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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剁椒鱼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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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不用他们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学校总算做了个人包了公交车。
上车的一瞬间司琛和越沛然步履如飞地首当其冲占了五个位置,等着三个女生慢慢上来。
因为云浔事先叮嘱,越沛然给她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云浔最后满意地抱着花坐下来,还顺带很甜地对越沛然笑了笑:“谢谢啦。”
回班上被班主任叮嘱了几句假期的注意事项就放学了,整个年级一片欢呼,就连平时要留堂的一班今天都和其他班一起放学。
司琛和林慧张舒媛要去美术活动中心画会儿画,学校不准带手机,云浔也没办法通知云雯让她先走,只好缺席今天的林慧老师课堂了,缺一个也不妨碍却两个,越沛然和她一起缺了。
依旧是那条枝繁叶茂的林荫道,此刻在同学们的奔走打闹中喧闹不已。
越沛然停下步伐站在了一旁,意思不言而喻,云浔有些低落地垂下了头,鞋尖碾着地面。
“其实没必要这样的,爸爸妈妈都说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越沛然摇了摇头,他一向在这件事情上固执己见,云浔怎么也拗不过他。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和她一起出这个校门,被云雯看见了又怎样呢?
十三岁的云浔难以理解十四岁的越沛然心里隐秘的自尊与自卑,他不愿意和云浔一起走出校门,不愿意在她面前直面校门外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只有这座校园,让他觉得他和云浔是一样的。可出了这座校园呢?外面的一切,身世、父母、从小到大的留言……这一切都让他神经紧绷。
而这些,即便云浔十四岁了想必也理解不到。
在短暂的对视后云浔败下了阵,摆了摆手就往校门口走,她还抱着那捧向日葵,时不时会低头看一下。
人群里忽有阵阵尖锐的惊叫声,云浔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被骇到了,原本清浅的笑意僵在了唇角,她慌不择路地往校门口跑。
越沛然显然也发现了那边不同寻常的吵嚷和纷乱,于是抬脚就要往那边走。
校服凌乱的男生抓着美工刀从喧嚣的人群中走出,大力甩开后边追着他的同学,所到之处人均退散,恨不得离他八百里远。
因为他的校服上沾染着不知道是谁的,不知道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个人的血迹,连手中的美工刀也往下递着血。
云浔就是看见了这样的一个人,一股恶寒从脚底漫上来,云浔第一反应就是快跑,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懒惰和四肢简单,连逃命都如此的落后。
那只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液的手,犹如恶魔一般勾住了云浔的校服衣袖,那一瞬间云浔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
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高潮,云浔将怀中的向日葵猛地砸向勾住她衣袖的人,趁着那人被砸的一顿的机会顺手将书包也往他身上狠狠砸过去,随即撒开脚丫子就跑。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死腿,快跑。逃命还这么不争气!
她果然是太不争气,逃命的时候太害怕,连脚都在发抖,被追上来的人一拽便绊倒在了地上,眼见着那嘴角冷笑的恶魔手中转着美工刀,云浔眼中发昏,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同时忍不住颤抖,但这一刻还在小嘴叭叭:“这刀不好,它杀人没有美感,你换一个吧。我也不好,我不美,不符合你们这种艺术家的审美,换一个吧。”
周围的同学叫嚷着四散,刚才已经有人被伤到了,此刻几个男生畏手畏脚地试图上前,但还是被美工刀给逼退了。
好在他们报警了,云浔看到他们中间不乏有偷带手机的人。
恶魔低头看着云浔恐惧的神情,他好像很欣赏这种急于求生的表现,他向着云浔举起了刀,想要留住这令他欣赏的表现。
美工刀离云浔很近,下一刻就要刺过来了,云浔胡乱挥舞着手,双脚使力让自己拼命往后退想要躲开。
在这一刻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她整个人,死死咬紧牙关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从她看见那个恶魔到她落入毒手,前后也不过两分钟的事情,情势却是如此的天翻地覆、大相径庭。
意想之中的尖锐的带着血腥气的美工刀并没有真正接触到她,反而是一声陌生的惨叫穿透了人群。
她在人声喧嚣中清楚而精准地听见了金属落地的清脆声。
云浔停下来挥舞的手,看见了落在身旁的那把可怕的只差一点点就伤害她的美工刀。
云浔慌乱地抬头,眼睛眨了眨,好不容易才重新聚焦,映入眼帘的就是越沛然和那个恶魔在地上扭打。
越沛然绷紧了脸颊,甚至双眼还泛着薄红,一拳一拳毫不留情地砸下去,比以前什么时候都要凶狠,那个恶魔甚至在他发疯的殴打下毫无还手之力。
云浔心急如焚,颤着声音嘶哑大喊:“快帮忙啊!”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已经没有凶器了,几个高大的男生立刻围上去帮越沛然的忙,三两下就把人制服了。
又有几个心善的女生看云浔被吓得魂不附体,于是好心地把她扶起来安抚:“没事的没事的,我们报警了。”
云浔根本听不进去,整个人都还在颤抖,显然还在后怕。
这时候救护车、保安和警察都赶到了,把那个犯事的学生带走,口头表扬了几个男生,又知道了其他人的伤情和云浔的事情,医生把伤员带走,警察把云浔带走。
云浔还没缓过来,越沛然有些小心又迟疑瑟缩地拍了拍她的背,目光中闪着后怕和泪意,眼尾发红,声音轻缓温柔:“没事了,云浔。”
他不说还好,一说云浔的眼泪就跟洪水冲了大坝,根本止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流。
越沛然问她什么也不说,安慰她她也不管,就只顾着哭,偏偏她还哭得没有声音,看起来更可怜了。最后越沛然大概也知道这姑娘被吓到了,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也不再劝她别哭了。
云雯是这个时候来的,之前她一直在车上,没怎么注意这边的事情,还是司机过来看到了告诉她云浔出事了。
云雯看着面前哭得忘乎所以的妹妹和旁边安慰她的私生子,一时无言。
“你……别哭了。云浔。”云雯看着便宜妹妹哭得实在太惨,忍不住开口安慰她,只是这安慰硬邦邦的实在软不下来。
云浔想起来什么,拉了拉旁边的越沛然的袖子,哽咽着说:“向日葵。”
越沛然会意,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认真叮嘱:“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
云浔听话地点了点头,越沛然这才肯去找那束花。
向日葵在二中学生们无情的双脚摧残下已经变得凌乱破败,越沛然无端觉得捡着这花回去见云浔她会哭得更久。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很对,云浔看见向日葵成了这个样子的确哭得更惨。
最后哭得很惨的云浔被警察请上了警车,云雯坐家里的车跟着去,越沛然倒是跟着云浔上了警车,一路上都在安抚云浔的情绪。
鉴于她的情绪太不稳定,叫家长这种事情交给了现在比较平静的云雯。
云浔一手拽着越沛然的衣袖,一手抓着那束面目全非的向日葵,无声且长久地流着眼泪。
越沛然小心翼翼地用纸巾给她擦眼泪,低声问:“你伤到哪里了吗?”
云浔很快地摇了摇头,声音有点断断续续和可怜兮兮:“没有,越沛然。我是不是很没用啊?明明都没事了还害怕。”
越沛然给她擦眼泪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给她擦眼泪,轻柔地安抚她:“没有,你很勇敢了。”
至少是脱离危险之后回神了才哭。
“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越沛然无不后怕地看着云浔,眼中充斥着悔意与自责。
云浔立刻止住了眼泪,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有的,你没错。今天的事情谁也想不到啊。”
越沛然珍视地看着云浔,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我以后会送你去找你姐姐,今天的事情不会发生了,别害怕了。云浔。”
少年目光赤诚,像是云浔在冬日里看见的火种,云浔怔愣地和那双炽热的眼与其中浓烈的情对视,好半晌才垂下眸子应了一声。
“可惜向日葵成了这个样子。”
云浔可惜地叹了口气,越沛然伸手整理了一下花瓣,发现确实无力回天了,于是浅笑着说:“我明天再送你一束,这束不要了。”
后来云浔一直拽着越沛然的衣袖做完了笔录,云天齐和季元罗才匆匆赶来,见着小女儿哭得眼睛红肿的样子一时心中酸涩难当。
又听说是越沛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女儿一条小命,当即郑重道谢,夫妻两个把两个女儿连同越沛然一起捎回家了。
云天齐和季元罗知道小女儿受到了惊吓,于是轻声细语地陪着她吃饭洗漱,又由季元罗念数学书把人哄睡着了之后才重新投入工作。
他们是从一个晚宴上赶回来的,公司里还有其他的事情,原本今天是不打算回来的。
云浔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里一会儿是成了精的美工刀追着她撵,这刀看着不咋样,两条腿跑得还挺快,一会儿又是那个恶魔赤红着眼眶全身是血的要杀她,最后是越沛然一拳头砸在那个恶魔身上,云浔被吓得涣散的眼睛再次聚焦看见的就是无力回天的向日葵。
于是在不知道第几次被成精的美工刀追赶的时候,云浔从这个荒诞离奇的梦里惊醒,看了下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点二十八。
还很早,她昨天晚上被季元罗哄睡着的时候也就八点多吧,现在睡了五个小时,精神头还可以。
云浔开门想下去喝水,刚刚走下楼就看见了一道昏黄的灯光,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颤。
“你站在楼梯上面不下来,是想让我请你下来吗?”
平淡且不留情面的语气,是云雯没错啦,云浔舒了口气,迈着略显急促的步子跑进了那道昏黄光线的笼罩下。
“你吃的什么药啊?”云浔一看见云雯就是看见她在吞药,并且还是很久之前她看见过的那个小药瓶。
“维生素。”云雯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话,然后把药握进手里就要绕开云浔回去。
云浔就着云雯刚刚烧好的开水,等它凉了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就要回房间,却在房间门口看见了抱臂的云雯,木着一张脸,开口就是“你是不是害怕”。
云浔迟疑地点了点头,做好了被云雯讥笑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云雯推开了她的房门,面无表情且冷淡沉静:“今天你可以和我睡。”
云浔原本垂着的眼眸一下子抬了起来,在夜间闪着细碎的光,略显雀跃地应了一声“好啊”,然后飞快地跑进了云雯的房间,妥帖又安分地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生怕云雯再考虑一下反悔。
两个对彼此了解的女孩子肩并肩平躺在一张床上,云浔原本是安分的,躺着躺着发现自己睡不着,然后就开始不安分了。
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扯扯被子,云雯睁开眼睛,冷冷地甩给她一句:“再动就把你踹下去。”
云浔鼓了鼓腮帮子,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清脆可爱:“云雯,我们说会儿话吧,我睡不着还害怕。”
云雯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云浔自动把这份沉默当作了默认,于是看着天花板开了口,语气慵懒又绵长。
“爸爸妈妈经常这样吗?”
“什么?”云雯在黑夜里皱了皱眉,然后又松开。
“就是像这样经常不在家啊。”
云雯的声音太平静了,平静到有点麻木:“嗯。他们很忙。”
云浔侧目看了看云雯俏丽的脸颊,笑着开口:“那我回来你高兴吗?有人陪着你了。”
云雯很短很低地笑了一声,轻得像错觉。
“还好吧。谁让你一回来就和我对着干。”
云浔觉得自己很冤枉,于是据理力争:“你讲讲道理,分明是你对我看不顺眼啊。”
云雯理亏地闭上了嘴,云浔立刻得意忘形:“看吧,明明是你的错。”
眼见着云雯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云浔见好就收:“那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云雯淡淡道:“说。”
“其实我当初是不是看起来很冷静,特别镇定?”
云雯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但都是装的。”
看着云雯蓦然睁大的眼睛,云浔笑得在床上打滚:“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云雯短促地哼笑一声,一句低语回荡在这个房间里,很奇妙的感觉,她们是世界上极亲密的姐妹。
“挺高兴的。”
她在回答之前那个问题。
云雯鲜少这样在她面前表露这种真实的友好的情感,云浔诚恳地许诺:“云雯,我以后陪着你。”
云雯很浅地笑了一声,然后想起来今天的事情,随口问了一句:“你和那个私……越沛然关系这么好?”
云浔浅浅地点了点头:“嗯,他很好。”
然后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云浔实在忍不住发问:“云雯,你说为什么他这么倒霉啊?”
“因为他是私生子。”云雯一板一眼地回答这个问题。
“不都是人吗?”云浔撇了撇嘴。
“人也要讲道德。”云雯冷淡地和这个扯皮精一来一回。
“他是无辜的啊。”小扯皮精果然不依不挠。
“他活着就不无辜,你说他无辜,那循然就不无辜了吗?”
“这些年来循然一直很痛苦,小时候那些人都不怀好意地问他叔叔阿姨是不是要离婚了,以后他是不是还要给那个私生子分财产,嘲笑他有一个私生子的兄弟。你没见过真正的循然,以前的他或者说是真正的他温柔善良,热烈诚恳,小时候我练琴练得手痛,心里恨不得把钢琴砸了才好,循然就陪着我,给我弹一首又一首喜欢的曲子,带我出去玩。”
云浔没有说话,她可疑地乱了思绪,于是云雯接着她的想法说下去。
“云浔,我知道你在越沛然身上找到了和自己相像的地方,那是福利院留给你的孤独。但是你和越沛然不一样,你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是血缘所系,情感所托,生来就占据了道德和伦理的制高点,但是越沛然,他是一个错误,是道德沦丧和伦理相背的产物。”
“私生子本来就是一个很让人接受不了的存在,他昭示着婚姻的失败,给婚姻中的另一方带来伤害,那么私生子就不会无辜。”
当云雯的话语落下后,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云雯差点以为云浔已经睡着了,可微微侧目便可以看见她明亮如星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清透的光,她好像要哭了。
云浔抿了抿唇:“私生子的生命并没有罪,有罪恶的是赋予他存在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眼睫上还沾着水痕,云雯没接话,姐妹两个就这样无言安静地度过了无梦的一夜。
窗外星光灿烂,云层缓缓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