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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chapter 62 这些年 ...


  •   暮色如血,将纽约的天际线浸染成一片暖橘。

      消毒药水从瓶口喷出的薄雾在夕阳中弥漫,空气沾染苦涩的气息,每一粒微小的水珠都在斜照中闪烁着,像是悬停在时光里的尘埃。

      葉月怔怔地坐在书房中央的皮椅上,直到消毒喷雾冰凉的触感将她从失神中惊醒。

      “嘶……”

      她下意识咬住下唇,指尖蜷缩,深深陷入掌心。

      “会有点痛,再忍一忍。”

      仙道单膝跪在满地狼藉中,正低头为她处理手背的伤口。

      话音未落,他已自然而然地朝她泛红的皮肤轻轻呵气,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手背的伤口,这个从孩提时代就刻入骨髓的习惯动作,此刻在满地散落的文件、碎裂的相框和被暴力撬开的抽屉间,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发丝在斜阳中泛着柔软的光泽,每一根都清晰可见。

      比起手背上细微的刺痛,更让葉月难以承受的是心口那片突然塌陷的空洞。

      夕阳恰好穿过层叠的云翳,透过落地窗,不偏不倚地洒落在他的侧脸,将那根根分明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在他眼睑下摇曳如蝶翼。

      葉月的目光越过他低垂的眉眼,落在他身后。

      破碎的相框玻璃折射出万花筒般的光斑,抽屉木屑四溅,电脑屏幕还停留在她破解密码后打开的伤病报告页面。

      而仙道,这个她曾以为无所不能的男人,正专注于为她吹拂一道道微不足道的红痕。

      “这样应该就行了。”

      他将染血的棉布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这个姿势让他挺拔的身形难得显出几分脆弱。

      “洗澡时记得水温不要太高。”

      若无其事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仙道语气轻柔得仿佛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

      寻常的关怀在此刻听来格外刺耳,葉月猛地抽回手,胸腔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怒火与酸楚。

      他凭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凭什么对她造成的这场灾难视若无睹?

      “是不是饿了一天了,去吃点东西吧。”

      仙道若无其事地起身,伸手想扶她,却被狠狠甩开。

      “不解释吗?”

      葉月的声音像淬了冰,满带杀气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仙道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他转身走向窗边,厚重的窗帘被他掀开一角,露出藏在帘幕后的一盆仙人掌。从盆底摸出一把铜钥匙,金属在夕照下泛着冷光。

      “其实你想要开锁,打电话问我钥匙在哪里就好。”

      他走回书桌前,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

      “小七,你知道我……”

      声音突然哽住,仙道将那句“你知道我对你从无秘密”硬生生咽了回去,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想说的即使被消音,葉月也能听见这心声。

      推动她坐着的旋转椅,从而腾出空间,仙道俯身将钥匙插进锁孔,锁舌发出艰涩的“咔咔”声,看来早已被她先前的暴力破坏卡死。

      “今晚大概来不及了,明天一早我叫人来开锁。”

      几经尝试后放弃,仙道转头看向她时眉头微蹙:

      “先答应我,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背的伤痕上,眼神里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让葉月的心脏猛地抽紧。

      “很痛,阿彰……”

      她突然哽咽,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我好像骨折了。”

      仙道的表情瞬间凝固,整个人紧绷如弓。他立即蹲下捧起她的双手极为小心地摆弄检查,专业运动员的冷静在此刻荡然无存。

      “哪里痛?这里?还是这里?”

      指尖轻触她每一处关节,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不应该……”

      “我带你去医院。”

      原来专业素养和多年经验是可以说丢就丢的。

      仙道不容分说地揽住葉月的肩,她没有回答,只知道自己被他从椅子上拉起,半扶半抱地带往客厅。

      从衣帽间取出厚重的羊绒大衣,仙道小心翼翼为她披上,葉月只穿了居家睡衣,这样出去确实有失态又受冻。等裹得差不多了,他抓起车钥匙,在玄关昏黄的灯光下自然地蹲下身,拿起她的短靴。

      就在他即将触到她的脚踝时,风擦过耳际,地板上多了一团暗影。

      “我觉得不用去。”

      是葉月突然抖落的大衣。

      仙道怔在原地,握着鞋的手指腾在半空。

      “是不痛了吗?还是检查一下比较……”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习惯她任性的模样,好声好气地捡起大衣试图再为她披上。

      “就当我没说过骨折的话。”

      葉月后退一步,声音冷硬。

      不等他反应,她已经转身冲进卧室,“咔哒”一声将门反锁。

      仙道徒劳地站在门外,指节抵着眉心。当他思索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时,卧室门突然打开,葉月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左右手各拖着一个拉杆箱,目不斜视地走向大门,轮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轨迹。

      “小七?”

      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像被突然逆转的赛局打得措手不及,这并非他所擅长的剧本。

      “我要回日本。”

      葉月熟练地踩上长靴,鞋跟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声响:

      “你送我去机场吗?”

      这个要求像一记精准的直球,打在仙道最脆弱的软肋上。

      葉月的剧本是,在他大言不惭想说自己坦荡荡后,要他难堪。

      “别闹。”

      他试图去接她的行李箱,却被灵巧地避开。

      “先去医院。”

      挡在门前,仙道的口吻连命令都带着商量的语气。

      他们曾有过无数次的争吵,总是以他的退让告终,但此刻,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中,认输都显得苍白。

      “为什么不能回日本再看?”

      葉月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也许到那边就不痛了。再或者……飞机失事死了,连急诊都省掉。”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仙道的冷静。

      “你够了没?”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他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眉眼低垂间混杂着无奈、心疼与压抑的怒火,避开她受伤的双手,大步走向主卧。

      身体陷入柔软床垫的瞬间,葉月听见门锁落下的轻响,咔嚓——门被毫无必要从内反琐。

      “你……”

      谁说天才不会被愚弄,但凡他被蒙上了眼睛,也就变作寻常人再也看不清事实。

      葉月根本没收拾任何行李,浴室里的化妆包敞开、护肤品整齐堆放着,床头插上的充电器另一端还接着她的手机,步入式衣帽间挂满了她的秋冬装。

      由此可见,行李箱是空的。

      “没病装病和有病装没事……”

      她带着胜利姿态的笑容,看着仙道紧绷的侧脸,眼泪却流得更凶。

      “你觉得哪种更无法原谅?”

      她终于将积压整天的情绪尽数爆发,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胸前。

      “你把我当什么?要瞒就瞒一辈子啊!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最新的报告也是假的吗?为了骗我专程飞回日本……”

      “还有多少事,来美国后你对我有过一句真话吗?”

      “仙道彰……你……”

      仙道一动不动地任她发泄,直到她力竭停下,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解气了吗?”

      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疲惫:

      “要不要喝点水再继续?”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两人之间划下明暗交错的界线。这间被反锁的卧室里,一场关于真相与谎言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其实第一年过得还不错。”

      声音很轻,仙道像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梦。

      “四月的纽约还在下雪,训练馆里却总是很暖和。托你的福口语交流问题不大,那些美国队友管我叫'禅宗大师',说是我在场上从来不会慌张。”

      “上课、训练、适应比陵南强几倍不止的练习量,每天躺到床上都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但这些其实很快也就习惯了。”

      “期末考前一周,教练说要测试体能极限,连续三天的高强度训练到后来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仙道的语气依然平淡。

      “最后一场对抗赛,我过了两个人,起跳时感觉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被抬上去救护车上后,有那么一刻我庆幸你不在这里。躺在手术台上又在想,这么好的天气很适合钓鱼,想着想着麻药起效也就睡着了。”

      他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自嘲。

      “手术做了四个小时,醒来时Yuki在哭,我大概猜到了情况有多严重。”

      那日仙道对着病房里的钟算时差,生怕接到葉月的电话。

      “手术后的第一个夜晚,护士给我打了双倍剂量的止痛药,仍然疼得睡不着。还不能下地时就接到电话,你说要买机票过来,我能想到的拒绝方式……总之,球鞋的照片是托同学带去拍的。”

      “整个夏天都在复健中心度过,过程比想象中难。最开始是学着怎么用拐杖,后来是学着怎么忍住不把拐杖扔出去。理治疗师是个严厉的老头,总说疼痛是软弱离开身体的过程,但我觉得不是。”

      “疼痛只是疼痛,它不会离开,你必须能学会和它共存。”

      右手按在右膝上,仙道的动作很轻。

      “开学后我申请了休学一学期,每天坐在轮椅上看着队友们训练,偶尔会帮忙分析录像。最难受的不是不能打球,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开始害怕听到篮球落地的声音。”

      “那种熟悉的节奏,突然变得很刺耳。”

      他的眉眼轮廓分明,在这一瞬仿佛被苦难笼罩而变得陌生。

      “圣诞前纽约开始下雪,新年后终于可以丢掉拐杖正常走路。”

      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仙道继续说道。

      “大二整整一年都在和复健较劲,每天清晨五点,康复中心还没开门,我就等在门口。理疗师都调侃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固执的病人。”

      “第一次重新站在罚球线上,篮球感觉陌生得像另一个星球的物体。连续投了四个三不沾,小七……”

      他轻笑:

      “比我国小的水准还不如,可能换做你来命中率更高。”

      “大三开学时,教练说我可以在场边做点简单的投篮训练。每天训练结束后,场馆里就剩下我和保洁阿姨,她总是边拖地边用西班牙语给我加油。”

      “Anímate是我学会的第一句西语。”

      “大四是我最拼命的一年,每天泡在训练馆,力量房的管理员甚至给我配了把备用钥匙。有时候练到太晚,就直接睡在理疗床上。毕业前一个月,我的投篮命中率终于回到了受伤前的水平。”

      仙道的嘴角弯了弯,但眼里没有笑意。

      “大学这些年反反复复地好,好了又发作,可能我不甘心吧,从前得心应手的动作变生疏,需要一个阶段调整预期。最严重时医生建议我放弃篮球,那时每天开车去海边,问自己坚持耗下去是否有意义。”

      “但每次接到你的电话,那些鼓励让我又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下。”

      月光缓缓移动,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后来不执着于非要回到巅峰状态反倒是渐入佳境,从需要吃止疼药上场终于熬到医生说可以正常打全场……从NCAA到NBA。”

      仙道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小七,我已经痊愈了。”

      葉月深吸一口气,久久不能平息,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在夜色中悠长回荡。

      目光偏移到他桌面上的一本旧杂志上,封面是NCAA的专题报道,他执着于留下并不仅仅是策略问题,更多的是在康复与比赛中反复横跳的节奏不允许他与同代人公平竞争,仙道的世界因意外受伤而缺失整整一年,甚至更久。

      “国内完全没有报道……是不是你?”

      葉月感到可笑,为自己身在传媒界一线却一无所知的愚蠢、天真与漠不关心,但凡这些年她肯分神动动手指翻阅外网,而非一味信赖仙道所言,多少也该能察觉事有蹊跷。

      “你是说国内为什么没有相关消息吗?”

      谎言像是密不透风的网将她隔绝在外。

      “小七,你应该记得彦一的姐姐,后来去了东京成了知名编辑,我拜托她动用关系封锁消息。说实话,我很担心你专业的缘故会从别人那边听到点什么。”

      仙道的眼底闪过为了圆一个谎要撒一百个谎的无奈。

      “阿彰,你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告诉我真相吗?即使过去了,为什么……”

      纽约有近千万常住人口,茫茫人海中与旧友撞见的概率不足百万分之一,若非中央公园的偶遇、Yuki的坦白,仙道会骗她多久,一辈子?

      窗外的天际线若隐若现,仙道看向远处,胸腔微微震动,带动着无声的叹息。

      “你记不记得高一那年我在镰仓,期末考接到家里电话说你出车祸进了医院。”

      当他开口时,声音低沉而平静,似有海浪拍岸。葉月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但当他转过头时,脸上却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那种心情,是的。”

      夜色渐浓,纽约的灯火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仙道的睫毛上跳跃。

      “我没办法让你也经历一次。”

      他的声音像窗外的月光一样柔和,他的指尖在手背轻轻画圈,像是给这个漫长的夜晚画上一个温柔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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