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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糖酪樱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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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雯要结婚了,和越循然。
云浔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实实在在地“啊”了一声。
云雯不满地“啧”了一声:“我限你三天之内回来,并且带着你旁边的人。”
“别以为你的事情能瞒过我。”
云浔倒是没怎么惊讶,反而很平淡地来了一句:“哦你知道了,那你和爸爸妈妈说了吗?”
云雯似乎在笑:“还用说吗?那天越叔叔骂得那么大声,谁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似乎沉默了一瞬间:“循然很想见见他。”
云浔答应了,当天和越沛然说了这件事情,两个人把工作协调好就回去了。
云浔是要回云家的,缠在栅栏上的七里香在太阳光下看起来更加明亮,灿烂的黄色开朗无比。
“欸,我好像知道了。”云浔忽然说。
“什么?”
“我是你的太阳吗?”
越沛然讶然:“你猜到了?”
“一点点吧。”
“你说你爸妈会给我一笔钱让我们分开吗?”越沛然不无担心地问。
云浔皱眉:“为什么是给你钱不是给我钱啊?”
越沛然从善如流:“好吧,给你钱。”
云浔认真思考:“我觉得不会,因为钱在云雯手里,她干不出来这么弱智的事情。”
越沛然:“……”
云浔:“不过……”
“要是她吃错药了说不定会欸,到时候无论是给我们两个谁,那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记得抬价,她特别大方,给钱会给很多,咱们尽量表现得情深义重哦。”
越沛然点头如捣蒜,于是两个人笑成一团。
然而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是比不上实际的,云浔拉着越沛然登堂入室的前一秒,这人还在深呼吸。
不过云天齐和季元罗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让两个人分开了,一个和季元罗去楼上和云雯说话,另一个留下来喝茶。
说是和云雯说话,其实是母女两个谈心,云雯起到一个借口的作用。
因为人家在自己房间里和越循然确定婚礼的细节,而季元罗把云浔拉到了自己的房间。
“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特别失败,你什么都不愿意和妈妈说。”
季元罗略带些悲哀地看着和自己越来越相似的女儿,一种血缘的联系和无力萦绕着她。
云浔坐立不安:“妈妈,为什么这么说?”
“你从小就不和我们多么亲近,什么都没让我们操心,选科选得很合适,交友也好,大学是自己选的,工作很早就闯出了名堂,买了房子定居在莞城,离家很远。”
“现在交了男朋友也不愿意和我们说。”
“小浔,你一直都在自己做主。你不肯和我说你的心事,妈妈一直不知道你难过了那么久,要不是你姐姐之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你曾经为越家那个孩子的事情伤过心,原来你很喜欢向日葵,这些都是妈妈不知道的。”
“你和姐姐的关系好,和我的关系却不远不近,我有时候想,为什么我们不亲近呢?我是你的亲妈妈啊?”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为什么我们母女显得这么生分。”
云浔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向来坚韧的季元罗女士在哭,她哭得很轻、眼角很红。
云浔生疏地给她擦眼泪:“妈妈,我也在害怕啊。”
“我知道你们很忙,我不想添麻烦。”
“越沛然的话,我很喜欢他,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们。”
“我不是不想和你们亲近,只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有太多的事情,有的情感无法宣之于口。”
“您知道吗?我刚回来的时候每天都在害怕,我怕你们后悔把我找回来。我和云雯一点也不一样,无知、见识短浅、礼仪疏漏,我很害怕从你们眼里看见轻蔑厌恶的神色,您或许不知道,我天生对人的情感感知很敏锐。”
“那个时候爸爸的失望我几乎都知道。”
“但后来都好了,爸爸和妈妈都对我很好。”
季元罗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眼尾发红。
“妈妈,就这样吧。血缘是无法剪断的,我是你们的女儿,只是少了那么点缘分罢了。”
“但我们还是一家人不是吗?”
季元罗的目光中不是没有悲哀,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她的女儿已经不再需要什么了,她顺利地长大了,情感和事业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这再好不过了。
“没有想到,这是我们第一次谈心,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季元罗不无感慨地说。
云浔笑了笑:“我们可以说点有意思的啊,比如你未来的女婿。”
“未来的女婿?循然我是放心的,他和雯雯我不操心。”
“只是越沛然,还是让你爸去检验一下吧。但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毕竟你姐姐该查的都查了。”
云浔放下了心,也就没那么着急去解救如坐针毡的越沛然了,徒留他一个人在下面和云天齐聊茶叶怎么样、泡茶的水温度是不是不对。
最后六个人还是要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越循然对着越沛然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云雯瞪了他一眼:“凳子上有钉子?”
越循然唯唯诺诺:“没,我就是不自在。”
“有什么不自在?你是他姐夫。”云雯还是一如既往地看越沛然不顺眼。
云浔“呵呵”两声笑:“不自在是应该的,以后姐夫的眼睛擦亮点。”
越沛然给云浔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淡淡道:“姐姐,姐夫。”
云雯正要发作,云浔也毫不退让。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这是气急败坏的云雯。
“你眼光也毫无长进。”这是气急攻心的云浔。
最后是云天齐出来结束这次闹剧:“好了,吃饭。”
云雯看着越沛然目露凶光,云浔看着对面两个人都没有好脸色。
一顿晚饭就这么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越循然被云雯赶回隔壁,这厮还很不长眼地想让越沛然也回去。
云浔知道他想和越沛然说点什么,当即就拉长了脸:“他不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然后那越沛然往自己身后一推,把门一关就拉着人进去了。
越沛然睡在客卧,云浔睡前会抱着零食去找他看电视剧,对于这种行为云天齐和季元罗是不理会的,看不惯的是云雯。
她总是不太喜欢越沛然的,身世的事情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应该是知道的,都快和越循然结婚了。
婚礼的前一天云浔接到了一通电话,来电人很熟悉——越笙。
云浔很久没见到她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去年的某场宴会上,她挽着丈夫的手盛装出席,虽然始终没有孩子,但她过得很好。
云浔曾经说过再也不来咖啡厅了,没有想到现在还是要来,只不过和当初不是一家而已。
云浔:你们就那么喜欢咖啡厅?奶茶店不好吗?
越笙给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算是云浔比较喜欢的一种了。
今天的越笙看起来很优雅,墨绿色长裙和长款针织开衫相得益彰,口红颜色也很适合她,但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的憔悴和忧愁,眼底蒙着一层很浅的血丝。
云浔今天来见她之前也是有一点慌的,虽然不知道在慌什么。
衣帽间从来没有空过,云雯和季元罗看见适合她的衣服总会给她买回来放在衣帽间里,反正她总会回来的,到时候就可以穿。
因此云浔还能对着衣帽间发呆,这么多衣服,她竟然还能忧愁穿什么。
越沛然在她旁边吹耳旁风:“随意就好,应该不是什么很正式的事情。”
云浔瞪了他一眼,然后把他赶出去了,把云雯叫进来帮她。
“你这是……如临大敌?”云雯斟酌了一下。
云浔回了下味:“也算。”
云雯无语:“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啊!”
一个两个都这样,于是云浔就没有挣扎了,任由云雯给她把关。
越笙的脸上扬起一抹很和蔼的笑容,语气也温柔:“小浔,好久不见了。”
云浔笑着点了点头:“您还是和以前一样。”
越笙苦笑:“和以前不一样了,已经老了。”
云浔觉得尴尬,脚趾都绷紧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是烂大街的“怎么会呢?您还是很漂亮”还是找死一样的“人都会老嘛”。
越笙像是看出来了她的不自在,于是笑得比较友好:“你知道沛然是我的孩子了吗?”
云浔点点头:“所以您究竟想和我说点什么呢?”
直入主题吧,别扯其他了,云浔几乎是想要呐喊出来。
越笙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确实是直入主题,但是看起来她们两个人都很乱,准确来说越笙比云浔要乱。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是觉得我应该见见你。”
云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您不想见见他吗?他过去那些年过得很不好。”
越笙摇摇头,满脸苦涩:“我不敢见他。”
“过去我竭力站在姑姑的位置上对他好一点,但很多事情都力有不逮,我知道他过得很苦。”
云浔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诧异:“您难道不是没有尽力吗?怎么就是力有不逮了?”
越笙脸色一僵,随即苦笑:“你真得很敏锐,也很直率。”
“这样的性格有时候很讨人喜欢,有时候又很讨人厌。”
“不过此刻看见你这样,我很高兴。”
“发自内心。”
云浔也知道自己有点忘形,于是收敛神色,脸上重新回归平静的浅笑。
越笙的视线流转在云浔的身上,最后叹气:“或许我是个心狠的母亲。云浔,以后你对他好一点吧。”
云浔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愤怒与不平,最终她笑出了声,很平静、很面无表情毫无情绪的笑容。
“这就是全部了吗?那我们这次见面真是浪费彼此的时间。”
越笙的脸颊上满是愁容,她叹气:“小浔,我曾经也后悔过,为什么要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最后留下这个孩子受苦。”
“我遇人不淑,我以为哥哥会对这个孩子好的。”
“据我所知,哥哥也没有虐待他。”
云浔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要被火烧化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在说话。
“那些年的欺凌你真得看不到吗?”
“你知道我第一次怎么认识他的吗?越循然推着我过去,说他是个私生子,周围都是窃窃私语,只有他的眼神始终淡漠。”
“我那个时候觉得越循然有病,现在觉得你们全是疯子。”
“为什么非要折磨他?”
“一直以来都有人孤立他,最开始他甚至不敢和我做朋友,我有时候想,他还能正常长大真得算是老天开恩,我都害怕他抑郁。”
“就算不爱,也不要这样肆无忌惮的伤害。”
云浔隐忍着、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些锥心之语,只不过锥得是她自己的心罢了。
越笙恍惚地看了看云浔,然后低下了头,待看见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目光又清明了起来。
“我丈夫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云浔,这是我年少时犯的错,我愿意去补救。”
越笙的脸上确实浮现了愧疚的神色,但她同时更加清醒,毕竟她已经清醒地看着越沛然痛苦了二十多年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清醒的人了,云浔说不出这是好还是不好。
这样的人怎么样都能过得不错,该软的时候软,该狠的时候狠,或许她比越松还要有魄力。
“但我能补偿的,恐怕只有钱了。”
越笙坦然地苦笑,越沛然过去受到苦已经过去,她无力扭转时空,而所谓的母爱,更是在长久的岁月中淹没在了她的身上,这也是不存在的。
如果是更早一点,哪怕是在他们上初中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残存着一些对越沛然的怜悯与照拂,至少云浔曾经从她的身上感知到过那种难以言喻的愧疚与疼爱。
但是这一切在越沛然被送出国,她多年前的前夫找上门的时候破灭了,她把一切交给了哥哥越松处理,而不敢让自己的丈夫知道,其实她心里清楚,哪怕是丈夫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很大的影响。
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她不想面对多年前那个愚蠢的、失败的自己,因此粉饰太平,只为了维持现状。
这不失为一个好好生活的好办法。
云浔冷漠地勾起唇角,语气淡漠至极:“好啊,你把钱给我吧。”
越笙留下了云浔给的卡号,承诺之后会汇款,至于汇多少全凭良心了,云浔也不是很关心。
“你不见他,真是一件善事。”
云浔走的时候这样说,目光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整张脸上都是漠然。
越笙一个人在那里枯坐,她看着云浔走出咖啡厅,看着长身玉立、俊秀逼人的男人走到店门前牵住了云浔的手,那个原本冷着脸的女孩子瞬间绽开了笑颜,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彼此憋笑憋得厉害,然后女孩子捶了那个男生的肩膀一拳。
越笙曾经见过这个场景,在他们一起去葱岭镇的时候,那是她在放弃了自己的儿子之后和他待得最久最近的时候。
很多年前了,那个时候她和丈夫以不放心的名义跟在几个孩子后面逛夜市。
她看着那个明亮得像太阳一样的女孩子走在河边,而那个冷淡得像雪山的男孩子老是叮嘱她什么,最后甚至上手把她往墙根拉。
女孩子有的时候觉得他烦,于是会转头抬手捶他一拳,不过都是闹着玩。
现在那个女孩子也习惯捶那个男孩子一拳,只不过他们都长大了。
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不一样了。
越笙曾经是爱过那个孩子的,在最难的时候都没放弃过他,后来在哥哥的劝说下,她还是选择了更爱自己。
她的人生还很长,不应该为了一个孩子而葬送了,实则她心知这样很对不起那个孩子。
越笙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天空被火烧云染成橘黄色,她忽然回神,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这眼泪来势汹汹,怎么也止不住。
她永远地失去了什么,而这些都是她多年前主动放弃的,那个时候她没觉得有多痛,现在却后知后觉地开始了一阵一阵的撕裂一样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