让他根本无法移开目光，“裴时南，走，我们回家吧。”
商明璟冲裴时南招招手，又转头看向季奕，“今天麻烦你啦，都这么晚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后者颔首，“知道了。”
季奕侧过身，看着裴时南与自己擦肩而过。他是那样自如、那样坦然的背着她的书包走在她身边，与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一种莫名其妙的……或是嫉妒一下窜上心头。但季奕不想将它们暴露于商明璟面前，只得微微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两个人并肩走出教室门，顺着走廊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裴时南也和自己一样，始终都在慢商明璟一步，珍惜、小心的轻轻踩着她的影子边走。
季奕收回目光，忽然低头一笑。
他和他，就像是公主身后的骑士。
高贵耀眼的公主执剑在前方冲锋，骑士只需要走在她身后，等待着公主凯旋。厚厚的铠甲遮住了他们的脸，因此，没人能看到骑士眼中闪烁着的亮光。
但它的来源，始终是公主的方向。
临睡前，商明璟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裴时南的异样——这些年，她自认为已经将他“培养”得落落大方（至少在商家能说出完整的话，提出自己的要求和看法）但今晚他似乎又变成了六岁半的模样，垂着长长的睫毛，一声不吭的坐在自己身边，推一下动一下。
商明璟放下手里的笔，弯下腰，从裴时南身前探头过去，盯着他的黑眼睛满脸严肃的说：“裴时南，你怎么了？”
裴时南摇摇头。
她不依不饶，拽住他的睡衣领子逼问：“我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发生什么了，有谁欺负你？有人霸凌你？”商明璟顿了一下，新闻里的种种一下子浮现心头，“他们逼你吃粉笔了吗？他们把你按进厕所里了吗？”
眼见着再不回答，她就要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裴时南只得轻轻按住了商明璟的食指，“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没有人让我吃粉笔和按我进厕所。”
“真的？”商明璟将信将疑，语气也越来越重，“我明天会去学生会看监控，如果他们真的干了，你不要怕，今晚我就让他们还……”
裴时南抿着嘴，忽然将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男生略有些清瘦的身体倏忽被掌心所覆盖，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很烫……也有点好摸。
商明璟呆了瞬，不自觉的蜷了蜷手指。
指尖划过温热的肌肉，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瞬间紧绷了一下。
“我真的没事，”裴时南终于开口，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将她的手往上移了移，隔着一层细腻的布料，盖在自己的心口，“不信，你可以‘测谎’。”
感受着心脏跳动的频率来测谎是两个人在很小的时候才玩过的一种游戏，长大后，他们的身体各自发育成长，不方便再互相触碰身体，就再也没有玩过了。
但现在，裴时南却像小孩子一样执拗而天真的望着她，仿佛他们还是那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学生，仿佛她还是那个认真贴在他身上测谎的“公主警官”。
扑通。
扑通。
扑通。
扑通。
扑通。
扑通。
裴时南的心脏平稳地跳着，没有丝毫因为撒谎而下意识增高的趋势。
直到它在掌心有力跳动的第六下，商明璟悄悄将手鼓成了一个拱形，若无其事道：“那好……但明天我还是要再亲自确认一下，你没意见吧？”
裴时南摇头，“没有。”
“……不过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商明璟撤回手，又想起正事，“你为什么不说话？”
裴时南拿起笔，声音平静无波：
“没事。”
“你很怪，”商明璟用手支着下巴，认真点评道，“上次你这样说‘没事’的时候，下午就切掉了阑尾。”
她歪头打量着他的神色，终于一锤定音：“不过今天不像是生病……裴时南，高三下学期了，你紧张？”
裴时南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是自习时间，自从他们上了高三以来，老师就宣布可以自己支配这几节课，只要不出学校，在哪里学习都可以。
教室里稀稀拉拉没有多少人，大多数同学还是选择去图书馆温习。
商明璟、裴时南、闻晏如、康笑行四人懒得到处奔波，干脆就驻守在教室了。
不过，季奕不在。
他从高二开始就决定艺考，已经很久没来过学校。当初他还来问过商明璟的意见，她没参加过艺考，家里人也没有相关经验，根本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建议。
记得那时，季奕一眨不眨的望向她，只问了一句话：“公主，你希望我当明星，去拍戏吗？”
商明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长得很好看，如果你真的想当明星的话，一定会火的。但是如果你选择高考，我也支持你。”
季奕望着远方，没有说话。
她侧过头，看着男生那张漂亮到简直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再次肯定：“你真的很帅。”
这次，季奕终于笑了一下。他点点头，轻快道：“帅就行，那我放心了。我去当明星，肯定大杀四方，没人能比得过我。”
于是商明璟也跟着笑了。
紫藤萝的香气顺着风迎面飘来，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忽视。季奕向后靠了靠，将手撑在身后，忽然若有所思的问：“公主，如果，我那十年没有离开京林，你会像对裴时南一样对我吗？”
商明璟愣了一下。
对裴时南好，起初只是因为那年二人在城堡见到的第一面。
七岁的她在父亲的呼唤中踩着长长的旋转楼梯走下来，六岁半的他轻轻揪住衣角，延颈举踵着小心望来的那一眼。
裴时南的眼眸实在太过纯净赤诚，商明璟只不过才扫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最初，因为他初来乍到、谨小慎微，瑟缩的像一只小猫，所以她主动让他帮忙“跑腿”，默许他叫她“公主”，又引导他成为她的的“帮手”。
公主，是有必要为弱小者支起一片天空的。
裴时南既然叫她一声公主，那么，她也很义气的抬手“罩”住了他。她把他带到自己的朋友圈里，帮他赶走那些流言蜚语、帮他适应、帮他磨合、帮他认识、帮他熟悉。
之后的种种，也都只因为他是裴时南，商明璟才会在大大小小的许多事情中插手进来，事事关心，处处留意，让他越走越稳、越走越高。她不在意回报，只想让他好。
裴时南是她十余年来亲手在雪山脚下开凿出的一汪湖泊，静谧、宁静，虽然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商明璟却很满意。
裴时南的好，都藏在心里、身体里，从外表看不见。只有触碰到他，才能真正体会到。
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呢？
她身边的人，一直是同样家境优渥、没有受到过像裴时南那样糟糕挫折的季奕，商明璟还会这样做吗？
“……不会，”商明璟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如果，一直是你在我身边，我们可能就只是比一般朋友更亲密一些的好朋友。季奕，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不管你想进娱乐圈也好，继承家业也罢，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商明璟是多么聪明敏锐的一个人，季奕回来的这两年，她又何尝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可裴时南就是裴时南，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得了他的存在，他是她的一片小湖——亲手挖出来的。
话音落地，季奕漂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了。
他握紧手指，嘴唇几次张张合合，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攒了不短时间的话说出口，商明璟霎时觉得自如了不少。她拍拍季奕的肩膀，小声说：“我看出来了，你更想做明星对不对？那以后，我也努力往娱乐圈的方向拓展道路。你长这么帅，肯定会火，以后你就当我的聚宝盆，我们共赢。”
莹润的液体从脸颊跌落，没入深色校服中，再也消失不见。季奕垂着眼睛，勉强向上提了提唇角，闷声道：“好。”
“那我先走了，”商明璟从长凳上站起身，“学生会还有事，季奕，你也早点回班哦，一会巡逻了，不要被逮到。”
季奕始终留给她一个背影，只能看到一颗不断上下晃动的脑袋，他在点头。
“没什么好紧张的，”收回思绪，商明璟按了一下笔，发出咔哒一声，“考好了，上大学。没考好，重读一年，或者出国。怎么样都有退路，你别怕啊。”
她的目光落在被裴时南摊开放着的年级排名表上，“再说了，你成绩不是也不差吗。我记得是第56名对吧？就算失误失误再失误，你直接睡在考场上了，也能上重本。”
商明璟又探头凑到他胸前去看，“裴时南裴时南裴时南？”
他垂了垂眼，目光飘飘悠悠的落在唯一没有被课本挡住的排名表第五行。“商明璟”三个字被油墨印在上面，醒目、清晰。
“不在一个学校没什么，我们只要都在一座城市就好呀，”商明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又道，“都选京林的学校，这样每天都可以见嘛。”
裴时南慢吞吞的“嗯”了一声。
长时间歪头，商明璟脖子酸了，便直接将脑袋往他胳膊上一放。
快到夏天了，裴时南穿着简单的墨绿色短袖（是商明璟逛街时随手给他买的）露出的肌肉线条结实有力……依旧很白。有健身的痕迹，但不是发达到几乎可怕的贲张状肌肉。
商明璟从不吃牛蛙，她觉得它们露出一副健身过度的样子很可怕。裴时南受了她的影响，也有意不去练得太过。
在她躺上来的一瞬间，裴时南轻微的转了一下胳膊，将更为柔软的小臂内部露出来，尽力让商明璟待得更舒服一点。
“没事了？嗯？”她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顾着用眼睛去找他，“放轻松，没什么可怕的。等考完了我们去桐宁玩几周，拜访阿姨和叔叔，之后我们去看极光。七月，我还想去坦桑尼亚看动物迁徙。”
提到亲人，裴时南的神色终于舒缓不少。他克制的抬起手将商明璟的碎发拨回耳后，终于点点头，低声道：“好。”
商明璟眨眨眼，两手一按，终于将敞开着的笔盖“咔吧”一声合上。
清脆的铃声在教室里响起，高考结束了。
这是学生们自由的号角，也是放纵的信号。他们迅速抓起桌角的文具袋，如同小燕般欢快的飞了出去——商明璟也是其中一员。
她捏着准考证和文具袋走出教室，站在走廊里等裴时南。他们昨晚说好了的，要一起走出学校。
“商明璟，你还不走呀？”有学生会熟悉的同学发来问候，她一概笑着摇摇头，抬起手挥别了她们。
商明璟倒是没觉得有多少离别的伤感，毕竟往后在生意场，大家都还会再遇到的。往后的日子里，她们都会慢慢脱掉校服，一点点学着长大。她期待重新见面的那一天。
轻快的风从走廊尽头吹到脚下，为身旁的栏杆送上一朵小花。商明璟定定的看了一会，将夏天的礼物妥帖放进了文具袋里夹好。
抬起头，他终于从后门走了出来。男生身形挺拔，氛围冷清，像一座洁白的雪山，在热闹熙攘的人群中显得那样特殊。
裴时南绕开一层一层的人，逆流而上，径直朝着商明璟的方向走来。他的眼眸专注，目标明确，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着别样的光芒，是喜悦的、是放松的、是期盼的。商明璟知道。
对于朝着她走来的这一件事，从六岁半到十八岁，他已经坚定的做了很久很久。
作为十年如一日坚持做最好的商明璟的她，深知长时间做一件事有多不容易。其实在人生的大多数事上裴时南都表现得很淡，但对于她，他却总是浓烈、认真、持之以恒。
商明璟正若有所思的感叹着，裴时南却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身边。
男生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起放到自己背着的书包里，又在她身边侧着身子站定，默不作声的挡去了那些莽撞跑来的考生。
“走吧。”他垂了垂眼，道。
商明璟回过神，点点头，笑着抓住了他的胳膊，“走走走，妈妈爸爸要请咱们去吃饭呢。”
一路顺着人潮走出校门，商寻真和陶春已早早站在门口等待。他们翘首以盼的模样，和小学第一天放学时一模一样。
商明璟忽然转头去看——六月还不算太炽热的太阳下，裴时南的眉目融化在日光中，显得柔软而温和。
太好了，他也没有变，一切都是商明璟所熟悉、所安心的样子。
“走吧，”走近后，商寻真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没有提任何关于考试的事，又看向裴时南，“时南，妈妈爸爸也早就说要来接你考试。但他们的飞机晚点，可能得晚上才能来了。”
他摇摇头，体贴道：“没关系。”
商明璟躲在裴时南身后小声嘟囔：“好热，好热。”
“给你们买了冰饮，在车里冰箱镇着，快去喝吧，”陶春笑着道，“两个小朋友今天辛苦啦。”
“谢谢陶叔叔。”
一边说着话，裴时南一边用手拉开轿车车门，同时又用右手挡住车门上方，成功护送公主坐进车子。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他根本都没有低头确认过，但一切流程却又那样自然顺畅。
商寻真默不作声收回目光，冲裴时南笑了笑，“不用客气。走，阿姨请你吃饭。”
高考结束的这一天，商家一家四口去了两个小孩第一次上学时吃过的那家名叫“景明”的餐厅。
陶春翻着菜单，笑着望向身旁的侍应生，“算了，也不挑了。今天新鲜的食材都来一份吧，再多加一份红烧肉，小孩子爱吃。”
“好的。”
侍应生关门离开后，商寻真望向正撑着下巴看裴时南玩手机的商明璟，问：“暑假有什么打算？”
商明璟顺手在屏幕上点了暂停，老老实实给母亲大人汇报个大概：“出分后打算先去桐宁玩一下，再去看极光，然后还想去坦桑尼亚看动物迁徙。”
商寻真点点头，也没往下细问：“有计划就好，我不干涉你们。”
商明璟一弯眼睛，又继续探头去看裴时南手机上的视频去了。
略带抖动的镜头中，成千上万只角马、蹬羚正在浩浩荡荡的渡过马拉河。身边不断有同伴惨遭鳄鱼吞食，血肉混合着浑浊湍急的河水流经脚下，可它们不会停歇、哀悼，它们只是一直向前奔跑着，想到抵达远方的希望。女人激动的画外音从视频中传来：
“看啊！这就是‘天国之渡’！”
商明璟屏住呼吸，抓紧椅背向不远处望去。
在家看视频是一回事，可真当这幅场面出现在眼前时，带来的震撼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小时候商明璟也来过非洲，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并没赶上动物迁徙。
“我们一起见证了它，”她转过头，看向一直在身边给自己扇扇子的裴时南，神采飞扬的说，“我们又有了一段共同的记忆。”
“那我呢？”前排的康笑行不满的转头叫道，“还有闻晏如，明明是四个人共同的记忆！”
对了，在听说商明璟有要来非洲的打算后，康笑行就首当其冲高喊她也要去，闻晏如也难得的露出了一点兴趣盎然的神情——看着朋友们的表情，她便只好答应大家一起去玩，就当是缓解高考残存的紧张情绪。
高考成绩出来后，几个人都可以留在京林读书。商明璟和闻晏如发挥正常，在京林市都算名列前茅，选了京林大学的商科；比起二人，裴时南成绩略差一些，读了京林工商大学的金融专业，他的发小霍净远也来了京林读书，两个人是同一个专业；康笑行对于美食的兴趣浓厚，选择了烘焙；季奕捏着京林电影学院和京林戏剧学院双第一的好成绩进入了京林电影学院。
——看吧，商明璟说什么来着，他未来肯定大红大紫……开经济公司的进度要加速推进，别让聚宝盆被别人签走了。
她正魂飞天外，耳边，裴时南好脾气的说：“是咱们四个人的记忆。”
“又有动物来了。”闻晏如适时提醒道，康笑行啊了一声，又立刻转过头继续看了。
商明璟终于不再想，脑袋一歪靠到裴时南的胳膊上看起动物。
她是很怕热的人，于是，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很小心，生怕自己吹出的热气热到她，同时手上扇扇子的动作也没停，让商明璟身边一直笼罩着风。
视线缓缓从角马群上游离开来，商明璟盯着车窗上男生无怨无悔一直为自己扇着扇子的身影，忽然问了一句：“裴时南，你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
裴时南霎时哑口无言：“我——”
“我喜欢你。”
格陵兰岛漆黑的夜空上绽放着大片大片的蓝绿色极光，商明璟站在雪地之间，穿着白色的厚外套，眸光清亮，飞扬的神采就连远处的极光都显得逊色。
她的身后是一片看起来明显被刻意装扮过的雪地，有两个脑袋正在木架后鬼鬼祟祟的晃动。凭着她们的衣角颜色，裴时南看出那是闻晏如和康笑行。
脸上骤然传来被捏动的细微痛感，他终于回过神来，看到正气势汹汹叉着腰的商明璟。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裴时南甚至可以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不断变化着的极光。
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书里写，极光寓意着命运的相遇、永恒与承诺和希望与曙光。裴时南从没有奢望商明璟给自己什么，他只是希望，能陪伴她越久越好。毕竟自己已经占了第一条，人不能那么贪心，他自认为也没有那么好运。
可现在，商明璟就站在这一片美到惊心动魄的极光里，有点气恼地喊他的名字：
“裴时南！”
她说话时，有白雾绵绵升起，笼罩在二人面前。他以为这是一场梦，下意识伸手去拂，却一下子被抓住了。
她拽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地问：“我在和你告白欸，为什么不回答？你不喜欢我吗？不可能，不会有人不喜欢我，是你的问题吧？快点反省一下，给你五分钟。”
不用五分钟，裴时南只反应了一秒钟就张开口，声音是意料之外的嘶哑：“可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话还没说完，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闭上了嘴。
“为什么不值得，”商明璟向前一步，认真回答，“我觉得你很好啊。”
裴时南看着几乎趴到自己怀里的她，下意识帮商明璟将翻出来的围巾捋顺，清了一下嗓子，嘴上不停：“或许是我们朝夕相处，你对我保持的那一点点兴趣被放大了而已……也许是错觉。公主，恋爱是很严肃的事情。我想，你需要再考虑一下。但不管怎样，我……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当朋友也好，当……情侣也好，我都在。”
商明璟倏然瞪大眼睛看着他，两人大眼对小眼了好一会，她叹了口气。
热气猛然冲上眼眶，裴时南几乎要哭了——明明是自己亲口说出了那些话，为什么他现在这么难过？她现在反应过来了吧？觉得这是一场误会了吧？她也不要他了吧？
“算了。”悬在头顶的重剑随着这一声轰然落地，裴时南感觉到有液体顺着脸滚落了下来。
没什么好哭的。他告诫自己。公主能想清楚，是很好的一件事，他不能耽误她。
另一边，商明璟重打起精神，向后招招手，决定雷厉风行的给裴时南一场入室抢劫的真正爱情。
——指望他，可能两个人都七老八十了还没有结果。
康笑行得到信号，立刻窜上前来，手一扬，红色花瓣纷纷扬扬飘落，配合着周围的雪，像是倒转水晶球后的样子。
闻晏如快步跑出，将口袋里的小盒往商明璟一塞，又顺手拿出另一只皇冠戴在了商明璟脑袋上。
功成名就后，两人再次飞快跑远，躲到旁边的树后露出四只眼睛偷看。
裴时南眼眶通红，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一瞬间发生的事，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什么时候排练的。
商明璟扶了一下皇冠，“砰”的将手中的小盒打开，举高，再次重复了一遍：“裴时南，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裴时南低下头，在看到盒子中并肩放着的两枚闪亮的戒指后，那一套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忽然察觉到这并不是一场“错觉”，她是提前规划好的在向他认真告白，也许准备了很久。他……怎么能说出刚才那些混账话，让她寒心，让她失落，以至于放弃了一点点营造的氛围，直接将戒指摆到了自己面前。
裴时南无法理解五分钟前的自己，但五分钟后的他，身体已经开始细细的发起颤。
他仍旧无法欺骗她，他仍旧喜欢她，他仍旧无法抵挡她，就算是裹挟着毒药的蜜糖，他仍旧会吞吃入腹。
“我……我喜欢你，公主。”
第一遍出口后，往后就顺畅很多了，裴时南甚至能一边颤抖一边一连串的说：“公主，我喜欢的，我喜欢你的。”
“我也喜欢你。”
商明璟简短的回答了一句，低头取出一枚戒指推到了他的右手中指上，又将盒子往裴时南怀里一塞，冲他伸出了手，“来吧。”
裴时南诚惶诚恐地看着戒指盒中和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许久都没有动。
“你亲口说的喜欢我，那么我们现在互相喜欢，已经在一起了。”商明璟举累了，将手搭在了他茫然张开的手背上，大声宣布道。
在一起。
这三个字没入雪地，裴时南终于回过神来。
他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小心的捏出戒指，也有模有样的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将戒指推进了商明璟的右手中指——他紧张的几近晕倒，触碰到她每一寸皮肤的手都像是烧着了一般滚烫，每推一寸，他就要更抖一分。
他……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这个场面……但这确实不是梦……她真的喜欢他……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他一直放在高处遥望着的公主，真的对他说“喜欢他”……
书翻到下一页，在芬兰的传说中，极光是狐狸尾巴振动离子形成的光束，是“fire of the fox”，象征着幸运。
难道是因为笼罩在极光之下，裴时南才终于被难得的好运女神眷顾了一次吗？
但，这一次，是不是有点太大、太多了？他不要这么多，也可以的。
商明璟抬起手满意地看了看，伸手抱住他的胳膊，笑盈盈的，“这只是恋爱戒指，等订婚、结婚，我们买更好更贵的。”
裴时南哆哆嗦嗦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我……”他的视线中连极光都已经消失了，只有商明璟一直晃啊晃，晃得他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在地。
砰！
比刚才还要更绚烂的花瓣骤然在头顶炸开，裴时南下意识仰头望去——十余架无人机在头顶嗡嗡盘旋，摆成了一个巨大的爱心。
商明璟熟门熟路的牵住他的手，小声说：“本来应该是随着我的告白词一步步来的，但你太慢，只能现在放了。不过，告白词也不会少，我写了好久，不能浪费，等回家给你念。”
现在，裴时南脸上的温度可以煎熟一颗鸡蛋。鸡蛋要全熟、撒一点海盐，边角微焦，商明璟爱吃。这么想着，他情不自禁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想要真的从哪里找一颗鸡蛋煎给她吃。
“太好咯！！”康笑行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闻晏如指向他们交握的手，冷静道：“看，已经在一起了，商明璟什么风格你还不知道吗？入室抢劫，直接强抢良家少男。”
商明璟气急败坏：“什么强抢！他也喜欢我！闻晏如你不要瞎说！！”
闻晏如又指向她微微打着颤的手指，“你抖什么？紧张坏了吧？”
商明璟二次气急败坏：“我这是冷的！虽然……虽然也有点紧张！”
一边热热闹闹快快乐乐，裴时南此刻仍僵硬的如同不远处的冰山。
巨大的喜悦冲上心头，让他简直不该作何反应。所以，直到在回京林的飞机上，裴时南仍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呆样。
闻晏如和商明璟咬耳朵：“我说什么来着，早告诉你别急别急。看，现在把他吓傻了，等回家你赶紧带去测测智力吧。”
“但互相喜欢，难道不应该早点互表心意吗？”她很不解，“我觉得我已经算很慢了。”
“慢？”闻晏如给商明璟掰手指，“你和我说喜欢他的时候是六月吧？七月、八月，才刚两个月，你就表白，这已经算非常快了。”
“你怎么知道快和慢？”她疑惑的问了一句，向后靠了靠，也给她掰手指，“我和裴时南七岁时认识，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已经很久了。我们之间感情又不是一天就蹦出来的，是在十几年的相处中无形之中产生的，只是在一瞬间才被发现而已。”
闻晏如说不过她，只能苍白的落下一句毫无杀伤力的狠话：“你厉害，你怎么说都有理。”
“我当然厉害。”商明璟一瞬间变得笑眯眯的，站起身去找裴时南了。
“没那么难以接受吧？”她坐到沙发上，往他怀里靠了靠，侧过头看他，“就是从很好很好的朋友变成了恋人而已，我们的相处方式没变呀。”
裴时南没吭声，胳膊却十分诚实的摆成了一个适合她靠着的位置。
商明璟撇他一眼，耸耸肩，直起身子，似乎是要从座位上站起来，“要是你不想，就当作没那回事吧。”
“没有，你别走！”裴时南惊慌之下，猛然伸手一揽，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小声道，“我没有不想……公主，我只是太高兴了……高兴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商明璟本来也没想走。她弯唇一笑，重新靠回去捏着他的手指玩，“和之前一样啊，这有什么的。”
不一样的。裴时南看着商明璟的发顶，在心里无声地说。
不一样的。
我们戴上了情侣戒指，我们成为了可以互相依靠的恋人，你……还说喜欢我，这是我之前从未幻想过的，但现在又确确实实地在我面前发生了。
他悄悄合拢掌心，勾住了她的手指。
两枚银色戒指短暂的触碰在一起，发出很小很小的声响。裴时南心弦悄颤，眼眶瞬间微酸，几乎要再次落下泪来。
自从格陵兰岛的告白夜后，他就又变成了六岁半那个初到京林的、脆弱的裴时南。
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总是悄悄在枕头上留下眼泪。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心里再也没有无助、彷徨，而是莫大的欢喜和期待。
裴时南对自己说，这是幸福的眼泪。
裴时南还对自己说，要永远对公主好，要给公主奉上最好的，直到公主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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