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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第 1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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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白色像云朵一样连绵,周遭空无一物,好像只有灵魂缥缈地悬浮在半空。
空气里有阻力。
她一步步朝前走,又觉得太慢,皱眉的瞬间,不远处就有云被风吹散了,露出后面的光景。
棕发女人斜坐在靠椅上,眉间带着身处文书工作中的烦躁与倦意,端起一杯茶,看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坐在比她还高的画架前作画。
小女孩的画工是初学者水平,那个棕发女人带着躲懒的闲暇姿态欣赏。
她开口带着弹舌音说:“眼睛不要离画板太近,你还想不想在寒假的时候进山打猎?”
又一阵风过去,一大一小的棕发人不见了。
没有温度的风吹动花园角落的秋千架,绕过被一双稚嫩的手拿起的白兰地酒瓶,又捧起鎏金的水晶奖杯。
一道男声在空旷的白色间回荡:“今年送你什么生日礼物好呢?你想不想办个画展?”
她不用往下听,就知道——
处于变声期的少女回答:“不要,等我从列宾毕业的时候,会有人请我去办全国巡回的画展。”
这是无风的地带,独属于时间之外的寂静。
她偏偏要搅起风,于是混沌掩盖的一切瞬间繁荣,于林间攀起新叶,又转瞬已成枯势。
云雾变成纷纷扬扬的雪,像她家乡常年的大雪一样,遮盖坠地的炽红。
紧闭的门、未被回复的对话框、绿宝石腕表、黑白格子的大衣、味道寡淡的柠檬派、永远完成不了的雕塑随后也掉进了雪里,哗一下无影无踪。
空间的主人不慌不忙,望着铺天盖地的白色走神。
她心里其实没那么平静。在乌丸集团的基地待久了,她的眼睛有时竟然会把自然的造物认作那些人工粉饰的白墙。
乌丸该死。
她朝前走,没留下脚印,也没顾及那些又飘起来,想要阻止她离开的事物。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梦的那一刻,梦境除了怀念就没什么意义了。
意识在温吞的海水中上浮,乌城曦发觉爆炸后碎石的粗粝质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睁开眼,墙边靠站的人影看过来。
手臂扯动了一下插得横七竖八的软管,尽管浑身没多少知觉,乌城曦仍牵动了嘴角,带着撕碎假面的愉快之意。
她问:“定位在哪?”
伊万搬了把椅子坐下,手中一叠的纸制报告单随着他的动作哗哗作响:“你跟日本公安提前几年打好关系是正确的。”
他指的是被救下的诸伏景光,和对面附带的零组执行人。
纸上的坐标在日本的鸟取县。
那是乌丸莲耶和乌城曦进行对话时的位置。
“好,那我没白跟那个老东西扯淡。”
乌城曦接过一沓新鲜出炉的绝密资料,顺势感知了一下肩胛骨的位置。
和其他正在结痂的刀口差不多疼,看来信号收发器已经取出来了。
那东西除了接收还有微弱的电波扫描功能,不然体积不会大到压迫神经的地步。
她翻身坐起,看了看输液架上的药剂包装袋,手动拔管,只留下输葡萄糖的。
她的自愈能力正因克制合成毒素而缓慢消退,但是即便伤得重,只要清醒过来就没大问题。
安全局最年轻的一线指挥官看着她动作,挂着硕大黑眼圈的脸上堪称沧桑:“你知道叶莲娜他们把你从墙板底下挖出来的时候,你失温到了十几度,连心跳都没有了吗?”
“除颤仪真是医学史上最伟大的发明。”棕发女人颔首微笑,“其他人也在这架飞机上吗,或许我要亲自去道个谢。”
空气里盘绕着轻微而规律的音啸,是这艘安全局最大的专用飞机翱翔在万里高空之上。
“他们赶去日本布置了。”金发背头的男人用大拇指朝下点点,“最重要的收获先押送回国。”
床头柜上有全透明式的恒温水壶,乌城曦摆摆手示意伊万不用上前,倒了杯温水问:“那个背包?”
伊万回答:“在货运电梯的底部,没有被甩下去,我刚才说的重要收获也包括这个。”
背包指的是乌城曦从基地研究员身上捡的那个,她把搜罗到的大多数硬盘和试管都放进去了,连警告信号都是借上升到地表附近的货运电梯才发出去的。
但那部电梯没法给特工们充当进入通道,因为电梯顶上绑了传感式炸弹,一旦轿厢真正升上地面,就会炸的渣都不剩。
伊万是第一时间去找那部电梯的,因为乌城曦和他约定了藏东西的方位和机关。
“琴酒呢,死了还是被抓了?”
乌城曦想,她不确定最后琴酒是不是跑出了从中间断开的长廊。
就算银发男人没有第一时间死在基地,大概也会死于失血过多……她用腹部器官破裂的代价,撕下了琴酒握着□□的整条左臂,然后用最后的力气扔向了炸弹火光爆开的地方。
就算他也注射了超量的Eir-073,常日保持极速自愈,也不能平白长出一条嶙峋断裂的臂膀。
谁知伊万的表情更复杂了。
乌城曦精力不济,本来都想阖眼休息了,一瞬间又恢复了精神。
她扬眉:“跑了?”
三国机构,重舰压阵,前锋后勤样样不缺,连当地小国的政要都受到打点派出军警。
这都能让一个重伤的罪犯头子逃跑成功,五常国特工的面子都不要了吗?
伊万喉结滚动,斟词酌句:“没找到尸体。”
“……到底出什么意外了?”
“你先别激动。”背头特工向前略微俯身,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神态既微妙又带着不屑,“你在酒厂里,没听说过他们的武器库里有潜艇吧?”
棕发人苍白的面孔一瞬结冰:“军用级?”
“一般的小国都不会有那样杀伤力极强的鱼雷。”伊万的脑海里浮现出那艘静沉在近岸海底,黑铁色的庞然大物。
“君度酒。”乌城曦从喉咙里吐出这个代号,“多半是他改装的……那艘潜艇绝对没有停在日本,应该存放在哪个临海的战乱国。你们不会让它跑了吧?”
“当然没有。”伊万冷笑,“一艘重舰上带了小型导弹,三发下去,鲸鱼的尸体也得浮上海面,当时在布鲁塞尔就该用上它们——”
他止住话头,继续说,“刚过去十个小时,潜艇残片还在捕捞,大部分罪犯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我们没预料到潜艇的存在,让它驶出了一段距离,附近海岸的礁石群里,有新鲜的大片血迹。”
乌城曦的表情一言难尽,而后摇头:“琴酒活不活的再说吧,反正他们就算在里世界也会变成逃犯。救出的受困普通人都怎么样了?”
“我们救出了四十多人,MI6和CIA那边各有二十几个,脱离基地后死亡率在百分之三十。”伊万停顿了一下,“还有,那两个阿尔法细胞的携带者,一死一活。”
有乌城曦在,FSB更早掌握第一基地的内层结构和防御薄弱点。其他两机构的忌惮也不算错,他们就是能先发制人。
棕发人翻过相片的一页,确认生还的那个远房亲戚就是和她对话过的那个男人。
“活着的那个是自己往外跑的?”
从背头特工的表情里,乌城曦得到了并不意外的回答:“那个人当时可是说自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为了求生,对一个陌生人撒谎这种事是非常合理,也无可指责的。
但伊万平视着棕发人的神态,她目光悠远,追寻的永远是当下和未来的不确定性。
她回过神来,斩钉截铁:“你知道中国的溥仪皇帝吗?”
相识多年,又做了十年的上下级联络人,伊万一瞬就明白了乌城曦在想什么。
那个末代皇帝本身乏善可陈,几十年后能让人记住的,就是封建时代所谓天家正统血脉的终结,彻底粉碎虚伪统治者视作尊严的假面。
携带α细胞的人活在这世上一日,就会有人想要利用他们获得长生。
乌城曦靠坐在病床的床头,吞下温水,而后牵起一个温水般看似无害的笑,和平日与友人交谈时别无二致。
“乌丸集团有种让人断子绝孙的药,一个长潜伏期毒药项目的副产品,几乎没有副作用。”
这可不是什么能放上明面的话,但他们也不是要站在光明处的人。所以伊万平复了最开始的一点惊讶后,立即问:“怎么做?”
他们很快讨论完了这个话题。
走廊外传来有节奏的军靴脚步声,停在门外等候。
有新的紧急事务。
伊万脚尖朝外,又问:“飞机落地后,你不去医院的话,要跟我回局里吗?”
棕发人给出了意料之中的否定答复,用语周到而温和。
他按了按眉心:“你内脏里的子弹都取出来了,但心肺那一片风险大,医护组出了好几个手术方案,记得按铃。”
“知道了。”超常的愈合能力也会带来麻烦,乌城曦低头看向心脏附近的位置。
琴酒的贝莱塔装了特制子弹,打穿了同样是祖宗出产的防弹衣,如果当时她没有闪身,心脏就会变成一摊烂泥。
子弹还留在自发滋长的新鲜血肉里,让她错觉一呼一吸间血管里也生了锈。
乌城曦伸手,让文件夹触及感应灯的开关,室内陷入一片感官舒适的昏暗。
密封的厚重门扉开合,明亮的光旋转成狭窄的一条,伊万又回过头:“对了,你的那个中国的医生朋友,我记得几年前是国际上很有名的脑外科主刀人吧。他现在有空吗?”
“林?”乌城曦一愣,“他一直挺闲的。”
“坐标报给我。”金发特工说完这句,又补充道,“波本伤到了大脑,目前还在急救。”
乌城曦说出了一个地址,门边的光柱很快就被影子押回地面了。
“不是两鬓和前额……”她没有立即睡,而是打开了新配备的工作机,收听了什么东西后,靠坐着将手支在耳后。
那里有着检测仪器停留的压痕。
乌城曦带着一点赞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