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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Leo的时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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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西站在那里,盯着面前的水果。一个榴莲。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它黄黄绿绿的,浑身都是尖刺,像某种史前生物的蛋。梅西这辈子头一次在英格列斯百货大厦里瞧见这东西。

      它让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一场训练赛。他当时没穿护腿板,对手队里有个莽夫,一个天知道是不是真的想踢球的家伙,用鞋钉踹了他的小腿。那一下不重,但也不轻,足够让他的小腿冒出一小片血珠,也足够让他的好心情变坏。赛后他坐在更衣室里郁郁寡欢,想着这世界怎么这么多不讲道理的人。

      皮克从他身边晃过,瞄了眼他的伤口,发出那种"啧啧啧"的声音。"一群疯子,"他说,声音里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沧桑,但又明显是装出来的,"为什么护腿板不能长满刺呢?这样那些混蛋就不敢乱踢了。"

      小法在一旁点头,但随即又摇头:"那样的话他们就会用护腿板当武器互相攻击了。到时候足球场就变成角斗场了。"

      "那不是很有趣吗?"皮克咧嘴笑了,"'哦,莱奥进球了!他还顺便砍断了对手的腿!'"

      格里菲斯当时正在整理他的球鞋。他若有所思,像往常一样没发表什么观点。

      格里菲斯总是若有所思,这让人怀疑他是真的在思考还是只是看起来在思考。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在实际效果上看起来在思考的人和真的在思考的人一样让人感到不安,特别是当他们突然开始行动的时候。

      第二天,格里菲斯带着他的创造物来了。一个纸板箱,上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什么。打开后,里面放着两块长方形的东西,上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尖刺。

      他把它们塞给梅西,那东西闻上去有股奇怪的味道——一种介于厨房垃圾、死鱼和某种工业泄露物之间的味道。

      "这是什么?"皮克来了兴趣,他总是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到好奇,但他同时也在往后退,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小法已经捏住了鼻子。"闻起来像...像什么东西死了。"他说,声音闷闷的。

      "什么死了,这是榴莲尖刺护腿板,"格里菲斯回答,脸上带着那种只有真正的疯子才有的平静表情。"我创造的终极防护装置。任何敢踢你的人都会后悔的,莱奥。"

      所有人都笑了。那种笑很复杂——有震惊,有无奈,还有一种近似于敬佩的东西。梅西也笑了,一种带着些许无语和感动的笑。笑是很简单的事,特别是当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变得具体之后,当你意识到真的有人会花时间去制作这样的东西,而且还是为了你的时候。

      梅西当然没有穿着那两块榴莲壳上场踢球。那太疯狂了,而且很可能会被裁判直接罚下场,因为那玩意儿怎么看都像凶器。但他的心情好了很多,好得不可思议。那个荒诞的玩笑,那两块充满异味的、带着尖刺的护腿板,让那个莽夫的犯规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甚至有点可笑。

      现在他站在英格列斯百货大厦里,看着这个榴莲,想着格里菲斯。他买下了那个榴莲,不是因为他想吃——天知道谁会想吃这种闻起来像汽油的水果——而是因为他突然很想给格里菲斯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巧合,告诉他他又看见了一个“终极防护装置”的原材料。

      梅西走出了百货大厦,提着那个榴莲,穿着他的拖鞋和运动服。

      小罗不止一次地说他疯了,敢这样在巴塞罗那的街头溜达。但梅西觉得,如果连在自己生活的城市里散散步都不行,那这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呢?

      路上碰到很多人,想和他合照的、签名的都有。大多数人看到他一只手被榴莲占着,就只要求拍照。也有几个执着的,硬是递上球衣和笔。

      榴莲太大了,他不得不把它放到地上。他重复了这个动作五次。第六次,他懒得弯腰,把它搁到了路边的邮筒上,上面用油漆写着一句不知道从哪年留下来的警告:

      “一切都可以被偷走,除了信件。”

      那就像一个预言。或者说,是巴塞罗那这座城市对他开的一个玩笑。就在他刚把笔帽打开的下一秒,一道黑影从旁边“嗖”地一下疾驰而过。那是个骑自行车的家伙,穿着连帽衫,额头压得低低的,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他的脸。他甚至没有看一眼梅西,没有看一眼那个等着签名的小孩,没有看一眼任何东西。他只是像一个专业的贼,一个履行着这座城市某种不成文规则的“工作者”,顺手牵走了那个榴莲。小偷骑走了。榴莲也骑走了。梅西目瞪口呆。

      旁边那个等着签名的小孩也目瞪口呆,但你能看出来他更关心的是:梅西会不会去追小偷,然后就不给他签名了?他紧紧抓着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那大概是他能找到的唯一可以签名的东西了。

      梅西想了几秒,没去追小偷,在那张餐巾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小孩跑回去找他妈妈,一边笑一边喊:"妈妈!我有梅西的签名了!"

      他突然意识到,格里菲斯会喜欢这个故事的。那个总是若有所思的格里菲斯,那个用榴莲壳制作护腿板的格里菲斯。他会说些什么呢?大概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防偷榴莲护腿板"之类的废话。

      他提着一小袋杂物回了家。这反而让他感到轻松,好像那个被偷的榴莲带走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也许是回忆的重量,也许只是榴莲本身的重量——反正现在他不用再提着那个像史前生物蛋一样的东西了。

      他在巴塞罗那的家在卡斯特尔德费尔斯,一栋被白墙和橄榄树包围的房子。邻居们都认识他,但他们表现得很酷,好像住在足球明星旁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偶尔有邻居家的小孩会趴在围墙上朝他家院子里张望,但他们的父母会把他们拉下来,小声说:"不要打扰梅西先生。"

      他没有装监控,尽管俱乐部无数次建议他那么干,就像他们建议他不要随便上街一样。但梅西觉得,装监控就像是在用一个规则来对抗另一个规则,但规则总是在变化。今天你装了监控,明天小偷就会发明出新的盗窃方式,就像今天你有了护腿板,明天就会出现榴莲护腿板一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梅西推开家门,屋子里很安静,塑料袋里的杂物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他和父亲豪尔赫两人住在那里,屋子里总有点男人的简单和粗犷——毛巾永远不会叠得整齐,遥控器永远不会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母亲塞丽娅每个月都会从罗萨里奥飞来住几天,把家里收拾得好像要迎接国王驾临一样。她会把所有的东西重新整理一遍,包括那些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东西。有时候他受伤不能踢球,不得不在家里休养,母亲也会飞过来照顾他,就算梅西强调再三自己能处理好一切。

      梅西非常重视家人,因为他知道好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在罗萨里奥,他有两个哥哥马蒂亚斯和罗德里格,一个妹妹玛丽亚,还有小姨家的两个儿子马克西和埃马努埃尔。他们一起在院子里踢球,一起吵架,一起被大人骂。这也是为什么梅西从不会觉得独处是孤独的。在罗萨里奥,独处是一种金子般珍贵的东西。他的哥哥们总是不厌其烦地捉弄他,许多时候他甚至不得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爸爸。"他在楼梯口叫了一声。

      豪尔赫从沙发上抬起头,电视里正播放着阿根廷的新闻节目。那种熟悉的腔调在客厅里回响,带着家乡的味道。他的眼睛从屏幕上移开片刻,点了点头,那是一种父亲们特有的点头方式——既表示听到了,又表示不打算多问什么。

      楼梯踩在脚下嘎吱作响,房间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小罗。

      “莱奥,今晚R社,老地方。”小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那种永不疲倦的兴奋劲儿。

      梅西的大脑里滑过了父亲昨晚的劝告:“不要再那么晚出去了。”

      但他还是对着手机说:“好。”

      R社是一家海边的大牌夜店。听起来像个秘密组织,其实就是个卖酒和噪音的地方。地方很大,像一条被灯光涂满的走廊。不同的房间放着不同的节奏:独立摇滚、电子、流行,全都混在紫色和红色的灯雾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香水、酒精,还有一点潮湿的海风的气味,它们互相融合,变成了一种你平时闻不到的、有点令人兴奋但又有点作呕的味道。还有汗水的温热味道,那种让你想起训练场但又完全不同的味道——训练场上的汗水是纯粹的,这里的汗水则带着点儿别的东西,更复杂,也更……黏腻。

      梅西对夜店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他也不讨厌。对他来说,无聊是一种需要主动努力才能达到的状态,就像愤怒或者兴奋一样。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小罗的朋友们围在他周围,他们的话题库似乎永远不会枯竭:

      "你觉得费德勒今年还能拿大满贯吗?"

      "听说最新的FIFA游戏里你的数值又提升了..."

      "昨天《Closer》说安吉丽娜·朱莉又..."

      "一个新的系外行星..."

      他们把梅西围在中间,形成一个看不见的防护罩,就像护送一个不会游泳的朋友过河一样,让他始终不至于尴尬溺水。

      他们会捧着哄着梅西,让他不会感觉不自在,这是一种高效的、职业化的周到,仿佛他们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他们不会问他太深入的问题,也不会期待他给出太深奥的回答,只是用一堆不痛不痒的废话填满所有的空白。

      梅西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他不用花力气去思考该说什么,他只需要点点头,或者偶尔挤出一个笑,就能完美地融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不同以往,今天有点特别。凌晨两点,小罗在不远处玩得正嗨,一队打扮考究的人忽然进了房间。

      被簇拥着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眼镜男,看起来像个大学教授,眼神里写满了对这个声色场所的厌恶。那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带着点儿道德优越感的厌恶。仿佛这里的一切——酒精、汗水、震耳欲聋的音乐、还有那些在舞池里扭动的人——都是对他所信仰的某种纯粹的、高尚的秩序的亵渎。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些穿着暴露的姑娘,好像那些会玷污他的灵魂一样。

      “那是谁?”梅西问身边的人。

      “记者,答应帮罗尼写自传的,很有名。”

      眼镜男在卡座里坐下,掏出录音笔和笔记本,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小罗很快就被他的“护卫队”拖了过来,坐到了眼镜男的对面。但梅西能看出来,小罗的眼神还在追随着舞池里那些晃动的人影,他的身体在椅子上微微摇摆,完全无法进入“讲述人生故事”的状态。这就像要求一只蝴蝶在放大镜下保持静止一样。

      五分钟。也许是七分钟。小罗又站了起来,像突然想起舞池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也许是某个暗示,也许是某个姑娘。他说了句什么,反正梅西没听清,然后就像一阵风似的,又溜回了舞池里。

      "我在酒店等了他六个小时!"记者的声音在音乐中显得尖锐而愤怒,"你们半小时前告诉我罗纳尔迪尼奥先生准备好了——这就是你们说的'准备好'?"

      道歉的声音四起,那些小罗的随行人员,或者说那些“职业陪聊机器人”,此刻显得手足无措。“先生,罗尼今天不在状态。”“不如改天?”“真的很抱歉。”那些话听起来都很空洞,像是从某本《如何应付愤怒客户手册》里一字一句地背出来的。

      记者没有理会那些道歉,他转身要走,经过梅西时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用一种奇怪又别扭的语气对他说:“梅西先生,我想你最好也早点离开。时间不早了。”

      梅西点了点头,随后垂下目光。他知道点头是最简单的回应方式,特别是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或者当你觉得对方说的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但你又不想表现得太积极的时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Leo的时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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