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aroseisarose

60、chapter 60 秘密

　　石见的来电将葉月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

　　时差让她头晕目眩，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令她瞬间清醒。指尖划过静音键，她将脸埋进带着仙道气息的棉被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东京传来的一切烦扰。

　　“小七？”

　　仙道第三次推门而入时，纽约的暮色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流淌进来。他逆光而立，标志性的朝天发在廊灯下晕开一圈柔和的光晕，恰好为她遮住了刺眼的光线。

　　“再不起来要饿肚子了哦。”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自然地坐在床沿，床垫微微下陷的弧度让葉月不自觉地向他靠近。

　　“阿彰。”

　　葉月叫他，仙道凑近了耳朵听，一声软软糯糯，叫他无力招架的Akira。

　　怎么有人能把他的名字叫得如此动听？

　　仙道不由半个身子向后倒，嘴角挂上微笑。

　　“晚饭想吃什么？”

　　仙道说，伴随着连连哈欠声，脑袋不轻不重地压在她胳膊上。

　　葉月非但没有推开，反而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尖没入他柔软的黑发。

　　“今天不擦发胶，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好柔软的触感，她想。

　　“欸？”

　　仙道侧身，将脸怔对她，惊讶道。

　　葉月点头，然后将他的脸推远，该起床刷牙了。

　　洗漱台上，手机屏幕闪烁着3通未接来电和2条简讯，葉月一边刷牙一边点开那个令她心烦的名字。

　　「七濑，画展停办，我知道你不想听见我的声音，只是告知你一下。」

　　「下周我会回法国。」

　　法国？

　　她握着牙刷的手微微一颤，薄荷味的泡沫溅在镜面上。

　　这个结果本该让她松一口气，可心头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在传媒界，那些关于她和石见的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她临时请年假的邮件都带着"若不准假则辞职"的决绝。

　　“走吗？”

　　仙道戴着鸭舌帽出现在镜子里，细碎的黑发被压在额前，竟真的听从她的玩笑话没抓头发。

　　“我连粉底液都没打开！”

　　葉月没好气地朝他做鬼脸。

　　他凑近镜子，故意挤占她的空间，对着镜中的自己摆弄帽檐：

　　“那我可以......”

　　她打断他：

　　“No！我要满足广大粉丝心愿，你知道SNS上大家是怎么讨论你的吗？”

　　葉月往脸上抹粉底液，象牙白的粉底液在她指尖化开，细致地点在额头、鼻尖、双颊与下巴。

　　仙道斜倚在门框上，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流转，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

　　葉月用眼神发问，仙道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索性一言不发继续看她上妆。

　　“仙道君要是把头发放下来会比流川君更帅气吗？”

　　她停顿，从化妆包内抓起海绵蛋，将粉底液慢慢在脸上推开，细腻的乳体与肌肤融合在一起，遮住了原本在仙道看来根本算不上瑕疵的瑕疵——忧心过度而发在眉骨上的一颗小痘。

　　“为了这个？”

　　仙道摘下帽子，觉得好笑。

　　“总是有人把你们相提并论嘛，也有声音猜测流川君把头发竖起来会不会更英俊。”

　　葉月在脑海中勾勒画面，噗嗤笑出声。

　　“难道……小七也这么认为吗？”

　　仙道可是完全笑不出来。

　　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能追溯到高二那年葉月转学陵南后，仙道虽然错过了全国大赛，但那个叫流川枫的外校后辈连续追着他打了好几场one on one，就在两人家附近的小球场，偶尔离湘北近些，更多时候会考虑到仙道还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流川枫自觉骑车到陵南一带。

　　流川曾多次白眼仙道，打球干嘛要带个女的来。

　　仙道摊摊手说，流川，这你就不解风情了，被喜欢的女孩子关注也是一种动力。

　　流川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句白痴，大约每场球都有那么十几二十次，但凡仙道在互爆过程中分神去看那个树荫底下打着伞调整镜头的女生，都会令他光火到脱口而出。

　　别忘了我是前辈啊，仙道笑眯眯提醒道。

　　我看你是白痴，流川不打算改口。

　　葉月每次都会在中途去便利店买冰饮补给，因此流川在她面前倒是礼貌规矩，毕竟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就连三个人一起吃晚饭，一张桌子上也全凭仙道来调节气氛。

　　现在想来那全是他自言自语，流川吃东西一心一意，葉月则专心把玩相机，或趁仙道碎碎念时夹走他碗里的豚肉，咬一大口再悄悄还回去。仙道每次吃到那片被咬过的肉时笑起来的样子看着超级蠢，这是流川的观后感。

　　青春男高谁不臭美，葉月爱美研习美妆杂志的那会儿，仙道日日对着镜子搞那头标志朝天发。某次one on one结束后，两人目送流川骑上那台粉色女士自行车消失在海岸线，葉月担心他闭着眼睛上路会不会出意外。

　　“小七，你觉得……流川枫长得怎么样？他在湘北的人气很高哦。”

　　仙道则扭捏作态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很标致的长相，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啊！嗯……妈妈应该也是大美人吧？”

　　葉月只关心同性样貌，哪顾得上流川有多俊俏，分析起他的五官要是放在女性的脸上该有几分姿色时眉飞色舞，讲着讲着感觉不对劲，仙道一脸吃土表情。

　　可是……可是……今天的one on one赢得人是他呀！

　　走到家门口，葉月恍然大悟，踮起脚尖捧着仙道的脸仔细端详，口吻真切道：

　　“阿彰人气更高！”

　　仙道有被安慰道，一会儿后又哭笑不得。

　　人气高又怎样，那些爱慕他的女生因她的存在而逐渐不再对他痴迷。

　　可转念一想，笑容重新浮现。

　　人气高又怎样，他既不需要也不关心，除了她以外的身影惨淡无光，唯独他的小七万丈光芒。

　　七年后的今天，葉月再度郑重回答仙道：

　　“就算我们不认识，我也坚决相信流川君把头发竖起来会很可笑，但你……”

　　仙道如被灌了蜜，半边嘴角高高翘起，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超、级、帅。

　　仙道看着镜中葉月无声的口型，那三个字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他低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我去客厅等你，不急，慢慢弄。"

　　十一月的纽约已是寒冬，仙道熟练地招了辆出租车，报出布鲁克林一家牛排馆的名字。车驶过东河，葉月望着窗外曼哈顿的天际线在暮色中渐次亮起灯火，恍如星河倾泻。

　　这家创立于1887年的老店保持着世纪初的装潢，深色木质墙面挂满黑白照片，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熟稔地领着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常来吗？”

　　葉月注意到服务生对仙道的熟悉。

　　“队里前辈介绍的，他们家的干式熟成很不错。”

　　仙道翻开菜单。

　　等待上菜时，葉月注意到邻桌投来的目光。几个年轻女孩正窃窃私语，不时瞥向仙道。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边这个人已经是在美国篮球界小有名气的球员了。

　　“看来有人认出你了。”

　　她压低声音。

　　仙道不以为意地往面包上抹黄油：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的评价，毕竟是落地第一顿。”

　　就在这时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厚切牛排还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肉香四溢，仙道特意交代女士那份适当切小点。

　　“尝尝看。”

　　牛肉外焦里嫩，肉汁在口中迸发，葉月满足地眯起眼睛。

　　离开时被粉丝认出要求合影，仙道好脾气地满足所有要求，只是低声咕哝着新造型怕是要被传到网上了。

　　“或许能收获洗发水广告。”

　　葉月幸灾乐祸道。

　　餐厅外寒风扑面而来，葉月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仙道停下脚步将她领口的外套拉链拉到最高，动作如此自然。

　　“确定要散步回去？”

　　他低头问。

　　葉月点头。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交织，经过一家仍在营业的古董店时，葉月被橱窗里的一台老式相机吸引。

　　“和你以前那台很像。”

　　仙道停下脚步。

　　“你还记得？”

　　当然，他轻笑：

　　“那台相机被你用来拍过好多……用经纪人的话来讲，要高价买断的作品吧？"

　　葉月跟着笑。

　　那些泛黄的照片里，有他站在阳台上为避开女士内衣堆而弯腰给花草浇水的窘态，有第一次赢得县大赛的雀跃，有他在堤坝上钓起海草的尴尬笑容，还有葉月恶作剧将他险些不及格的61分试卷摆在床头与他呼呼大睡的侧脸的合影。

　　走过布鲁克林大桥时，仙道突然开口：

　　“纽约，喜欢东京的人应该也会习惯这里。”

　　葉月一怔，桥下的东河水暗流涌动，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小七。”

　　仙道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葉月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仙道几乎是从门口爬到餐桌上，满脸疲态扒拉完晚餐后用最后一口气冲凉，他倒在床上一幅快要死掉的模样。葉月跳上床，以娴熟的技巧替他做肌肉放松，并缠着仙道在将来某日成为篮球巨星后为她留下高薪的按摩师工作。

　　17岁的仙道勉强撑开眼睛，露出微笑脸庞，也是这样看着她说，球星的私家按摩师吗，可以考虑。

　　“阿彰.……”

　　她轻声唤道。

　　“嗯？”

　　“帽子摘一下。”

　　仙道依言摘下鸭舌帽，柔软的黑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葉月伸手抚过他的发丝，就像小时候那样。

　　“果然，这样最帅了。”

　　雨水开始零星飘落，落在他的发梢，她的睫毛。

　　纽约的冬夜，相隔七年的时光仿佛突然消失，又回到了那个海风吹拂的夏天，在突如其来的雨天放肆奔跑，在屋檐下躲雨，买一杯热可可让酒精散去，完全清醒后并不觉得在发梦，彼此的存在真实而温暖，成了最坚实的依靠。

　　“明晚要去帝国大厦吗？”

　　终于打上车顺利到家，两个落汤鸡在家门前指着对方贴头皮的刘海与忘记用防水睫毛膏的失态大笑。

　　“好！”

　　葉月抢在他前脱下长靴冲进卧室。

　　抛下东京的烦恼，仙道一通来电短短十秒将她叫来纽约，他为何将机票提前，他是否也听说了自己所遭遇的近况，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这些，葉月尚未向他考证过。不足24小时的相处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平静，在仙道身边，她可以完完全全放松做自己，不被感情、事业与任何烦恼侵袭。

　　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到清晨，剧烈的时差让她在凌晨四点彻底清醒，辗转难眠无法入睡后，葉月悄悄起身裹上厚外套，决定去附近的中央公园走走，顺便买杯咖啡。

　　黎明前的曼哈顿，褪去了夜晚的喧嚣，只剩下清洁车的声音和偶尔疾驰而过的出租车。从西南角进，哥伦布圆环附近一家精品咖啡店已开始营业，店内温暖的灯光和咖啡香气让她神经稍微松弛。

　　就在她端着拿铁准备离开时，一个略带迟疑的男声响起：

　　“Nanase……真的是你？”

　　葉月转身，对上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对方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大衣，戴着无框眼镜，气质较曾经判若两人。

　　“伊达……？”

　　她认出来了，京都大学学姐为她牵线介绍的地道纽约日裔后辈，曾担任替她给仙道送生日礼物的重任，不过最后接棒人是另一位叫做Yuki的女生，也因此与仙道结缘后交往。

　　伊达曾专程为她回日本，短暂地追求过她一段时间，后来突然失联又用新的邮件与她解释，原来是被女友发现后拉黑了她的联系方式。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旅游？出差还是……？”

　　伊达脸上露出真诚的惊喜。

　　“我来休假的。”

　　葉月含糊地回答，下意识地不想多谈此行的具体缘由。

　　两人寒暄了几句近况，伊达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那个仙道……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球星咯，你和他还有联系的吧？”

　　葉月内心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其实她早就说过与仙道是多年朋友关系，好过多数亲兄妹的那种，曾今蜜语甜言千百句，信誓旦旦要为她飞回日本发展的男人不过如此。

　　“嗯，还联系的。”

　　考虑到仙道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葉月不打算将自己住在他家等讯息告知，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伊达陷入沉思，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你还记得替我送蛋糕的Yuki吗，真的好可惜，她和仙道也是纠缠了很久才分开的。”

　　“Yuki……？”

　　葉月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咖啡杯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仙道曾轻描淡写地提过，是他在美国交往过的“一个女生”，“没多久就分开了”。

　　伊达没有察觉到葉月瞬间苍白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为老同学不平的意味：

　　“据我所知整个大学时期都在一起，Yuki甚至为了他拒绝了波士顿一个很好的实习机会，一直留在纽约，直到仙道毕业前两人才彻底分开。那段时间Yuki非常消沉，我们都以为他们会走到最后的。”

　　葉月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在晃动。

　　到毕业前那是将近三年的时间，根本不是他所说的“没多久”，分分合合？Yuki为他放弃了前程？这些信息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她对那段过往的认知。

　　“是吗……他……没跟我说得那么详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遥远。

　　伊达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匆忙地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便签纸，写下一串号码。

　　“这是Yuki现在的联系方式。她后来去了西海岸，好像也放下了。”

　　他将纸条递给葉月，语气带着些许补救的意味：

　　“也许……也许是我记错了时间，你们或许可以聊聊。”

　　葉月机械地接过那张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纸条。

　　“Yuki好像一直很想跟你联系上，曾经一度追着我问联系方式，只可惜那段时间又被女友发现了我的邮箱小号，等要找的时候才发现是彻底被清空了……Nanase，你不会介意吧？”

　　伊达自顾自的继续说着，葉月早就没了心思听，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向他挥手道别，回到仙道那间可以俯瞰中央公园的豪华公寓时，天色大亮。

　　仙道刚刚醒来，正睡眼惺忪地在厨房准备咖啡，看到她从外面回来有些惊讶：

　　“这么早出去了？”

　　“嗯，醒了就出去走走。”

　　葉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她看着他那张毫无防备、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的脸庞，那个曾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和温暖的笑容，此刻却像是一层面具，掩盖了她所不知道的、长达数年的过往与秘密。

　　她口袋里的那张纸条，沉甸甸地，硌得她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