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谋》空空一桦

7、阿兄，你花癫了？

　　赐婚诏令下来之后，锦念一连几日都不得再见孔弃一面，好在她与伊人在府中的行动自在了许多，若是要出府，也只需让阿蛮提前告知府里的管事张大，再有阿蛮和枇杷跟着便可。

　　“娘子，伊人阿姐。”

　　沾洽堂原就在原平安王府也就是如今的定安王府之内，只是后来由孔弃做主广收孔家军遗孤之后，便扩建迁往了城郊，说是那地广人稀，又挨着军营，正适合学子潜心求学。

　　但好在锦念身旁有王府中人，她们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很是顺利地见到了秋生。

　　小孩子长得快，扎眼望去，锦念竟觉得之前围着自己脚边转的小家伙，仅短短几日，便有了英英少年之姿。

　　先前伊人总给他扎的两个圆髻，如今被他自己一同束在了一起，只是耳侧、脑后的碎发还未长全，咋咋呼呼散在四周，总是觉得有些滑稽。

　　瞧着秋生这副模样，锦念紧绷了几日的神经忽地送了一些，说笑着就上手扯了扯小家伙头上已经有些松散的发髻，“这谁给你挽的？学里的先生看见怕是要打你板子。”

　　伊人也跟着笑了笑，还顺便上手将秋生头上的发髻散开，重新给他束上。

　　小家伙也知道自己束发的本事不好，但兀然被好几日不见的娘子和阿姐调笑，还是顿然羞红了脸，忸忸怩怩道：“是和我同屋的王阿哥教我的，我学的不好。”

　　锦念又问了几句沾洽堂的事，知道秋生在这除了吃了些习武的苦头，倒没有旁的事，便放心了些，接着让枇杷将自己在来的路上买来的东西交予了秋生，又细细嘱咐了几句，方才放心离去。

　　车轮辘辘，车厢由油纸、兽绒裹着，透不进一点寒霜，城外寥寥，城内嚣嚣，锦念透过手边掀起的一点点帷幔，看着周遭的行人从稀稀到潮涌，两侧目触琳琅满目的摊档，锦念却被不远处一家不起眼的酒肆勾住了视线。

　　酒肆挂着幌子，上面单写一个“伍”字，铺面装饰倒是和寻常酒肆一样，只是门口吆喝的酒娘，容貌俏丽、身段妖娆，却独耍着一套好双刀来招揽过客，真是不同寻常。

　　锦念正看得起劲，忽然车厢外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还没等她开口询问，身子便随着车厢快速向一侧摔去，一时间天旋地转，好似有人在哭，又有人在骂，额角胀痛，她扶着软榻竟一时起不了身来。

　　伊人挨着锦念，自然也没好到哪去，但她坐的角度正好对着一片兽绒，倾身撞上去并没有太大的痛感，前面的挽马逐渐稳住脚步，车厢也跟着平稳下来，她连忙上前扶住女公子，女公子先是起不了身，接着又几番欲要干呕。

　　可惜她出不了声，只能一边轻抚着女公子，一边用车厢内备着的唾壶接着。

　　锦念原本被暖炉烤得泛红的小脸此刻白的吓人，饶是前阵子为救伊人染上风寒时的模样，看着也没此刻严重。

　　“娘子可是受伤了？”阿蛮原本只是进来看一下情况，一眼却瞧见两人一个病态横生，一个焦灼欲泣，转念想起方才的急情，赶紧上前查看。

　　“小娘子可是撞到了头？这可不是小事！奴家正巧会些医术，还请娘子让奴家查看一二。”

　　说话的是先前从马蹄下救下勿闯车道稚童的一个酒娘，因本家姓伍，周围人称为伍娘，她原是商户伍磨子的独女，后有幸嫁给了安乐伯府的林四公子，可惜两年前林四公子意外身死，伍磨子又在走货途中遭遇恶匪，此后安乐伯竟以其克夫克父克母之名，替子休弃了她。

　　听说伍娘在拿到放妻书那日便几番意欲自挂求死，但不知发生了何事，竟让她放弃了轻生，还独自在此处开了如今的伍家酒肆。

　　酒肆铺面虽不大，但酒酿的却是极好，寻常懒汉看在安乐伯府的份上也不敢上门寻不快，再加上定安王因着与林四公子生前的情谊对其多有照拂，伍娘一个女子在此处也算是过得清闲自在。

　　阿蛮看了一眼车下的伍娘，又看着县主又几乎气闭昏厥，几番纠结，将要开口时，伊人却是等不及冲了出去，扒开碍眼的枇杷，将说话的陌生娘子扯上了车。

　　伍娘被伊人扯得踉跄，但看着厢内那位美娘子的可怜情形，一时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小娘子别急。”伍娘见那个哑娘子实在担心得紧，先是对她安抚了两句，才俯身查看起在坐榻上已经昏厥过去的锦念。

　　“方才这位小娘子头部受到了碰撞，想来是有些内里出血，几位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先随奴家去奴家的酒肆休息一二，奴家也好对小娘子施针散瘀，之后再服用几次清脑通脉舒络汤，便无大碍了。”

　　伍娘说罢，见原先拦着的两位小娘子面面相觑，像是为难拿不定主意，倒是那位看着有哑疾的娘子始终受怕担惊，几次攀扯她，恨不得她能立刻施针救治。

　　伍娘见状，清了清嗓又说道：“奴家见小娘子也是贵门出身，府中自是不缺施针的良医，只是这小娘子前些日子应才害了寒病，旧病未愈又添颅伤，淤血若不及时散除实在不易过于移动，还请几位娘子快些拿主意吧。”

　　“别把一个小伤拖成大害才是。”

　　伊人听到这话，哪里还管得了旁的，她一手撇开碍事的阿蛮，一手将女公子的锦秋披风将其罩住，俯身再一个蹲起，就将锦念环抱在怀中。

　　“这就对了嘛，”伍娘见此情形竟无声笑了笑，倾身让着伊人下车，“小娘子别走错了，前面伍家酒肆便是奴家的地盘。”说话间还瞥了眼身后的枇杷、阿蛮两人，“入了奴家的酒肆，奴家定能保你家娘子无恙。”

　　阿蛮先前虽有顾虑，但也不曾担心这位前安乐伯四少夫人会做出伤害县主的事，便只命枇杷先回王府禀告，自己则跟着伊人去了酒肆。

　　白光透过窗纸格勒出床榻前正坐的素衣娘子的楚楚纤腰，散漫的瞳眸在素衣娘子的注视中缓缓凝神，锦念张了张有些干涸的朱唇，扫过眼前这位陌生娘子的身后，惴惴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伍娘柳眉微挑，懒懒答道：“女公子真是无情，这就不记得奴家了？”

　　听到那久远到陌生的称呼，锦念先是一愣，尚且湿润混沌的眼眸在伍娘娇媚的眉目上下打量，她虽说不上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她但凡见过一次的人，多少都会有些印象。

　　可，眼前这位娘子，她确实不曾见过。

　　倒是周围若有若无的萆荔香，却让锦念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

　　伍娘见锦念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又想到先前被她打发出去的人应该快回来了，便坐正了身子，说道：“好了，不逗你了。”

　　“阿昭，好久不见。”先前婉转的娇声全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男子低沉的声色。

　　阿昭，世上只有那人会如此叫她。

　　“阿，阿兄？”锦念惊疑地吐出两个字，半坐的身子跟着声音有些发抖。

　　“你是花癫了？”在俞国皇宫时，锦念因不受宠也就少了束缚，每每面对自己这个同胞阿兄时更是百无所忌，此时骤然看见已俨乎其然多年的阿兄，装扮成娇俏酒娘，便脱口而出了。

　　莫锦山被锦念的肆言无忌噎住，原先预想的兄妹相见的尴尬景象也就此打断，一时气恼抬手弹了一下锦念额头还有些淤青的肿块。

　　锦念哀叫一声，捂着额头愤愤瞪着身旁面貌陌生的女子，莫锦山见状轻叹一声，取出一早准备好的膏药，一手强拉下碍事的玉手，一手挖出一点膏药轻轻在淤肿处摩挲。

　　“别闹了，阿昭，我们时间不多，你听我说。”

　　锦念随着莫锦山的视线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想着与她随行的阿蛮、枇杷两人，虽然她此时不知她们去了何处，但想来即使是阿兄谋划，也拖不了多少时间。

　　想到这，少女垂下了眸，像是做错事的稚童，静静等着亲长训斥。

　　“阿昭，这些年，你辛苦了。”

　　阿蛮带着王府里的人回来得实在是快，别说留给这两只幼鸟互相舔舐安慰的时间，直到锦念回到鹓院，才想起她甚至没来得及问阿兄是何时、又是为何来了雒阳。

　　“俞宁今日可是见了什么人？如此开心。”

　　锦念坐在院中摆放的一处软榻上，上空鹅毛飘飘，身后高石遮挡，脚下踏着柔软的绒毯，身旁燃着一条瑞碳，娇艳的锦裘衬得小脸娇媚，偶有凉风，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纤细的玉指正拿着一个个精巧的玉棋细细擦拭，锦念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惊，手中的那颗墨晶棋子跳出指间跌落，正巧落在了绵软的锦裘中，锦念见状赶紧拾起，又仔细查看一番，见没有丝毫磕碰，才放心将其放在石桌上那堆同样脂润晶莹的墨晶棋子中。

　　锦念起身朝着不知何时站在那的孔弃行礼，“俞宁去瞧了秋生，几日不见，他颇有些变化，俞宁还要多谢王爷恩典。”

　　说着锦念从软榻一侧取出一盏木雕鸟纹的方盒，对着孔弃默默展开，只见里面平平的躺着一枚雾面驱环，“这白玉流水驱环，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胜在其料之源长年生有沉香，便让其也染上了沉香的香气，亦有一定的助眠之效。”

　　孔弃原只觉得有趣，待他听到助眠二字时，眼眸骤缩，快速睥睨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阿蛮、枇杷二人。

　　锦念见状心头一颤，她找出双陆棋原本是想做谢礼送于孔弃的，因着听说他因思父常年广寻平安王府旧物，可转念一想，这双陆本是定安王寻来做稚子玩物，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到了她的手中。

　　可这定安王本就是外室子，并未品味过父子之情，若她再送了这副原是平安王赠与其子的双陆，怕是要弄巧成拙。

　　所以她才在枇杷处听说了定安王有入睡之困后，想到了阿娘留下的白玉流水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