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aroseisarose

61、chapter 61 YES

　　葉月望着仙道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晨光透过落地窗为他镀上一层梦幻金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那张写着Yuki联系方式的便签纸像一块灼热的炭。

　　“咖啡好了。”

　　仙道转身。

　　“你看起来很累。”

　　将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推到她面前。

　　“昨晚没睡好？”

　　他的关切如此自然，让葉月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她弄清事实前。

　　“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

　　她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今天有训练吗？”

　　“等下就去，不会影响晚上的行程，放心。”

　　仙道在她对面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了？有事？”

　　他追问。

　　“没什么，就是问问。”

　　葉月避开他的视线。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咖啡机运作的细微声响，沉默在他们之间不少见，可仙道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最终什么也没问。

　　出门前仙道去了书房处理邮件，葉月独自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中央公园里晨跑的人群，她掏出那张已经被揉得有些发皱的纸条，指尖在号码上反复摩挲。

　　要不要打这个电话？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藤蔓般疯狂生长，她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仙道为什么要隐瞒那段长达三年的感情，想知道Yuki为何想要联系上自己，以及那些同时交往的恋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最终，冲动战胜了理智。

　　仙道换上休闲装出门，向她保证赶在晚餐前回家接她。

　　“晚上见，阿彰。”

　　她走进客房，关上门，颤抖着按下那串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几乎要挂断。

　　“Hello？”

　　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背景是加州特有的明媚喧嚣。

　　“请问是Yuki吗？”

　　葉月握紧手机，补充道，我是葉月七濑。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啊，是你。”

　　Yuki的声音带着些许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抱歉打扰你。”

　　葉月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关于你和阿彰的。”

　　Yuki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与其说是轻蔑不屑，更多的是自嘲感。

　　“我们分手了，不过，我有预感会有一天接到接电话。毕竟……以你和他的关系，很多事我想他再聪明也是瞒不住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碎了葉月最后的侥幸。

　　“我们在一起三年。”

　　Yuki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从伊达那看见Akira照片的那刻我就决定了要将他追到手，情人节去送蛋糕，托你的福，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全纽约最幸福的人。”

　　“Akira的个性不是看起来那种花心的男生，他反倒对我很专一，总是牵着我的手对我说，能和我在纽约相遇真好。”

　　“你知道，他有一双连老外都惊叹的漂亮蓝眼睛，我……”

　　Yuki的呼吸逐渐加快，她停下，调整呼吸后继续说道：

　　“总之前两年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那次意外发生，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不然也不会联系我，Yuki自言自语时音量骤降，终究没逃过葉月的耳朵。

　　“意外？抱歉，我……我需要你讲的更明白些。”

　　她感觉呼吸一滞。

　　“你还不知道？！”

　　Yuki在电话那头几乎尖叫。

　　“是，他没讲过。”

　　葉月将电话调整至免提，她有预感，Yuki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令她崩溃。

　　“大二的那个夏天，复杂的脚踝骨折伴随多处韧带撕裂，训练途中倒下，直接被送去了医院，不久后他对我提分手。当时我人是懵的，只知道哭着说不要，每天下课后开车去医院找他，Akira以相当残忍的方式要将我推开。直到……或许我的坚持不懈还是感动到他了，我们在一个月后复合，当时他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医生的意思是，或许永远不能再打球。”

　　葉月几乎感到呼吸被抽空，她难以置信这些年来仙道是如何隐瞒事实，窗外的汽车鸣笛声忽然变得很远。她捂着胸口缓缓坐下，指尖冰凉。她想起那段时间仙道声称自己忙于学业、训练与约会，不能及时回复她的邮件或正常通话，还有……

　　“Yuki，我想打断你一下。”

　　以和女友有约的说辞拒绝她飞往美国的美西之旅难道也是一场有预谋的欺骗？

　　“你说。”

　　“这件事就发生在七月前？”

　　“是，暑假来临前，那个夏天他是在医院度过的。”

　　葉月的脑子很乱，那张拍摄于羚羊谷的运动鞋照片，现在想来根本破绽百出，全程都未有一张他入境的游客照。

　　“请继续说。”

　　“Akira在手术后，我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康复训练，开车带他去看海，学会如何下厨做营养餐。你应该也不知道，为了方便照顾他，我们在他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住。”

　　接着，葉月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仙道——一个会在深夜痛到无法入睡，只能靠数着窗外灯火熬到天明的仙道；一个在复健室里摔倒在地，倔强地拒绝所有人搀扶的仙道；一个看着NBA直播默默攥紧拳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关掉电视的仙道。

　　“一直到某个夜里，他脚伤痛楚难耐，寒冬里满头大汗，正当我考虑要不要送他去急诊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

　　Yuki深呼吸。

　　“我做了那么多，他疼得最厉害时，迷迷糊糊喊的是你的名字。”

　　一字一句沉沉地砸在葉月胸口。

　　“那次是我提的分手，把他送去医院后，他和我说抱歉，无力的眼神看得我心碎，这次隔了一周我又去找他复合。”

　　“再后来情况逐渐有了转机，医生松口说职业生涯或许能够继续，只要坚持康复训练，注意合理饮食与休息。我一度以为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和他会在美国安家，为此我不惜推掉了Boston大公司的面试机会，对我而言没有什么能比和他在一起更重要。”

　　但是，葉月知道接下去的便是转折，Yuki沉默半响后，久久不能开口。她耐心等她告诉自己，彻底决绝的理由究竟为何。

　　“我可以为他忍受一切，唯独……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伤病令我们的亲密关系就此中断，Akira他不能……不能……”

　　Yuki声音嘶哑，无法将句子补充完整。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

　　葉月几乎哽咽，强忍着眼泪克制住情绪接过话。

　　“不！你不懂！”

　　Yuki突然崩溃，大声喘气，更长时间的沉默后：

　　“我背叛了他，和别人。”

　　电话那头的抽泣声渐渐平息，Yuki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平静：

　　“那天又因为这件事感到失落，在酒吧遇到前任，醒来时手机有三四条Akira传来的简讯，他说联系不上我很担心，到家时他看起来整个人很累的样子。我问他然后呢？没找到我就一直没睡吗？”

　　“Akira反过来安慰说，猜我可能去朋友家散心了，没事就好，下次不回家的话，即使对他有情绪上的不满也要发条简讯告知。”

　　她的声音轻得像在忏悔。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颤抖，他很聪明，我不确定能否瞒的过去。我不想分手，但是在那刻，他抚着我的背脊，让我可以任性但不要让他太担心的那份温柔，我没办法欺骗他。”

　　葉月握紧拳，指节发白，凝视着天花板。

　　“你知道最让我心痛的是什么吗？他甚至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说，祝你幸福，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她仿佛看见那天仙道沉默离去的背影，看见他独自承受背叛时依然保持的体面。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开车找了我很久。”

　　Yuki苦笑。

　　“多么讽刺，或许在你听来像是某种借口，我之所以麻痹自己、逃避问题，我承认有一部分的我无法接受无性恋爱与婚姻。”

　　“更多的是，Hatuski桑，我始终不能接受他心里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你的。”

　　“所以你……”

　　葉月轻声问。

　　“想联系我，就是为了告诉我那么多年，即使阿彰待你再好……”

　　“不，不是这样。”

　　Yuki打断她，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压了回去，在阳关灼眼的加州海湾，她收住眼泪，惭愧与不甘，从东岸来到西岸，从新闻里看到深爱过的男人终于走出困境，她决定不再活在悔恨的泥沼中。

　　“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看来Akira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事实，但我不希望他把一切都自己扛。”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请你好好照顾他。”

　　电话挂断后，葉月久久地坐在窗前，日光将曼哈顿的天际线染成暖色，她却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仿佛有细碎的冰碴顺着血脉蔓延。

　　仙道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他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脆弱，这些画面此刻化作千万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剧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吞噬她的呼吸。痛到极致时，感官反而变得麻木，她像个被抽走灵魂的人偶，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在这迟来的真相中碎裂成灰。

　　葉月在床上蜷缩了许久，直到眼泪反复浸湿枕套，留下斑驳泪痕。她猛地坐起身，冲进浴室用冷水泼脸，镜中的自己双眼通红，面容浮肿，狼狈得让她陌生。双手撑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她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滑跪在地，失声痛哭。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公寓陷入死寂，葉月站在书房门口，心跳如擂鼓，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屋内还残留着仙道的气息，混合着旧书和咖啡味，她的目光扫过整齐的书架、紧闭的档案柜，最后落在整洁桌面上，那里放着仙道的笔记本电脑。

　　开机密码是她的生日，就和他的银行卡密码、公寓大门密码一样，仙道的理由是用自己的相关数字作为密码太没新意，很容易被猜到，反倒是用她的安全多。

　　搜索硬盘，训练计划、比赛录像、营养食谱，就是没有医疗记录。鼠标滚轮飞速滑动，文件夹像迷宫般层层展开，在一个标注"税务"的文件夹里，她突然发现了个名为"物理治疗"的子文件夹。

　　点开的瞬间，她倒抽一口冷气。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医疗档案扫描件：手术同意书、康复计划、疼痛评估表……

　　最早的文件日期，正是他声称要去"美西旅行"的那周。

　　打点开一份MRI报告，黑白影像上，脚踝的裂痕像一道闪电刺痛她的眼睛，诊断意见栏里写着：距骨粉碎性骨折，外侧韧带群完全撕裂。

　　不经意间她的手指碰到书桌最高层的抽屉，上锁了？

　　这个发现让她浑身冰凉，因为仙道从来都没有上锁的习惯。

　　她发疯似的翻找钥匙，打翻笔筒，掀开桌垫，最后直奔厨房找来刀具撬锁劈柜，以她的力道大约要下个世纪才能顺利打开。

　　葉月累了，恍然间看见两人合影的相框碎在地面，或许是刚刚太过全神贯注所导致，她决定暂时将抽屉里的秘密放一边。

　　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再次回到书桌前，凭藉她的生日、姓名首字母以及一些惯用特殊符号的排列组合，顺利登陆仙道的邮箱，果不其然有球队发来的最新体质测试评估PDF文件——身体状况良好，旧伤无碍。

　　寥寥数字，此刻每个字都显得可疑。

　　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她忽然想起试用期体育台险些错发的新闻稿——那个被她归咎于实习生粗心、将篮球选手名字搞错、为此她特意一通夸洋电话向他声讨、最终换来仙道闪现东京并交上澄清证据的大乌龙。

　　他是否为了不让她担心，重新伪造了一份证明？就像他曾经用无数个轻描淡写的谎言，将她隔绝在他的痛苦之外。

　　鼠标滚轮向下滑动，她搜索与仙道相关的每一条新闻与照片。她放大他比赛时的特写，试图从他微微蹙眉的表情里找出强忍疼痛的痕迹。她反复观看他接受采访的片段，试图从他不经意揉按膝盖的小动作里窥见真相。

　　「仙道彰脚伤复发」

　　「仙道彰赛季状态下滑」

　　「仙道彰缺席训练」

　　葉月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浏览器窗口不断弹出新的搜索结果，她注意到一个微妙的时间线，所有关于他伤势的英文报道都集中在大四赛季末，而日文媒体却对此只字不提，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她点开一个篮球论坛的讨论，发现有个匿名用户曾提到，那个日本天才的伤比报道的严重得多，球队正在考虑要不要劝他回国。这条评论很快被淹没在其他讨论中，却让葉月的心猛地揪紧。

　　再之后，她便搜不到任何相关信息，仿佛无人在意，又仿佛有人刻意为之。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葉月逐字逐句查看新闻稿仍觉得心有余悸，因为没有关于仙道受伤的具体报道因此更没有康复情况的追踪，仅凭Yuki的说辞或邮箱内所谓的体检报告还不足以证明他痊愈了。

　　她将目光从屏幕前抽离，全然不顾这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崭新书房在她手里近乎一片废墟，还能怎么做？

　　咔嚓——

　　寂静中，锁舌弹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木地板上清晰可闻，很快停在书房门前。葉月没有抬头，但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目光扫过这满目疮痍，最终定格在她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听见仙道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想象着他脸上惯有的从容如何一点一点碎裂、剥落，没有预想中的质问，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她才将视线偏移到他身上。

　　仙道极其缓慢地、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的脚步踩在散落的文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书桌前，他所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有再去看邮箱被打开页面的电脑屏幕，无视刀锋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夕阳下反射出的冰冷的光，飞溅的木屑，扭曲变形的锁头，这些都像是隔了一道屏障，与他和她毫不相关。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看她凌乱的发、颤抖的肩与手臂上几道刺目的红痕。

　　“小七……”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似被砂纸磨过，带着一股难以置信的平静，又蕴含着湍急暗涌。

　　仅仅一声亲昵的称谓，重重砸在葉月心上。

　　“结婚……阿彰。”

　　心比头脑更快一步做出决定，葉月脱口而出。

　　“你和我……结婚好吗？”

　　回答这个问题，仙道只用了0.01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