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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死而复生的林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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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漫漫,廷尉府的刑狱更是阴湿冻骨,鬼哭神号声在囚室间起伏不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臊气,瞧不清的牢狱深处更是有低吼的恶兽声传来。
“王爷,公子,招了。”
真元抢先一步抢过石林递来的供词,因为动作太大,连带着手中还勾着血肉的弯刀摔落,热血从刀刃血槽甩到空中,最终滴落身旁之人脚下的兽纹黑缎六合靴上。
凌厉的眸光在频频跳动的烛火中显得格外阴沉,孔弃快速扫了眼双手沾满血迹的真元,取来一张干净的绢帕扔给了对方。
真元随意擦拭了两下就脱下外衣连带着绢帕一同扔到一旁,“这次老皇帝还真没防错人。”
当初能潜伏受辱,不惜主动送出自己唯一的胞妹为质,多年后还能在老皇帝重重监视下,招来能人,助他易容脱身……也不知之前是哪个不长眼的才会将他称为当世阿斗。
随着外衣落下,真元脖颈处的肌肤露了出来,疤瘌烧痕从侧颈衣襟一路向上,直到爬进冰冷的兽面消失。
“十一月二十二,小雪日,” 三元流珠顺着苍白的手腕落入掌中,真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据府里的人说,平秋公主就是那日来府的吧。”
孔弃眼眸骤冷,他倒不知道府中何时多了这些长舌之人,“你只管在城中继续搜寻莫锦山的下落就好。”
翌日清晨,又是一个暴雪日。
锦念只觉自己被伊人、阿蛮两人团成了个行动不便的绒球,除了一张脸露在外面,身上其他地方都被捂得严实,动弹一下都难。
她悄悄扯了扯有些紧的裘衣,叫阿蛮将她昨夜拿回来的双陆棋一同放在马车上。
昨夜她回到鹓院醒酒之后才发现,定安王还给她的双陆虽同样是墨玉所制,却并非她原先的那副,她本以为定安王是因为那副棋曾是平安王特地为阿季寻来的玩物,所以心生芥蒂,不肯承认。
如今瞧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伊人拿了个手炉塞进锦念的绒裘里,顺带将她脖颈处的软绒往里压了压,【女公子,你的病刚好一点,别吹了冷风。】
她搞不懂今日女公子去找州主为何不带自己,还主动带上了阿蛮这个王府的眼线,但还是没忍住多嘱咐两句,毕竟除了她,哪还有真正关心女公子的人。
霜雪肆虐着行路,马车滚滚咯吱作响,一路上几乎见不着什么路人,就连两侧平日从不舍得停歇的小摊儿也被大雪阻在了家中。
锦念一下马车就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猛地一颤。
“娘子,我家店主正为郎君煨药,还请娘子在堂中稍等。”说话的老媪是昨日差点滚到马蹄下的那个小童的大母,随夫家姓郑。
郑媪原有个独女,名唤喜儿,八年前与一个猎人成了婚,婚后两人和如琴瑟,只是子嗣不遇,直到成婚三年后才生得一个小子,两人十分欣喜,还特地请人为小子取了名,偕。
可惜福不徙来,就在小阿偕出生后不久,猎人竟意外摔死了,独留下了喜儿母子。
猎人本是弃儿,独身在山野中长大,哪怕是成婚两人也只拜了郑媪这一位长辈,可就在猎人出事后第二日,竟有一个书生带着自家老叟找上门来,说是猎人是他家大郎,如今猎人身死,他们自然有权打理猎人留下的家产。
喜儿原是不依,可那书生不知哪来的本事,竟偷改了籍帐,若她再不允,就连阿偕也要被他们强行带走。喜儿自然舍不得阿偕这个她与猎人盼了多年的幼子,只能将家产交予阿翁和叔子。
若只如此,喜儿守着阿偕也算是有些盼头,可如今阿偕渐渐长大,那老叟竟欲恶计重施,不仅默许书生强占长嫂,还趁机诓骗阿偕跑到那还未成型的冰面之上,若不是有人经过,阿偕必将成为那河中孤魂。
喜儿长相娇柔,但因年幼丧父的缘故,性子十分刚毅,那事之后她并没有立即发作,而是先寻机将阿偕送到了郑媪身边,接着又诓骗叔子落入冬日恶狼之口。
至于那老叟,喜儿以贵价冬鱼为饵,设他同样落入了冰洞,只是这次却没再有好心人经过,冬天雪地,不肖半刻钟,他便没了影。
一个寻常百姓,比做善人时遇到滥吏赃官更不幸的,就是正寻仇作恶时又遭逢秦镜高悬……昨日阿偕突然闯入车道其实并非误闯,也非阿兄刻意为之,而是当时锦念所乘马车走的道的另一侧正是喜儿弃市刑罚前的最后一次巡街。
锦念看着眼前刚刚丧女的妇人,心中有些不忍,她眼神撇过一侧,对她先前的回话有些疑惑道:“什么郎君?”
据她所知,原来的伍娘也是个丧夫的嫠妇,他如此行径不是将自己落入旁人口舌之中?阿兄行事何时如此莽撞了,他就不怕引起外人猜疑吗?
“自然是我家店主的新郎婿!”
郑媪浑浊的眼睛半虚,脚步不自觉往后半退一步,郑媪不认得锦念,昨日慌乱,她也没瞧见店主救的那位娘子的模样,便以为锦念二人和往日贸然闯入的小娘子一样,都是来说店主是非的。
郑媪此话一出,连一直静静守在锦念身后的伊人也惊愕地多看了几眼后院方向。
嫠妇再嫁一事并不稀奇,只是当初林四公子出事后,伍娘屡次寻死意欲殉情,最后还是王爷出面才劝阻了她,但她依然坚持为自己立了个衣冠冢与林四公子合葬。
谁曾想,短短两年不到,当初发誓生死相随的人竟就此有了新的郎婿,这些闺英闱秀的真心果真如公子所说当不得真。
“郑媪别乱说,若让阿鄯听见,他会生我气的。”伍娘原笑着从内院出来,但一见郑媪身旁的两人,笑意顿时收敛,脸色骤变,让人难以捉摸。
今日的伍娘换下了往日常穿的素衣劲装,而是穿了件绿色窄袖襦裙,祛和襟分别绣着朱丝彩纹,锦念鼻翼微动,除去浮于表面的药香,好似并没有萆荔香气。
但有药味遮盖,锦念并没有多想,她瞥了一眼阿蛮,说道:“今日我来是想拜谢阿、阿姊昨日出手搭救。”
锦念先前进门时便已经命阿蛮将备的谢礼交予郑媪,而那副从王府带出来的双陆则还在自己手中捧的囊匣之中。
她凑到阿兄身边,笑道:“我听闻阿姊喜戏双陆,若阿姊不嫌弃,还请阿姊将此副棋子收下,不久后我将回俞州一趟,届时再为阿姊寻来俞州最好的旨酒。”
“敢问娘子先前所说的可是四公子?”阿蛮兀然冷言插话道。
伍娘心中跟着一紧,阿鄯这个乳名,除了她那个从未见过的先姑,应当没人知道,所以她才没有顾及,但平秋公主身边的侍女又怎会知晓?
锦念见状默默收回了自己向前的双手,她知道阿蛮猜对了后院男子的身份,而眼前这位娘子也不是昨日她见到的阿兄……
难道阿兄也知道元德帝已经打算对俞州出手,便提前回去了?
“阿鄯生辰那日,我去了尸乡。”
伍娘痛苦地阖了阖眼,依照先前殿下教她的说辞继续解释道,“最近流民多了不少,有人趁机作乱,那时我正遇见了一伙匪徒,是阿鄯救了我。”
“也是那日我才知道,阿鄯还活着,他们骗得我好惨!”伍娘掩面哀戚,“若不是他们,阿鄯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以安乐伯以往对四公子和伍娘所做之事,她口中的“他们”是谁并难猜。
“林公子能死里逃生,阿姊应当开心才是。”锦念转头又提醒阿蛮道,“阿蛮,我昨日见王爷好似和林公子有些交情,我想此事还需告知王爷。”
也不知道伍娘的性子本就是如此,还是今日演得太过,若再让阿蛮多呆一会,难免不会发觉昨日的伍娘是旁人假扮的。
阿蛮自然不知道锦念的小心思,她自然也知道林四公子和王爷的交情,赶紧朝锦念应和一声,匆匆离开了大堂。
说来也巧,一夜不见踪影的孔弃恰巧刚回王府,阿蛮来去匆匆,没过多久就和石林一同带着一队护卫将锦念几人接回了王府。
“孤昨日才说过让县主不要再去伍家酒肆,县主今日又是为何食言?”
锦念被问得猝不及防,如今这情景怎么看也应该关心林四公子莫名死而复生的事,再不济也应询问流民增多、匪寇横生的状况……定安王关注的点倒是清奇。
她抬头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定安王,只见他目光微聚,黑眸中只映得下她一人的身影,“我……我……”锦念一时拿不准孔弃话中的深意,“自然是去拜谢伍阿姊昨日出手相助的恩情。”
“县主出手倒是大方,”孔弃听到此话嘴角微微上扬,言语中颇有几分讥讽之意,“孤听说县主为了报恩连自己珍藏多年、无论遇到何种难处都舍不得出手的宝物,都给了林夫人。”
说着孔弃目光转向一旁的伍娘,“林夫人也真是风采不减。”
锦念定定看着孔弃手中转动的驱环,良久后方意识到他口中的宝物是何物,但真的那套不是被他拿走了吗?若不是想着配合王府禁忌,她也不会想着先将双陆棋寄存在阿兄那处。
锦念无奈道:“是俞宁先前考虑不周,伍阿姊已经将双陆交还给我了。”
孔弃点了点头,又随口问了几句林四公子现今的病况,伍娘自然只说是之前伤到了脑袋,需得好生调理才能恢复记忆。
“如今安乐伯府自身难保,孤会派人送你们去尸乡,等林四的病养好了再回来。”
就这样?
锦念狐疑地望向孔弃,不是说他们是多年好友,可定安王这样可不像看见枉死的好友死而复生的模样,她扭头看着一旁坐着的伍娘和林四公子,前者同样茫然无措,后者则呆愣无知。
“以林公子如今这番模样,行远路恐有所不便。”锦念心中忐忑,她拿不准孔弃的态度,但又不得不争取将伍娘两人留在城内,毕竟他们还关系到她的阿兄。
孔弃转过头来,冷冷道:“哦?那依县主看,孤应当如何?”
“自然……”锦念心中快速闪过无数选择,一时间却说不出一句。
“就依照王爷所言吧,”伍娘拉着林四公子来到堂前朝孔弃、锦念二人恭敬拜过,“我在此替夫君先行谢过王爷、县主恩情了。”
既然伍娘开了口,锦念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原也只是担心伍娘兀然离都,会给阿兄招来不便,如今来看阿兄当真已经回了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