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拨霞供 ...
-
云浔能感觉到有很多视线打在他们身上,那些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也精准地钻进了她的耳朵,好在还没有谁不长眼地跑到她面前来问。
前面的林慧和张舒媛把英语书借给他们两个抄笔记,两个人奋笔疾书,根本没时间关注别人。
最后的结果的确是私了了,不过云浔不知道私了的具体细节,反正宋竺和没受到处分,只不过要在下周一升国旗的时候当着全校念一遍检讨而已。
真是很轻的处罚,云浔无声讪笑。
大课间的时候云雯找过来了,这倒是很罕见的事情,她一向在学校里看见云浔了也当不认识。
“被欺负了?”
“打回去了没?”
云雯笑着问出了这两句话,举止得体脸色温柔,和她说的话极度不符。
“有人打回去了。”
“听说他和循然,以及和我的关系很好?”
“他这样说的。”
云雯嗤笑一声:“一般吧。”
“不过他敢找你的麻烦也算是和我撕破脸了。”
“毕竟,我们是亲姐妹。”
云雯笑意未减,那些侧耳倾听的人不由一愣,云雯算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年级第一,多才多艺,无论是成绩还是艺术节都是拿奖的存在,谁都对她眼熟。
没有想到云浔和云雯是亲姐妹,不过……姐姐在一班,品学兼优。妹妹怎么在四班,甚至成绩还没进前五十。
孤儿院的流言还未散尽,就又有新的八卦和话题出现,云浔在心中无声嗤笑。
“随你吧,没事我就不和你说了,还有笔记要做。”
云雯侧目看了看她桌上摊着的英语书,还有旁边看似握笔实则一字未写,注意力全在云浔身上的越沛然,淡淡说了一句“好”,然后就转身回了一班。
这下那些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更大了,云浔觉得烦,干脆把书关了去外面阳台透气。
大课间的时候外面人很多,不乏有刚才围观了打架的人,此刻看见了云浔不免议论几句。
云浔最后也没在阳台待多久,于是沿着楼梯往上走,云雯在五楼,再往上是天台,楼梯口被铁门锁上了,这里来的人很少,云浔此刻得到了短暂的安静。
右手抓着铁门的栏杆随意地晃了晃,没想到这门竟然是松的,云浔一晃就开了,差点没站稳摔下去。
天台上宽敞无比,视野开阔,云浔站稳就看见了一个人,登时就要转身离开。
把铁门关回去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见了宋竺和双手攀上围墙的动作,心中不由一滞。
就这样看着吗?他不会是要自杀吧?
不就是要念个检讨吗?连处分都没有,至于吗?
情急之下不容思考,云浔再次把铁门推开,扬起声音制止。
“欸,你别跳啊!”
宋竺和收起撑在围墙上的双臂转过身来,背后靠在围墙上,看着云浔的目光乖戾:“关你什么事?”
云浔着急地说:“是不关我的事情,但你也用不着轻生吧。而且明明是你欺负的我和越沛然。”
宋竺和静默地注视着云浔,一言不发。
云浔一边说着话安抚他,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你,你不是说盛夏想和我叙叙旧吗?我现在有时间了,我可以和你去见见她。”
“不过,我不怎么健谈,你妹妹应该不是很爱和我聊天。”
宋竺和冷冷地嗤笑一声,没什么表情地嘲讽:“云浔,你真以为盛夏想见你?我骗你的。”
“你说,跳下去能死透吗?”
宋竺和的嗓音淡淡,像是在问一个毫不相干又平淡无奇的问题,目光轻飘飘地往天台下看。
云浔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嗓音有点发颤,但仍然尽力平稳:“不一定能,可能会终身瘫痪。还是别跳了吧。”
宋竺和看着她停下的脚步,平静地勾起了一抹笑:“不敢过来了吗?云浔。”
他的笑容就像在认亲宴那天一样开朗,云浔还记得他笑话自己很呆的时候的神态,眉眼舒展开,笑意中有阳光明媚。
但现在云浔奇异地感受到了一抹危险,她忽然有点后悔过来。
“你骗我的,这个我知道,但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说过不想为难你,但有些事情还是想单独和你谈谈。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宋竺和满意地点点头。
云浔皱了皱眉:“什么?”
“我不怕你知道,越沛然以前的朋友都是被我逼走的,我要你也走。”
“我要他像之前一样被孤立,永远一个人。”
云浔眼中冰冷,说出的话更冷:“你好没有道理,要跳就跳吧。”
“你知道一个人被所有人放弃的滋味吗?”
宋竺和再次叫住云浔:“我的父母已经放弃我了,不然盛夏不会出现。”
“和越沛然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非要缠着他不放?”云浔的眼神像数九寒天里的冰雪刀剑,直直刺向宋竺和。
他好像真得被刺到了,喉头哽咽:“不,只要再忍过四年,等我考上了大学就好了,等我真得脱离了这里,我就不会再这样了。”
他面容真挚,语气恳切,云浔却冷笑不止:“神经病。”
这话像是刺向了宋竺和最柔软的地方,他大步而来,用力拽着云浔的手臂,手上发了狠,说出的话也咬牙切齿:“云浔,你知道他是一个私生子的不是吗?他根本就不配活在世界上,甚至该死,他该死!”
云浔被他拽着不能离开,两个人挨得很近,宋竺和几乎是在她耳边说的这些话,氛围陡然危险。
云浔慌张地想要甩开他的手,口不择言道:“你才该死,他好得很。”
宋竺和在她耳边轻笑,怎么听怎么不屑:“你别害怕,只要你听我的,无论是钱还是你想进一班都可以。”
“还有你那个姐姐,如果你实在很讨厌她,我也不是不可以帮帮你。”
云浔瞪着一双眼睛看他,冷声道:“我和云雯很好,不关你的事,我也不会帮你。”
云浔没甩开他的手,发了狠地在那条拽着她的手臂上狠狠咬下去,反正不松口,血腥味逐渐弥漫在口腔中,云浔胃里一阵不适。
宋竺和像是没有感觉,他笑笑:“我早就没痛觉了,你觉得我会放手?”
云浔听了这话,干脆也不咬人了,狠狠将他的手一推却没推开,唇齿间还残留着一点血迹,冷眼看着宋竺和时有一点难言的杀意。
“你有病吗?”云浔真诚发问。
宋竺和的笑容敛起:“我没病。”
“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癖好非要为难越沛然,但是我不会听你的话,你还是省省吧。”
宋竺和玩味道:“为什么不听呢?你还不知道吧,云浔。”
“越沛然一直以来都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你和他当朋友也只会被欺负。”
“想当初他被我打进了医院也只能低声下气地和我认错,给我道歉。云浔,你以为他是什么有骨气的人吗?你以为他是什么很值得深交的朋友吗?”
宋竺和凑近云浔,几乎是贴着耳朵在说话,恶意满溢:“你被蒙蔽了,云浔。”
云浔不适地将头往后仰,试图拉开距离,宋竺和冷眼看着。
“我有没有被蒙蔽不用你来说,我有眼睛会看,有心会感受。”
“还有,你说你被放弃,但是如果真得被放弃了,叔叔阿姨是不会为了你低头的。”
宋竺和身形一滞,随即自然,他轻轻一叹,像是在嘲笑云浔的天真:“你的父母也来了,难道他们就重视你了吗?听说他们还是更属意你姐姐。”
云浔一噎,想要反驳竟然挑不出话来骂他,一张嘴开开合合就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有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巧言令色了。”
“看来我说中了。”
云浔立刻否认:“没有。”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情感认知障碍,明明那么充沛的关心喜爱你硬是感觉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你自己加油吧。”
“而且你不觉得你来找我,来威逼利诱我是一件很下品的事情吗?我看起来很缺钱吗?还是我看起来很容易被欺负?”
“都不是吧?我觉得你是以前作威作福惯了,所以觉得越沛然就应该被你欺负,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要被你支配。”
“可惜你碰到了我,算是遇上铁板了。”
云浔说到最后,竟然还有点得意洋洋,她轻笑着讽刺。
宋竺和脸色难看,直直和云浔对视,意味深长道:“我们谈不拢了?云浔,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说初印象。”
云浔晃了晃自己被他禁锢住的手臂,宋竺和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然后很慢地松开了。
云浔得了自由,也顾不得手腕上那被掐出来的一圈红印,很快地回答:“最开始觉得你还不错。”
“不过现在……”云浔上下扫视了一番,“大跌眼镜。”
宋竺和垂眸冷嗤:“云浔,你很了不起,我倒是真得很像看看你和那个私生子能当多久的朋友。要知道他以前的朋友到了最后没有一个不恶心他。”
宋竺和最后恶意地笑出了声,云浔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按耐着说:“那就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看着,还有……没事少来找我们的麻烦,有这个精力还是管好自己吧。”
云浔面无表情地拉开了距离,宋竺和还要说点什么:“对了,那个盛……”
“嘭!”
铁门被大力推开,越沛然呼吸急促,看着云浔和宋竺和的眼眸轻颤,他的眼尾隐隐发红,明明气息已经很不稳了,但说出的话却尽力正常:“云浔,上课了。”
他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在宋竺和轻蔑的目光中走向云浔,像是战胜了巨大的压力,他颤抖着伸出来一只手,虚握着云浔的手腕拉着她离开。
宋竺和从头到尾都没再说过话,眼尾泛着一抹冷淡漠然的厌倦和不屑。
越沛然的手还在颤抖,云浔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
他仿佛如梦初醒:“我没事。你呢?你怎么样?怎么会在上面?还和宋竺和一起?”
越沛然放开了虚握着的手,眼眸低垂着不敢看云浔,其实那些话都不是他真正想问的。
“上面人少,我透透气,没想到会碰到他。”
云浔四两拨千斤地回答,掠过了一些重点。
越沛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原本低垂的眼眸也在这一刻抬起,小心翼翼地探寻云浔眼中的情愫。
“你……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云浔看着旁边的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卑微谨慎的问询,宋竺和之前的话一下子就像一把钝刀,砸在云浔的心里。
——“我要他像之前一样被孤立,永远一个人。”
云浔勉强一笑,之前和宋竺和说话都平稳的声线此刻竟有点抖:“说了一点点,但我没听懂。”
越沛然肉眼可见地一顿,云浔察觉到他的惶恐,于是道:“先回去上课吧,他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说。”
越沛然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嗓音艰涩压抑:“好。”
今天中午是林慧他们三个去打饭,云浔和越沛然去占位置。
刚坐下来就碰见了熟人,宋竺和身边跟着一个乖顺的女孩子,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就在云浔他们占的位置旁边。
那就是盛夏,扎着两个可爱的麻花辫,带着精致的发夹,一双眼睛忍不住朝云浔那里看,闪着诧异又忐忑的光。
云浔当没看见,尽管宋竺和的目光如炬,而越沛然不同,他如果只是一个人,绝不会惧怕宋竺和,可是有云浔在,他的手脚像被束缚了起来,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后来林慧他们回来时看到宋竺和也忍不住冷笑,但也不能怎么样,一顿饭吃得有点憋屈。
那天下午还和往常一样,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只剩云浔和越沛然两个人了,他们每次留下来写作业都会写到一班下课,然后结伴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
而在林荫道的尽头越沛然就会让云浔先走,等云浔上了车他才会去公交车站。
今天本来也应该是一样的,但好像又不一样。
云浔刻意提起今天宋竺和的事情:“今天宋竺和和我说,他一直都在赶走你身边的朋友,为什么?”
越沛然握笔的手登时一紧,连呼吸声都不由自主地重了。
“我不知道。”
云浔摇摇头,又问:“他的态度有点奇怪,他说只要等高考完就可以了,也就是等他脱离这里。这里有他害怕的事情,并且和你有关联。你以前和他有什么过节吗?”
云浔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他找到我面前了,我觉得我是不是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
越沛然呼吸声渐重,脑子里纷乱复杂,一片混沌。那些久远的难言的记忆纷沓而至,幼时被折断的铅笔,泼在身上的茶水,还是后来恶劣的针对,这些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反而在他孤独而痛苦的少年时光中越演越烈,几乎要刺穿他的心脏,痛到难以言喻。
云浔被他发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越沛然那双泛着红的眼看向了她,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和力量,闪着细碎的光彩,既像凄美的夕阳又像初升的红日,复杂而矛盾。
“你会走吗?”
云浔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酸酸软软。
“我不走啊!我是你的朋友。”
越沛然得到了答案,近乎慌乱地把脸埋在双手之间,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再次抬头。
他好像哭了,手心里湿润一片,云浔看得很不是滋味。
“小时候,越循然其实不怎么欺负我的,是后来宋竺和很讨厌我,挑唆着越循然来针对我,以前会动手后来出了点事儿就不打了。”
越沛然简略地叙述,但云浔显然并不买账。
“什么事?”
“我进了医院,事情闹得有点大,两家人脸上都很不好看。”
“他为什么很讨厌你?”
越沛然顿住了,目光悠远有疑惑,眉间紧紧皱着,像是在回忆那段谈不上喜欢的日子。
良久,他才一字一顿地道:“我看见了,他虐猫。”
云浔了然:“所以,他一直霸凌你。”
言罢,又生出怒气:“你就任由他欺负吗?”
越沛然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他还在那场回忆中没出来,冬天的水和雪很冷,而他切切实实地感受过,此刻好像才从多年前的冰冷里缓过来,他颤抖着抬头去看云浔,忽然很想看看这个人。
云浔的脸上没有笑意,凝重得像能滴出水来,那双一贯清透的眼睛却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
“你,别哭。”越沛然毫无底气。
云浔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我没哭。”
“你以前这么惨啊?”
越沛然没出声,云浔又哼哼道:“我不会被宋竺和蒙蔽的,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
这大概是越沛然最想听到的话了,于是他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安心、放松、不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谢谢你啊,云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