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在冬眠》耳朵橙z

7、做你的不二臣

　　桑城最繁华的CBD商圈，夜晚灯火阑珊，一幢幢参天的大楼，银色玻璃墙面折射出毫无人情味的冷芒。

　　沈冬鱼坐在公交站台下，身旁放着一箱个人物品，她垂头啜泣，抬头就是车水马龙和行色匆匆的路人，这座快节奏的城市，没有一个人肯为她停留。

　　眼泪像落雨，不管不顾地往下砸，然而下一秒，有人接住了她的眼泪。

　　一只手伸到她眼前，带着厚茧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大块褐色的疤痕。

　　沈冬鱼愣在那里，没敢抬头，头顶传来一个清澈好听，但说话不太流畅的熟悉嗓音，“别哭，陈尽，会心痛。”

　　2009年初春，沈冬鱼在学习紧张的高三时期从县里转学去了市里的师大附中。

　　从小相依为命的外婆是刚过完大年初七就离世的，走的时候很突然，甚至没来得及和沈冬鱼好好道别。

　　外婆去世后她被在市里工作的爸妈接了过去，办理了转学手续。

　　刚转来的第一天，沈冬鱼就凭借着开朗活泼的性格快速融入了班级，同桌米花告诉她：“咱们班上有位同学，天生感知不到冷热。”

　　起初，她还对此说法表示存疑，“感知不到冷热？真的假的，还有这种病？”

　　话音刚落，教室后排就传出一声尖叫，一个女生拿着保温杯惊恐呆站在那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生纹丝不动地坐在座位上。

　　如果不是他的半个手臂都被热水打湿，还冒着蒸腾的热气，沈冬鱼或许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感知不到冷热。

　　男生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淡淡抬眸瞥了一眼那位将热水不小心洒在他身上的女生，又低下头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女生吓得红了眼圈，对着他连连道歉，可这个男生都没有丝毫反应。

　　米花说：“瞧见了吧，就是他，叫陈尽，起初我们觉得他有这种怪病都挺照顾他的，可他根本不领情，后来也就没人愿意招惹他了。”

　　初春的风好似掺了薄荷般清凉，吹过陈尽额前的发丝，掠过沈冬鱼的心房，她突然开始对这个独特的男孩子有了莫大的兴趣。

　　整整一节课沈冬鱼都在想，他被烫伤了真的不会痛，不用处理吗？

　　直到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她翻出包里的创口贴，十分干脆地朝最后排走去。

　　沈冬鱼站在男生桌旁，小心翼翼问：“同学，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男生没有抬头，左手藏在桌下，写字的右手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教室里已经有不少视线望向这边，沈冬鱼耐心不多，直接伸手去扯他的左手，目光触及到那片通红的肌肤时，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手背上面还起了一个硕大的水泡，触目惊心。
　　周围的议论声像蜂群聚集在耳畔，“她还不知道陈尽的脾气吧？”

　　“新同学还真是善良，帮了他也不会领情的。”

　　沈冬鱼顾不上那么多，拉着他往教室外走，这个叫陈尽的男生倒是没有反抗，任由她带着去了校医务室。

　　校医看到他的伤口，习以为常似的，“坐那吧，需要先把水泡挑破，忍一忍。”

　　沈冬鱼不忍看下去，便说：“老师，你帮他治疗吧，我得回去上课了。”

　　转头又对陈尽说：“我会跟老师说明情况，帮你请假。”他黢黑的眼珠望着她，没有一丝波澜，也没说一句话。

　　沈冬鱼蹙眉，小怪胎，还真没礼貌。

　　课上，同桌米花偷偷给她传纸条：你别管陈尽了，没用的，你刚转过来不清楚他的脾气秉性，他不喜欢别人因为他的病太过关照他。

　　沈冬鱼将那张纸条摊在桌上看了几遍，最终在纸上写下：好。

　　那天之后，沈冬鱼没有再插手过陈尽的事，他左手扎着绷带，依旧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边写字做题，存在感极低。

　　老师从来不提问他，但他的成绩却始终名列前茅。

　　三月末，北方迎来倒春寒，冷风呼啸的操场上，学生们缩着脖子裹紧外套。

　　有人低声吐槽学校大冷天还做课间操没天理，有人穿着短袖面色如常，每个动作都标准到位，站在后排的陈尽很快成了焦点。

　　他穿着一件黑色短袖，身形轻薄，手和脸冻得通红，但他却神色如常，无视周围打量的目光。

　　沈冬鱼回头望了他一会儿，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难过。

　　沈冬鱼回家后把陈尽的事和爸妈说了，爸妈表示唏嘘同情，“咱们能帮就帮着点，但不要影响了学习。”

　　沈冬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其实不在乎陈尽领不领情，只是怕自己这样帮他会影响他的自尊心。

　　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两声，是一条好友申请，沈冬鱼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喷嚏，手一抖，通过了好友申请。

　　陈尽：【打扰了，明天麻烦把班级钥匙给我，我以后每天早到。】

　　她大脑还没转过来，盯着那条消息呆了几秒，居然是陈尽？

　　沈冬鱼快速回复了消息，那头却再也没了动静，皎洁的月光从窗帘缝隙偷溜进来，洒在了沈冬鱼心口的位置，凉凉的，痒痒的。

　　隔天一早，沈冬鱼照常出门，还给陈尽带了份早餐，空气中还带着寒霜，她裹紧羊绒大衣，一抬头就和陈尽在校门口撞了个正着，她下意识露出个惊喜的笑容，“嗨，陈尽。”

　　陈尽淡淡点头回应，他今天穿了件长外套，但看起来依旧单薄。

　　沈冬鱼从书包里掏出热气腾腾的早餐递给他，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纹丝不动，但她有的是办法，直接把早餐塞进了他口袋，“这样也好，能暖暖手。”

　　进了教室，沈冬鱼把钥匙交到陈尽手上，转身要走，身后的人拍拍她，沈冬鱼讶异回头，看见他布满厚茧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五块钱。

　　她瞬间领会他的意思，这是要给她早餐钱，沈冬鱼知道如果自己不收的话，这早餐他也不会吃。

　　指尖划过他掌心的瞬间，沈冬鱼被他的体温冰了一下。

　　课间，陈尽从教室外回来，手伸进桌洞的瞬间，脸上出现怔愣，手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居然是个卡通兔子暖手宝。

　　他抬头看向坐在前排女生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这个热心肠的姑娘好像总是忘记，他感知不到冷热。

　　气温再次回暖，沈冬鱼嘴里已经迫不及待地叼上了冰棒，她和米花从小卖部回来，隔老远就听见自己班级门口闹哄哄的。

　　“听说你感知不到冷热，我想知道真的假的？”一个寸头男生，兴奋地拦住陈尽的去路。

　　米花告诉沈冬鱼，那个一脸好奇的男生叫邹嘉和，是新来的转学生，和沈冬鱼前后脚进来的。

　　闻言，沈冬鱼以为是来找茬欺负陈尽的，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冰棒，快步冲上前。

　　待她拨开围观的人群准备打抱不平时，不知谁绊了她一脚，她一个没站稳，扑到了邹嘉和身上，手里半融化的冰棒全都洒在了对方崭新的校服上。

　　黏腻的糖水化了一地，空气中散发着甜甜的葡萄香，沈冬鱼愣愣抬头，黑瞳里尽是无措和尴尬。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沈冬鱼回头去看陈尽，他微微闪烁的眼眸，让她更加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邹嘉和一双桃花眼微微抽搐，看向面无表情的陈尽，“同学，我只是好奇来问问，又没有恶意，你们班同学也太护着你了吧。”

　　沈冬鱼也是后来才知道，邹嘉和这人就是典型的情商低，大大咧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天沈冬鱼认命帮邹嘉和洗干净了校服，交还给他时，邹嘉和却像只蜜蜂粘上了自己，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嗡嗡”个不停。

　　“沈冬鱼，你笑起来真好看。”
　　“沈冬鱼，明天运动会你能在终点等我吗？”

　　沈冬鱼无视他，拉着米花嘻嘻哈哈讲笑话。

　　翌日的运动会，不知道谁给陈尽报了三千米，和邹嘉和一起比赛，沈冬鱼知道后主动拿了瓶水去终点线等候。

　　邹嘉和远远看见她，还以为她是来等自己的，得意地对着给他陪跑送水的同学说：“你走吧，有人在终点等我。”

　　旁边被他落下一圈的陈尽一听，开始提速，追平，最后冲刺阶段，陈尽像是小宇宙爆发了，奋力冲过终点线。

　　沈冬鱼兴奋尖叫，没等上前，陈尽就主动走过去抽走她手里的水瓶，面朝着邹嘉和的方向大口灌水，颇有挑衅的意味。

　　气得刚拼命跑完步的邹嘉和七窍生烟，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