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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浑羊殁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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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得到越沛然的消息是在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云浔那个时候正好陪着父母参加了一个慈善晚会,等有时间看手机的时候都是晚上十点多了。
很短的一条短信,是境外来信。
我是越沛然。
和当初一样,云浔漫无边际地想。
于是云浔回了一条短信,打字的手指难以控制地轻颤。
可以打电话吗?
对方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打来了电话,云浔接通的那一刻有些发懵,甚至在想这是不是一场梦——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梦。
电话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彼此轻浅的呼吸声透过手机环绕在两个人之间。
“云浔。”
越沛然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还和以前一样清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声线在无法掩饰地发颤。
云浔的眼眶瞬间红透,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失态。
“嗯,越沛然。”
越沛然解释说自己不能联系国内的朋友,只能自己打工买了一部手机联系云浔。
他没有其他的解释,云浔也没有问。
他们像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努力地维持着联系,发消息的频率并不高,但每一次都是剖心之语。
云浔像是得到了喘息之机,她的变化被云雯看在眼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云雯和云浔是最接近对方深心处的存在。
“你最近特别开心。”云雯很肯定。
云浔咬着冰淇淋翻着杂志,闻言抬头看了看云雯,眼尾迤逦出一抹娇憨。
“有吗?”
她的声音都透着点以前的天真,和高一时候的所谓开朗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
云雯没有深究,至少她很乐意看见现在的云浔,像是没有被弄错,一直生长在家里,和她是从小的姐妹一样。
她们曾有过那样一段时光,在初一那次夜间谈心之后。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云浔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在不断回想,不停难过,只是她实在藏得太好,云雯也只能在她偶然流露出的失落和漠然中读取到一点点她的心理。
云浔和越沛然在五月七号那天祝彼此的生日快乐,在除夕夜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互道“新年快乐”,他们悄悄地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维护这一个小小的天地,甜美、温暖,是越沛然在异国他乡唯一的支撑。
他被越家送走,远去国外,越家给他的手机是为了实时监视,每个月会给他一笔仅够生存的生活费,越沛然打了两个假期的工才攒够钱买了一部手机联系云浔。
他当初走得突然,都没有好好道别,因为一些顾虑,他没有联系司琛他们,也让云浔保密,联系国内的朋友终究是担心被越家发现,但越松明确说过,只会管他到十八岁,十八岁以后他过得如何都和越家没有关系,户口本也给他迁了出去。
云浔在高二的时候选择了住校,因为申请时间太晚,最后只能和别的班级单出来的同学凑在一个寝室。
学校宿舍是六人间,她运气比较好,排到她的时候只剩两个人,云浔就和理尖班的第一住在了一起。
就是那个总是压云雯一头的理科第一,她只申请宿舍用来午休,晚上还是回家。
云浔在开学第一天的中午就在宿舍见到她了,那一面令她有一种错位感,仿佛她们的选科掉了个个儿。
女孩子眉眼舒展大气、气质娴雅,不笑时像一首清冷的宋词,嘴角莞尔时又像清新脱俗的茉莉。
她就是许婧,如雷贯耳的理科年级第一,有一张很文艺,看起来就适合学文科的长相。
云浔和她在寝室里的关系很不错,两个人有时候会聊聊自己对年级语文出题组的想法,吐槽他们神经,文理科的第一凑在寝室里面好像也只能吐槽这个了。
云浔已经没有别人帮助她的数学了,很多时候都只能靠自己,她拿出了比初中认真百倍的态度去面对数学才令自己的弱势学科没有拖后腿。
在高二这一年,许婧参加了数学竞赛,云浔参加了英语竞赛,两个人都拿到了不错的名次,成功得到了高考加分。
但是许婧在高二的末尾却陷入了短暂的低谷期,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什么事情,连着好几次落在了年级第二。
云雯也问过云浔,关于许婧的事情,问她为什么状态低迷。
云浔:“好像是家里的问题,她没和我说。”
云雯表情未变,只是微抬了下眉,声线绷直了:“如果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答应下来。”
“我需要她像以前一样强。”
云浔应了一声,她清楚地知道,即便云雯现在拿到了夙愿中的年级第一,可她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她知道,她面对的对手并不是正常状态下的许婧,她要赢,就要堂堂正正、完完全全地赢。
这才是云雯,她的骄傲不容许自己接受这胜之不武的第一。
后来云浔、云雯和许婧分别在集训中拿到了她们所参加的竞赛的奖项,成功获得保送名额。
只是云浔和许婧因为报送的专业与自己期待的并不相符,主动放弃了名额。
因此云浔的高三依旧很累、压力很大,有的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好像一眨眼,自己就长大了。
林慧、陈瑜和司琛在理科班里也算名列前茅,他们定下的理想大学在他们的正常发挥下不算难考,张舒媛的文科成绩也不差,高二期末考试的成绩甚至超过了她一直向往的莞城政法大学去年的录取线。
高三的时候二中还是放周假,只不过是周六下午放假,周日下午返校,于是有很多住校生会直接留校,但云浔不会,季元罗女士和云天齐先生在电话里表达了对她的想念之情,还是希望她周末可以回家。
越循然考上了莞城财经大学,今年大二,时间比高三生充裕,于是抓紧周末时间回了一趟婺城。
“雯雯,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云雯挂断了电话,已经看见学校路边停着一辆很打眼的迈凯轮,越循然穿着一身休闲服站在一旁,看见云雯的时候露出一个亮堂的笑容。
“你大二这么悠闲?”云雯随口问了一句。
越循然递了两个天蓝色的礼品袋过去,低眉浅笑:“来慰问一下高三生啊。”
“还有一个是给云浔的。”
云雯收得很果断,自从越沛然走了之后,越循然对云浔的态度就异常和蔼,每次放假回家给云雯带礼物的时候也会给云浔捎上一份,偶尔还会关心一下她的学习情况。
“我订了你们都喜欢的那家茶餐厅。”
云雯无所谓地点点头,对于一会儿去哪里吃饭并没有什么异议,她比云浔先出来,之前已经告诉过云浔今天越循然来接她们去吃饭的事情了。
但她的目光凝滞在了学校对面的某个人身上,周身气息骤然一狠,越循然不禁问了一句“怎么了”。
云雯领着越循然走到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面前,少年人茕茕孑立,十八岁的身姿稍显单薄,脸颊轮廓更加分明,眉宇间那股冷淡疏离的意味更加强烈,乍然看去,像一座冰冷至极的雪山,较从前更甚。
云雯半点不怵他,反而对他怒目而视:“你怎么在这里?”
越循然显然也十分惊讶:“越沛然,你怎么回来了,你不应该在上学吗?”
越沛然的年龄比云浔大一岁,在国外什么也不顾忌,很快完成了跳级,在十八岁的时候考入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
学习的压力很大,越家也不在给他生活费,几乎是断掉了所有的联系,因为事情的确已经完全解决了。
越沛然深陷各种压力,他绝望无助、痛苦万分,用假期打工剩下的钱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他迫切地想见云浔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也好。
但这些他是不会和眼前的人说的,越沛然只是看了看学校大门,云雯瞬间紧绷:“你是来找云浔的?”
越沛然的声音冷淡,只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云雯冷笑道:“越沛然,你是想毁了她吗?”
“之前的事情我不管,但你现在算是什么?你来找她想做什么?”
“说难听一点,你作为私生子,被自己的家族放弃,驱逐到外地,未来虚无缥缈,而云浔是文科的第一,学校家里爱她如宝,未来前途似锦,你怎么敢在高三这样的时候来找我妹妹?”
“你这些年是怎么被大家孤立讨厌的你自己不清楚吗?讲真,你很可怜,但不要妄图拉我妹妹和你共沉沦。她和你完全不一样。”
“你如果还有羞耻心,就滚!”
“以后也不要来打扰她。”
越沛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随着云雯的话音落下渐渐发白。
越循然忍不住说:“雯雯,他可能只是想见云浔一面,他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越循然还没说完,就被云雯直接打断:“越循然,你们家的破事我不管。但你们现在是想毁了我妹妹吗?”
“你们自己家里都憎恶的人,你想往我妹妹身边推?”
越沛然接上了话头,声线没有任何变化:“我不见她。”
云雯冷笑:“这样最好,赶紧滚。”
云雯径直走到学校门口,准备一见到云浔就把妹妹带走,绝对不会给她和越沛然见面的机会。
越循然歉然地拍了拍越沛然的肩膀,说话的时候有点犹豫。
“你的房间我都留着,平时也叫阿姨正常打扫,如果回来还能住。”
越沛然奇怪地看了看他,随后凉凉开口:“我十八岁了,越家已经不管我了。”
越循然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发问:“什么?”
越沛然没有心思跟他解释,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被人群中那个熟悉的美丽的少女所完全占据了。
她长开了,但还是和以前很像,一样的美丽、开朗,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整个人很元气,像一只饱满亮色的甜橙子。
越沛然忍不住微笑,心中酸软一片。
这一眼足够了,他回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这个笑容吗?
还奢求什么呢?
“我走了,别和她说了。”
越沛然转身没入人群,不过几瞬就没了踪影,好像从没来过,他似乎从来没有在什么地方留下过存在的痕迹。
除了他在初中交到的朋友,越循然认识他这么多年,那是他第一次交到真正的朋友。
云浔的手机响了好几声才哆嗦着手接起来:
“怎么啦?我已经快到了。”
天上下着薄雪,那是今年的初雪,在风雪声里,即便云雯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但云浔却没听清楚:“你拿到手机了?”
云浔觉得她这话好笑,于是反问:“不然我怎么接的电话?”
“我在门口等你,快点来。”
云雯快速地丢给她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云浔很快看见了他们还有越循然那辆惹眼的车。
不是云浔想吐槽,是这个颜色确实骚包。
荧光紫,感受一下。
吃饭的时候云浔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于是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了吗?”
越循然一路做小伏低,此刻也不敢先说话,于是小心地看了看云雯。
云雯淡淡笑了笑:“没有。”
随口就把他们之间不和谐的氛围搪塞了过去,云浔没深究。
在云浔第十四天发给越沛然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应的那一刻,云浔后知后觉地发现越沛然再次与她失联。
之前他们小心谨慎,费尽全力去维持的联系就此断裂,云浔在此时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这并没有对云浔造成什么很大的影响,她甚至没有大的情绪起伏,甚至有一种“终于到了这一天”的尘埃落定的感觉,她出奇地平静,甚至用不着整理心情,直接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专心致志地投入学习。
她还是永远的文科第一,年级魁首不容撼动。
直到高三下学期,学校再次组织花海春游,云浔和张舒媛、林慧、司琛、陈瑜坐在了一起,看着司琛带着林慧去曾经越沛然领着他们去过的地方买花。
回来时他们给每个人都带了花,送给云浔的是和当初那束极其相似的向日葵。
那一瞬间,她像是被雷击中,全身都痛得不同寻常,像有一柄锋利的刀在剜她的心。
林慧还在问司琛当初为什么要执着买栀子花,那是初中的事情了,现在的司琛只会顺着林慧给她买玫瑰,做不出来以前的幼稚事情。
不过他还是说了答案:“小时候你说栀子很好看啊。”
林慧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于是有点不自然地回答:“可人是会变的。”
司琛于是看着她浅笑:“我知道啊,所以这次我记下来了。”
云浔借口去洗手间逃离朋友们的身边,一个人独处,她静静地站在偏僻的树下,任由心中的酸痛游走全身。
她以为她不会难过了,以为那个人早就从她的记忆中褪去了,可原来很多事情都是如此的深刻,是她拼命藏起来也无法避开的回忆,她还是记得,甚至清晰到能够回想起那个人走向她时的步伐声和嘴角弯起的弧度。
怎么会这样呢?
朋友会这样吗?她为何如此难过,心海翻天覆地,波涛汹涌,巨大的难过笼罩着云浔。
她恍惚间记起来她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那个时候她非要讲给越沛然听,这人在司琛的鄙视下听完了云浔讲的故事,在小姑娘敲着自己的脑袋不解为什么女主角要为男主角牺牲,为他做那么多事情的时候,越沛然做出了解答。
“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所有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之后还是想要靠近,还是忍不住思念。
因为喜欢。
高考如期而至,无数学生挥洒汗水的青春随着高考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打响的那一刻终结。
考生们欢呼着冲出考场,呐喊声响彻天际,叫嚣着不远的未来。
云浔在人群里和他们一起振臂欢呼,后来在谢师宴上,在周围同学忍不住泪洒当场的悲伤氛围下,云浔却平静得只有心里泛起一圈难过的涟漪。
她忽然生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
或许她的少年时期,结束在了初三中考后的那个夜晚。夏夜的蝉鸣聒噪,而她的心乱如麻却生出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