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蓝色果核》佛头

47、Leo的时间·四

　　047
　　夜店的门重得像要把人永远锁在里面。梅西用肩膀顶了一下，又顶了一下，那扇门才不情不愿地开了道小缝。

　　外面站着几个年轻女人，或者说，几个大姐姐。梅西就是这样想她们的，尽管她们可能只比他大个三四岁。

　　"我们送你回家吧，莱奥。"其中一个说。她的声音很温柔。

　　"太晚了，一个人不安全。"另一个补充道。

　　她们是对的，凌晨三点的巴塞罗那确实不安全。特别是对一个看起来像高中生但银行账户里的钱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多得多的足球运动员来说。但梅西摇了摇头，头顶的刘海跟着晃了晃。

　　“谢谢，”他说，感觉这声音从自己嗓子里冒出来得有点费劲，“我想自己走走。”

　　大姐姐们耸了耸肩。就这么简单。没有追问，没有坚持，没有那种"你确定吗你真的确定吗你百分之百确定吗"的连环轰炸。这让梅西想起他的母亲，她有一套完整的询问系统，包括主问题、补充问题、确认问题和验证问题，整个过程可以持续到他投降或者精神崩溃为止。

　　"你为什么想一个人待着？"母亲会问。

　　"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人欺负我。"

　　"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很开心。"

　　"如果你很开心，为什么要一个人待着？"

　　"因为一个人待着让我开心。"

　　"那你之前为什么说没有人欺负你？如果没有人欺负你，你为什么需要一个人待着才能开心？"

　　这个过程可以无限循环下去，直到梅西不得不编个理由或者干脆哭出来。

　　而这些大姐姐们不同，她们只是耸了耸肩，然后散了。其中一个甚至朝他挥了挥手，像是在说“祝你好运，小家伙”。她们的理解来得如此轻易，这让他感到安心，虽然他说不清为什么。

　　梅西开始走路。他喜欢走夜路，喜欢那些被夜晚过滤过的声音——汽车声，偶尔的脚步声，还有那股永远存在的海风。

　　他走着走着，手机屏幕突然亮了。那是一个小小的，发光的矩形，上面写着：

　　爸爸未接来电（2） 22:00 23:00

　　梅西盯着屏幕，突然想起他哥哥马蒂亚斯讲过的那个笑话：有个儿子总是不接父亲的电话，直到父亲死了，电话再也不响了，然后这个儿子开始疯狂地想念那些铃声。

　　梅西当时就没笑，他觉得那根本不好笑，一点都不。

　　现在是凌晨三点，父亲应该睡着了，或者说，他希望父亲睡着了。他可以打回去，告诉他自己没事，然后听他问那一百个问题，直到他再次编个理由或者哭出来。或者，他可以什么都不做。

　　他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梅西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走路。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大概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说真的。走，然后想。

　　他想起哈维，那个总是理所当然地说巴萨是世界上最好的球队的哈维。他想起普约尔，那个永远笑嘻嘻地点头同意，仿佛在说“这还用你说吗，白痴”的普约尔。还有小罗，那个总是咧嘴大笑，然后做个让你忍不住也想笑的鬼脸的小罗。

　　他们都是好人，至少曾经是。梅西在心里画了个小圆圈，圈住了"曾经是"这三个字。当你开始用过去式来形容你的朋友时，就说明有什么地方出了大问题。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巴萨正在下沉。06年夺冠之后，大家都放松了警惕，像一群刚刚吃饱喝足的猪仔，懒洋洋地躺在太阳底下，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下去。

　　里杰卡尔德的仁慈一开始被当作智慧，后来被当作软弱。小罗的放纵，埃托奥的爆脾气，德科的自我——他们都是天才，或者说，曾经是。但天才们总认为，那些为普通人设定的规则，比如准时，比如自律，比如团队精神，都跟他们没关系。

　　07年联赛，巴萨眼睁睁看着皇马在最后阶段反超。

　　08年更糟。球场上的每一次争吵都被无限放大。球迷甚至开始在主场嘘自家球员。诺坎普不再是信仰的圣地，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回荡着抱怨和咒骂的空心鼓。

　　更衣室开始裂开。大家开始跟小罗和德科保持距离，不给他们传球，就像他们得了什么会传染的脏病。

　　梅西想，这很正常。在船下沉的时候，人们会互相踩踏，他们会为了一个救生圈，把身边的人推下去。这很正常。这很可悲。但它很正常。

　　普约尔早就没辙了。他是个战士，一个领袖。但他现在没辙了。这很遗憾。当一个大副没辙的时候，这艘船就真的要沉了。如果连普约尔都无法用他的坚毅和忠诚来维持这艘船，那就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了。

　　但梅西选择了小罗。他选择跟小罗一起去夜总会，一起吃那些被体能教练和营养师痛骂的垃圾食品，一起做那些被认为“不专业”的事。也许因为他无法再忍受失去任何人，也许因为他终于意识到沉默是一种共犯。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把小罗从深渊里拉出来。

　　梅西把经过自己的球尽可能传给小罗。每一次机会，每一个可能。他想证明小罗还有价值，想证明友谊比战术更重要，想证明小罗不是一个传染源。他是他的朋友。

　　然后呢？

　　然后大家也开始不给他传球了。就这么简单。你帮助一个"有问题"的人，你就成了有问题的人。他本想帮助朋友，结果发现自己也成了需要被帮助的人。

　　就这样。一切都在下沉。像一场缓慢的、不可避免的溺水。他是一个幸存者，一个证人。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但他无力挽回，至少他一个人做不到。你不能一个人把一艘正在沉没的巨轮推回水面。

　　梅西抬起头，街边传来青年男女调笑的声音，还有一股劣质叶子的刺鼻味道。假模假式的欢乐，他想。

　　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想到了绑架，想到了赎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皮克曾经和他说，人越是害怕一件事，它就越会发生。他总是说些这种听起来很深刻但其实毫无用处的话。然后梅西就看到了那辆车。

　　车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一直跟着。他只回头看了一次，就那么一眼，没看出来是什么牌子的。黑色的，低调的，就像电影里绑匪开的那种车。但他想，现实生活中的绑匪大概也看过同样的电影，所以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会选择同样的车。

　　他第一想法是完蛋了。自己被盯上了。他加快脚步，车也加快；他放慢脚步，车也放慢。就像一个可怕的影子游戏，只是这个游戏的规则是：输家会被塞进后备箱，然后就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梅西吓坏了，真的。他的心跳得像一辆失控的摩托车，砰砰砰砰，快到他觉得肋骨都要被震碎了。他想起了所有那些关于足球运动员被绑架的新闻，想起了母亲塞丽娅总是担心的那些"万一"。她总是说"万一有人跟踪你怎么办？万一有人想伤害你怎么办？"而他总是回答"妈，没人会跟踪我的"。

　　现在看来，塞丽娅可能是对的。她关于危险的那些唠叨可能不是过度保护，而是预言。他开始疯狂地想象各种可能性。也许他们知道他的身份。也许他们知道他的银行账户。也许他们已经跟踪他很久了，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会在深夜独自出来散步。也许现在已经有人在联系他父亲，要求天文数字的赎金。也许——

　　梅西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他迅速扫视四周的环境——有几个岔路口和狭窄的小巷子。但小巷子显然比大路更危险，大路好歹还有偶尔经过的车辆和路灯。他犹豫要不要拐进小巷子躲一会儿，但那听起来像是恐怖电影里受害者会做的蠢事。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让观众在电影院里大喊"不要进去，你个白痴！"的蠢事。

　　他想，如果他拐进小巷子，他就会死。或者更糟——他会被绑架，然后慢慢死。他不想死，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

　　车子忽然按了两下喇叭。

　　那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炸开，像两声枪响。梅西停住脚步，不敢回头。这就是人类最原始的反应——当他们害怕到极点时，他们会选择僵在那里，就像鹿看到车灯时一样。他们会希望只要不继续跑，身后那个追赶他们的怪物就会失去兴趣，会去找别的猎物。当然了，怪物不会。怪物从来不会。

　　车子慢慢靠近，停在他身边。副驾驶的车窗降了下来。

　　他听到一个声音，很专业，像某部知名B级片里的反派，带着一种装腔作势的威严。

　　"不许回头。"那声音说，"我们已经盯你很久了。把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统统交出来。我们可没时间陪你磨蹭。你最好配合，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梅西感到一阵眩晕。

　　这太假了。绑匪不应该这么……有礼貌。绑匪不应该这么……有条理。真正的绑匪应该拿着枪大吼大叫，然后一脚把他踹进车里，或者直接敲晕他，让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然后他就听到了笑声。那种憋不住的、完全破坏气氛的笑声，就像在莎士比亚悲剧的高潮部分有人突然打了个响嗝，或者一个庄严肃穆的葬礼上有人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小鸭子舞》的铃声。接着是格里菲斯的声音，那个总是若有所思的格里菲斯，那个会用榴莲壳做护腿板的格里菲斯。

　　"Gery，有些人天生不是当反派的料。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梅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看到了格里菲斯那双闪闪发光的紫色眼睛。那双眼睛总是在思考，但现在只剩下纯粹的恶作剧得逞的喜悦。他看到了皮克。正靠在汽车前盖上朝他笑眯眯的皮克。皮克是个好人，至少在人们开始质疑"好人"是否等同于"会在凌晨三点假装绑架朋友取乐的混蛋"之前，他是。

　　“好久不见。”他们同时欢快地说。

作者有话说

　　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