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南舍北皆春水》江湖倦客

39、酥油鲍螺

　　最后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多说，明明是久别重逢，却无言到死寂。

　　越沛然提出要送她下山，云浔没有拒绝。

　　雪后的台阶容易滑倒，越沛然把伞倾斜向她的同时抬起小臂递出去，云浔抿了抿唇，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搭着他的手臂安安稳稳地下了山。

　　云浔在途中忍不住嘀咕：“都赚这么多钱了，怎么不建个缆车？”

　　她话说得很小声，本来也是自言自语，没想到越沛然听见了之后轻笑一声，云浔应激一样抬头瞪他。

　　越沛然于是讪讪道：“你说得对。”

　　云浔自觉反应有点大，于是收起视线没说话了，两个人安静地下了山。

　　一直到山脚下越沛然才开口，嗓音发紧：“你是回市里，还是订了酒店？”

　　云浔淡淡道：“酒店，离这里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越沛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好像没听出来云浔语气里的冷漠，温和地提议：“我送你吧。”

　　云浔终于抬眼看了看他，抿了抿唇：“你呢？回市里还是……”

　　“我没订到酒店，打算回市里。”

　　现在临近新年，对于云台寺来说正好是旅游旺季，订不到酒店实在正常。

　　“你买的高铁票还是开车？”云浔随口问。

　　两个人并肩走在道路上，伞面朝云浔那边倾斜，越沛然肩上落了薄薄一层白雪，云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伸手将伞扶正。

　　“这样也淋不到雪。”

　　越沛然莞尔：“没有刚刚保险。”

　　云浔没接话，于是他随手拂落肩头的雪又回答刚才的问题：“我开车回去。”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

　　“现在做什么工作？”
　　“创业。”

　　“哪个方面？”
　　“游戏。”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
　　“那很巧。”

　　话题在这里断开了，云浔没有再问下去，越沛然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又或者是他心生怯意，并不敢和云浔多说话。

　　“是这里吗？”

　　得到云浔肯定的回答之后，越沛然带着点笑意低头看向云浔：“那我先走了。只是，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云浔不言，快速地点开了微信二维码，她的指尖戳在屏幕上，正在微不可查地轻颤。

　　越沛然将一切收入眼帘，无声地注视着云浔秀丽的侧颜，扫了她给出的二维码，成功发送申请之后又看着云浔通过才松了一口气。

　　越沛然眼底肉眼可见地攀升起喜悦，心跳都有点快，连声音也不如之前平静。

　　“那我先走了，你在这里注意安全。”

　　他刚刚转身离开，黑色大衣的袖子就被人拽住，这感觉太过熟悉，越沛然怔愣在了原地，然后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头，迟缓地眨了眨眼。

　　云浔眉心微微拧起，脸上满是纠结之色，说话的语气也迟疑不定：“雪天路滑，高速路上太危险了。你留在这里吧。”

　　越沛然的大脑瞬间空白，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斩钉截铁地应了下来：“好。”

　　倒是云浔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脸上露出一个稍显疑惑的表情。

　　云浔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刷卡进门的一瞬间有点后悔退了张舒媛那间房。

　　云浔把房卡往茶几上随意一放，扔给了越沛然一句“自便”就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漱了。

　　越沛然在外面看了看房间的布局，很寻常的套房，但空间很大，沙发看起来也容得下他睡一晚。

　　刚下飞机就开着车到云台寺，越沛然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疲惫，双手撑在额头上，想缓解自己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房间门实在这个时候敲响的，服务生给他送来了睡衣和被褥，是云浔在大堂的时候嘱咐的。

　　越沛然进去洗漱了，云浔看着他解下来放在茶几上的那根平安扣手绳，思绪渐渐飞远，一颗心落入了久远的泛着旧日光泽的一段回忆。

　　越沛然进去前看她盯着那根手绳，还笑意盈盈地给她解释。

　　“之前那根红绳断了，我又买了一根接上。不过，平安扣还是你当初选的那个。”

　　云浔的视线从手绳转移到他的脸上，那目光实在谈不上友好，甚至是有点冷淡，但很快就移开了，越沛然只听见了一声闷闷的“嗯”。

　　越沛然出来的时候云浔还坐在沙发上，像是被开门声惊醒一般，目光骤然射向了他。

　　越沛然擦着头发坐在了云浔旁边，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板，是这寂静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把头发吹干吧。”云浔侧目瞥他。

　　越沛然点了点头，转身去拿吹风机。

　　“我睡里面，你睡外面沙发。晚安。”

　　云浔的话说得很平淡，越沛然犹豫了一秒，最后也只道了一句晚安。
　　回应他的是里间的关门声。

　　雪夜里，天空黯淡无光，星子消失不见，唯有风雪拍打着窗户，还不算太过死寂。

　　越沛然躺在沙发上，睡了这么多年来第一场好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觉得精神头很好。

　　云浔叫了早餐送到房间，两个人坐在桌前共享早餐，这样的场景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实在是太遥远了。

　　经过一晚上的修整，两个人现在头脑都清醒了，云浔有很多想问的，但是话到嘴边竟然觉得问不出口。

　　越沛然则是不敢说话，他久违地生出了畏惧之情。

　　明明昨天见到面之前，他曾经无比期待过和云浔的重逢，好不容易在寺里见到了她，可对视的那一瞬间，看着她一如往昔的明净双眸，自己竟然自卑又可耻地畏惧到了极点。

　　越沛然在心底默默厌弃自己。

　　云浔咬了一口煎鸡蛋，然后苦着脸又喝了一口牛奶咽下去：“好咸啊。”

　　越沛然条件反射地接过了装着鸡蛋的盘子，随后顿在了座位上，像是全身被电过了一遍，与他一起顿住的是旁边的云浔。

　　有的事情，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

　　云浔从他手里抽回了那只盘子，勉强一笑：“我刚才看过天气预报了，今天应该不会下雪，现在这个点了，高速路上的积雪应该也已经清扫过了。你要是忙的话一会儿就可以走了。”

　　越沛然脱口而出：“那你呢？”
　　“我还要再玩两天。”

　　越沛然沉默了一瞬间，坚定地抬眼看向云浔，然后口出狂言。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咳咳咳！！！”

　　云浔一口牛奶还没咽下去就呛红了脸，咳得两眼汪汪，顺便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越沛然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然后又把牛奶递到了云浔嘴边。

　　云浔好半天才顺过来气，越沛然看着她咳得脸都泛着薄红，歉然地开口。
　　“抱歉。”
　　然后话锋一转：“可以吗？”

　　云浔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上下扫视了越沛然那张脸，怀疑这个人被掉包的可能性有多大。

　　越沛然眼见着云浔的表情越来越怪异，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可以吗？云浔。”

　　那张熟悉的、清俊的脸庞就在眼前，云浔忍着甩他一巴掌解气的冲动，努力用冷漠至极的声音冲着越沛然说话。
　　“你逾越了。”

　　逾越……这两个字如一记重锤砸在越沛然脑子里，一瞬间他忽然看不清眼前，恍惚间想起那年他偷偷回国，最后只在学校门口匆匆地在远处看了云浔一眼，就是那一眼支撑着他度过了后来许多个艰难的日子。

　　曾经的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拿出来商量的，而现在也只剩逾越二字。

　　是他的错，他认、他改，云浔想怎么对他都可以，哪怕是打他骂他也比现在对他冷漠地说“逾越”好。

　　越沛然的眼尾发红，蓦然让云浔想起初一的时候在音乐教室，他也是这般倔强地看着自己。

　　一切好像都没变，又或者是他们没变。

　　话说重了吗？云浔在自我反省。

　　“你……”云浔斟酌着开口，还没想到该说点什么，越沛然就接过了话头。

　　“我先回市里，到时候可以约你吗？”

　　云浔顿了一下，然后淡淡道：“呵，大家一起约吧。林慧、司琛、舒媛，一起吧。”

　　越沛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开，身形微不可查地一晃，然后深吸一口气：“好。”

　　云浔不会放过他那一瞬间的不对劲儿，当即开口：“你在害怕？”

　　越沛然怔愣了一瞬，即刻否认：“没有。”

　　云浔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视线，低下了眼眸。

　　“他们不会怪你的，顶多说你两句再让你请吃饭就好了。”

　　越沛然：“我知道。”

　　云浔“呵”了一声，然后就催促他：“你不是要走吗？临近新年高速路上很堵的。”

　　越沛然灵机一动：“那么堵啊，要不然我买高铁票吧。”

　　云浔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你看看现在还有票吗？”

　　“而且，你车不要了？”

　　越沛然脸上露出了微妙的尴尬神色，不自在地摸了摸脖颈。

　　云浔看他吃瘪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点，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所以你还是早点上路，一路平安啦。”

　　语气和笑容都是如此的熟悉，正如一支利箭射在了越沛然心间，于是他忍不住莞尔：“那好吧，回头见。”

　　云浔在越沛然的死缠烂打之下送他到楼下，等回来就发现这人伞没拿，于是发了条微信问他还要不要。

　　［沛：明天可能会下雪，你拿着用吧。］
　　是秒回，云浔顿了一下，随后快速打字。
　　［上善若水：谢谢。］

　　云浔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高中时候的手机翻出来，查看里面的短信。

　　还是停留在自己最后发给越沛然的那条信息，这个人后来也没有再联系过自己了。

　　云浔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失落谈不上，这是早就有所预料的事情。

　　季元罗女士很热衷于操心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大女儿的进度条喜人，于是就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小女儿身上。

　　云浔在季元罗女士和云雯的通力合作之下无奈妥协，并且在她们的精心打扮下被强制押到了咖啡厅，季元罗女士摇下车窗朝小女儿加油打气，云浔一阵无语。

　　云浔：“……”
　　“？？？”

　　我又不恨嫁！
　　云浔默默想，等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给季元罗女士做一下思想工作。

　　出于礼貌，她还是进了那家咖啡厅，在季元罗女士的形容下找到了她的相亲对象。

　　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很儒雅随和的年轻人，穿着高领毛衣和棕色大衣，看起来要去走时装秀。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云浔，于是站起来朝云浔招了招手。

　　“云浔小姐，你好。我是陆之年。”

　　对方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会令人觉得冒犯，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淡。

　　云浔伸手与他短暂交握，扬起标志性浅笑，看起来很官方很人机。

　　“你好，陆先生。”

　　在对视的第一眼，两个人就知道彼此都不是自愿来的，于是后面的话题就比较自在了。

　　“你是做游戏的？很厉害啊。”

　　云浔很真诚地夸赞，陆之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谦逊道：“我们的团队成立不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是作为一个新生的团队能在这个行业里有一番天地已经很了不起了。”

　　陆之年的笑容现在比之前要真实很多：“云浔小姐也很厉害，这么年轻就站到了行业的顶尖。”

　　云浔摇了摇头，浅笑着叹气：“哪有那么容易啊，我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我们团队里的老大也总是这么说，你们这种厉害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谦虚？”

　　“你也很谦虚啊。”
　　“哈哈，那不一样。”

　　两个人简单地聊了几句，最后一致达成了不合适的想法，很和谐地各回各家去交差了。

　　云浔由衷希望季元罗女士每次安排的都是这样乐于配合的人，不，希望没有下一次。

　　由于上午是季元罗开车送她来的，云浔站在咖啡厅门口顿了一下，打算摸出手机打车。

　　陆之年的车在这个时候停在了路边，他摇下车窗，友好地询问：“云浔小姐，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不用了。”

　　就在云浔拒绝之后，冷不丁路边停了另一辆车，驾驶位上的人径直打开车门走到了云浔身侧并且歪着头眯着眼看了看车里陆之年，陆之年了然地笑了笑，随口回了一句就驱车离开了。

　　你那个了然的笑好像有点问题啊——云浔漫不经心地想。

　　宋竺和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平静又好像能听出点……喜悦：“云浔，先恭喜你又拿奖了。”
　　“谢谢。”

　　“快十二点了，我请你吃饭吧。我订了你喜欢的餐厅。”

　　宋竺和笑意盈盈，云浔却眉间一跳，从越循然那里得到的消息吧。

　　回头就跟云雯告他的状，云浔此刻难免恨恨。
　　“不用了，我想直接回家。谢谢你的好意了。”

　　云浔笑意浅淡，语气也散漫不走心，明显是应付了事。

　　宋竺和嘴角的笑意淡了点，于是自嘲地开口：“这么讨厌我啊？”

　　云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咬牙问：“那你想怎样？”

　　“我一直在追你啊。”

　　云浔有点泄气，宋竺和的确一直在追，按照对方的说法。

　　从她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有时候会来她的学校找她，只不过云浔一直避而不见，如果实在避不开就应付两句话。有时候又会和云雯、越循然一起来找她聚餐，每当这个时候她就难以拒绝了。

　　云浔早就明确拒绝过了，宋竺和那时候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你很喜欢越沛然吧。可是他真得很没有用。”

　　云浔的眼眸顿时锋利，堪称凶狠地剜了他一眼：“他有没有用，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你的追求令我很不适。”

　　云浔这句话堪称不留情面地直白了，宋竺和显然也没想到云浔会直接说出来，当场愣住了。

　　云浔见状更加烦躁，于是直言：“我们再谈谈吧。”

　　是的，她用了“再”这个字，这并不是第一次谈话了，之前一直没有说通，现在还要再来一次。

　　有一说一，宋竺和的毅力她是佩服的，这些年的经验告诉她，这货实在太难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