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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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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不在焉地跪在萧南衣边上,不经意瞥了一眼,发现她双肩一抖一抖的,倒是哭得实实在在。
谢枕月收回视线,一动不动酝酿了许久也没有泪意。听说萧承很喜欢她,谢枕月本想学着抖两下,可是她连萧承的面都没见过,最多一时情绪上头偶有泪意,像这样整日的哭,实在哭不出来。
她干脆把头埋得低低的,缩跪在人群里,尽量减少存在感。
到了凌晨左右,宾客终于散去。老夫人年纪大了吃不消,早早被人劝走,温蘅跟着老夫人一起走了。
夜越来越深,谢枕月悄悄抬头扫了眼,这一屋子的女眷,她只认识身边这位以及萧云夕。刚才没留神,徐漱玉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这会人早就不在这里了。
脚麻得早就没了知觉,她用力掐了把手臂,却赶不走汹涌的睡意,视线渐渐模糊。阖眼前的最后一幕,是萧云夕往前栽倒的身影,而自己竟跟她同步倾倒。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坚硬的臂膀及时伸来,稳稳挡了一下。谢枕月脸颊磨上一片温热的布料,霎时清醒了大半。
她神色尴尬的抬头,萧凌云已神色如常地朝几位夫人走去,仿佛刚才那一下不过是她的错觉。
“母亲,几位婶娘,”他视线扫过全场,“各位妹妹们,不如暂歇片刻,用些润喉的甜汤。”
已经快天亮了,正是最困最乏的时候,眼下场合,既不能大吃大喝,也不能真的回去休息,只能拿这甜品垫一下肚子,借此喘息片刻。
萧凌风跟在后头,见到这幕小插曲,快步走到谢枕月身侧,矮身扶了她一把:“你的腿伤不宜久跪,大伯跟五叔发话,让你自去休息。”
谢枕月双脚打颤,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她也想啊,可是阖府上下都在此恪尽孝道,就她一个人回去躺平,这怎么说的过去?
这个时代最重礼法,万一萧嵘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呢?毕竟死的是他亲爹。
退一步讲,哪怕是真心实意,她愿意在这里守着,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熨帖的。
好在熬了这么久,不用哭,双眼也是通红的。“替我谢过大伯跟五叔的心意,腿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就让我留在这里,为老太爷尽最后一点心意。”
“你的心意祖父一定收到了,”萧凌云从侍女手上端过甜品双手奉上,“至于我父亲跟五叔,要谢你自己去谢。”
萧凌风看了眼他手上的甜品,附和道:“我跟大哥都劝不动他们,要不枕月你去试试。”
萧嵘对她确实没得说,白日里见到他那副样子,她心里也不是滋味。谢枕月没多想就接过甜品,应道:“交给我就是。”
谢枕月双手端着甜品出了侧厢,供案上的火烛摇曳不定,只见萧嵘,萧淮,以及萧默三人,脊背挺直,面容肃穆,在漫天的素白里,一丝不苟地跪在灵柩前。
“大伯,二叔,五叔。”谢枕月轻唤了声,将托盘放到一边案几上,走到三人侧后方静静跪了下来。
“不是让你去歇着?”萧嵘没有回头,声音哑得厉害。
谢枕月道:“我也想尽一份心意。”直接劝他们去休息,肯定劝不动,不然萧凌云也不会让她来了。
没了宾客上门,灵前静得可怕,只有夜风轻轻扬起灵幡飞舞。堂上久久无话,不知过了多久,萧嵘终于轻叹一声再次发话:“二弟,老五,枕月一片苦心,你们便去暂缓片刻吧。”
“兄长连日操劳,我却未尽一日人子之责,连灵前都没能尽孝。”萧淮声线几乎没有起伏,“大哥,二哥,你们去歇着吧。”
萧嵘没再跟他争,若论父子情深,父亲在世时,确实对老五倾注了最多心血。因他体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如今……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谢枕月如蒙大赦,慌忙过去搀扶。萧嵘轻轻挥开她的手:“你伯父还没到这个时候。”
萧默照旧是不说话的,谢枕月余光瞥了他一眼,很是好奇,这个面容跟萧凌风有五分像的男子,是怎么生出萧凌风这样,张扬好动的儿子的?
脑子里又开始天马行空,不过总算完成任务。谢枕月跟在两人身后,还不忘端回刚才放在案上的甜品。
快要踏入内室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一眼,就这一眼,让她再挪不开脚步。
偌大的灵堂,刚才一同跪着的两人离去后,就只剩下正中央的萧淮。香火缭绕,仆从恭立,可所有人和物,都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之前三人同跪时不觉得。此刻那道挺直的背影,仿佛有种天地虽大,却只留他一人在此承此悲恸的孤寂之感。这种莫名的感受,让谢枕月无端联想到自己,眼眶瞬间发涩。
她不由自主折回去,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帕递过去。这本是她打算擦眼泪备的,谁知道用不上。
萧淮好像才发现她,缓缓抬眸,眼神空茫,无措的仿佛被人遗弃的孩子。
刚才一时脑热,她急切的想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感受,两人其实都不算太熟。此时谢枕月被他这么看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你额角有汗。”她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嗓音也哑得厉害,见他不接,俯身将那方素帕往他手里一塞。做完这些,也不看他是什么表情,几乎落荒而逃。
像从无处着落的虚空,一下子被她拽回了人间。
萧淮视线下落,喉头蓦地哽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攥住那一方素帕,用力之深,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可诉,不能示人的脆弱,都死死压进这方寸之中……
萧嵘进来后,屋里小小的热闹了一下,几位夫人夸她,还是她最有办法之类的。
谢枕月乖巧地应着,桌案上余下的甜品还剩下不少。她随手拿起一盏,入手冰冷,竟是冰镇过的。
屋里人多闷热,穿的孝服厚重,谢枕月看见这个简直两眼放光,刚才的憋闷之感,瞬间一扫而空。
正准备享用这难得的美味,下一瞬,手上的甜品已经被人端走。她下意识抬头。
萧凌云从桌案上新拿了一盏递到她手上:“你本就体弱,刚才那一盏要是下去,明日可就要遭罪了。”
新换的瓷盏甚至还带点余温,从冰镇变成热饮,巨大的落差,谢枕月已经想哭了。
她苦着脸,说着违心的话:“多谢大哥替我着想。”
萧凌风本在跟母亲说话,见此情状,幽幽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到。”
……
第二日,守灵继续,谢枕月又看见了温蘅,她轻声细语地候在老夫人身侧,处处妥帖,这架势将过门的几位夫人都比了下去。
连谢枕月也得了她的好处,是一个米黄色的香囊,里头不知装了什么药材,随身携带不但能解乏提神,还兼有驱蚊之效。
连着熬了两天,到了第三晚,哪怕有温蘅的香囊她也顶不住了,眼睛早就开始抗议,脑子浑浑噩噩的跟糊了浆糊似的。
满屋子的女眷其实都好不到哪里去,但谢枕月的伤腿直接罢工,她站不起来了。
萧嵘便发话,让她们轮流值守就是,免得熬坏了身子。
萧南衣跟谢枕月分到了一处,她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进屋的谢枕月,神情一阵恍惚。
她们没交恶前,一直同塌而眠。到了夜里,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时候甚至彻夜不眠。可是后来谢枕月不知怎的,突然就开始变了,她脾气变得古怪异常,对下人动辄打骂,还多了夜游之症。
丫头严防死守也总能让她钻了空子,每次醒来总在各种奇怪的地方,还……
谢枕月为了不影响她,提出分院居住。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不再亲近。她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出格,两人终于渐行渐远。
“哎,你知道徐小姐为什么会接连出现在这里吗?”这几日,虽然只呆了片刻就走了,但她已经见了两回了,这绝对不正常。
萧南衣抬眸,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谢枕月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直流,还不忘强撑着八卦。
她到了此刻才知道,原来徐漱玉之前争取过,她得知萧淮宁愿娶退过两回婚的温蘅,也不要她。
绝望之下,她割腕了。
幸好侍女发现及时,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谢枕月听到她这么一说,终于想起来了。就在萧承死讯传来那日,徐藏锋曾亲自找过萧淮,谁知道萧承死了!
这事竟连萧南衣都知道了,她日日跟在萧淮身后却不知道。她这消息得闭塞到什么地步!
“然后呢?”她又打了个哈欠。
“还要什么然后,你不是都看到了。”萧南衣没好气的应她。
临时搬来的矮塌占据了她大半空间,明明隔壁有的是空房,她非要跟她挤作一处。大约是房里突然多出个人,萧南衣十分不习惯。
谢枕月话还没说完,已经响起了绵长的呼吸声。认床什么的,不治而愈。
萧南衣眼睛涩得发疼,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不时就朝谢枕月看上一眼。不知熬了多久,意识终于迷糊。
梦中,总有一双茶色的眼睛,沉沉盯着她。萧南衣浑身一颤,惊醒过来,她扯了扯身上的薄被,翻身朝外看了一眼。
黑暗中,竟真有一道模糊的黑影,急速掠过窗下。
上次听闻谢怀星闯进来杀了春桃,如今……她想也没想就去唤谢枕月。
喊了两声没人应,下床才发现矮榻上空无一人。
守在门口的夏菊跟她的丫头丁香,两人躺在地上睡得人事不知。
“出事了,快!快去叫人!”萧南衣大力推搡,急到破音。
丁香一听就飞奔着去叫人。
“南衣小姐,怎么了?”夏菊搓着双眼,看起来比她还困。
萧南衣心口跳得飞快:“谢枕月呢?你有没有看到有谁进来过?”
“我不知道啊。”
“快跟我一起去找。”萧南衣托着她,边跑边喊,“来人,有刺客!”
庭院里高悬的灯笼,白到刺眼。萧南衣手脚酸软,不敢想谢枕月是自己跑出去的,还是被人掳走了?
刚才她只看到那黑影往花园方向去了,这园子假山林立,草木繁盛,白日里都不好找人,何况是现在。
她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花园里乱转,过了许久,后头的丁香,终于带人提着灯笼,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小姐?有没有谢小姐的踪迹?”
没等萧南衣出声回应,她猝不及防地跟假山后绕出的一道黑影撞了个满怀。
“啊!”她头皮发炸,整个人惊叫着缩成一团。
“南衣小姐?”那黑影反应极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把人稳住后才松手,后退一步站定,“是我,魏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南衣才终于确认黑影是自己人:“魏统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您派人唤我来的?”魏照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眉心微皱,神情有些骇人,“发生了何事?您一路高呼救命,怕是前头的王爷,都要被你惊动。”
丁香不敢直视他,低头嗫嚅:“小姐,您让我去叫人,我正好遇上了魏统领。”
正在这时,夏菊突然大喊大叫起来:“谢小姐在这里,她又受伤了!”
府上除去几个去休息的后辈,大概连蚊子都醒着。萧南衣刚才的尖叫声已经足够响亮,再加上夏菊这几声,一石激起千层浪,果然连前头守灵的萧嵘都惊动了。
他面色难看至极:“谢怀星在何处?”
魏照神色微凛,沉声回禀:“误会一场,是谢小姐的离魂症复发了。”
……
“我有离魂症?”谢枕月被这消息震得脑中一片空白,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腕,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折腾大半宿,跟着担惊受怕不说,还要应付层出不穷的问话,萧南衣送走了众人,此时身心俱疲,连吵架的力气都没了,怔怔点头。
“你的意思是……我在睡梦中拿了刀子,自己出去割得鲜血淋漓?”短短一句话,她说得断断续续,“难道我是傻子不成,不知道疼痛吗?”
临睡前还在八卦徐漱玉,一觉醒来,自己的手上也缠了一圈素白的纱布?此刻血丝还不断从纱布里渗出,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萧南衣睨她一眼,继续点头:“谁知道你。”
“那要是没被人发现,岂不是躺在哪个角落,血流干了都没人知道?”简直离了大谱,梦游这种事,谢枕月还能勉强相信,梦游的时候自残?她朝屋里候着的两个丫头看去,这一定是萧南衣编来骗她的吧?
或许是她蓄意报复?她宁愿相信是萧南衣割伤她的!
两人一触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点头,丁香坚定道:“您早就有此症状,睡觉时一直有人守着,可是……”她一顿,“不信您可以仔细瞧瞧,手上还留有许多伤疤呢。”
这个不用她说谢枕月也知道,她不单手腕上有,就连心口位置也有。可是,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任谁说破了天,她也绝不相信自己会做这种事!
萧南衣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倒有几分相信,她确实不记得了。这么一折腾,时候已经不早,谢枕月可以暂时不用去灵堂,她却不行。
她吩咐丁香跟夏菊好好守着:“别又出了岔子。”
“小姐放心,我们一定寸步不离,好好照顾谢小姐。”
萧南衣心力交瘁,拖着沉重的双腿朝外走去。
“小姐,留步。”一旁的丁香眼尖,追上来轻轻扯开她的袖子,“您这处衣裳,沾了污迹,可能是方才碰到谢小姐了。”
萧南衣侧过头,果然看见右肩下方,沾上了个暗红色的血印子,“亏得你提醒,不然这样出去,实在失礼。”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准备回房更衣。
就在这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中闪过。
她下意识甩了甩脑袋,暗笑自己怎会生出如此荒谬的联想,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另一侧。
刹那间,她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同样的位置,一道形状相似的红印,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