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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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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月只觉脖子一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莫名就起来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缓步走到银杏树下站定。
过了片刻,萧凌风忙完出来,两人并肩出了院子。那无数道视线黏在背上,谢枕月早已习惯。等稍稍走远了些,她忍不住朝那戒备森严的院落看去,心中思忖:太子的伤,看起来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自己倒不必急于一时。
萧凌风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什么?”
“这些守卫不是那贺公子的人?”谢枕月嘀咕,“他们都没拦我问话。”
原来是好奇这个,萧凌风看她一眼,有些好笑:“自然,他随行的护卫早在途中就死伤殆尽。”
“难怪!”谢枕月不关心他是怎么活着到此,只关心……她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这寒鸦林中,是不是藏着许多像他们这样的人啊?”
“当然,”萧凌风点头,抬眸朝四周层叠的山峦随意扫去,“他们就驻扎在这山上,也有一部分混在医庐里。”
“你怎么连这些都不记得了?”他收回视线,目光淡淡从她脸上掠过,“这天南海北,三教九流的人聚集在此,为什么能如此安分守己?总不能都靠医者仁心去感化吧。”
“现在知道了。”谢枕月现在一点也不怕他多想,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记得就是不记得,还要分个轻重缓急吗?”
她轻哼了一声,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却不知自己这副娇态落在他眼里,是何等动人。萧凌风指尖微动,一时说不上是希望她想起来,还是希望她一直如此。
见他无话可说,她又哼了两声,自认占了上风才作罢。
别的事谢枕月暂时不清楚,就说那小小的镖局,他们甚至不知她带的是鲛珠,前脚才出了金水城,后脚就开始作妖。更别说这医庐了,简直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要是没有雷霆手段镇着,萧淮骨头怕是都能扬灰了。
不过谢枕月不在意这些,她只在意一件事:“那我要是再惹出乱子,大伯又不在,能去找他们帮忙吗?”
萧凌风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下子转过身来,面露惊恐:“你又惹了什么乱子?”两人的事五叔本就极力反对,他还指望她在明心居的这段时日,能借机亲近五叔博些好感呢。
“现在还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
“那就好,”萧凌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严肃道,“要是真的惹出什么乱子,还是直接来寻我吧,这些全是五叔的心腹。”
谢枕月的表情僵在脸上,苦着脸艰难道:“大伯不是下任继承人吗?”
提起这个,萧凌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
“瞧我,又说了什么,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她连忙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距离祖父出事已过去小半月,萧凌风早就接受了现实。此刻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轻咳一声,故作深沉道:“今晚就走。”
……
回程本是要骑马,可是谢枕月不会。萧凌风倒是好打发,反正她说什么他都信。
只是……她迎着萧淮审视的目光,面不改色:“五叔,要不我勉力一试,说不定骑上就会了,”她见萧淮眉头微蹙,略一迟疑,又道,“万一要是摔了,反正也有您在……”
“别!”萧凌风急忙跳出来打断,“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五叔,要不您先行一步……”
萧淮到底还是没有先走,路上多耽搁了些时间,回到王府已经是次日晌午。
认真算起来,她在这府邸停留的时间,都没超过一天,却次次撞上满院素缟。旧的才撤去没多久,又添了新的。
马车缓缓停稳。只见王府门前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肤色苍白得近乎诡异,额角青筋脉络根根分明。眉眼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感,见到萧淮下车,总算收敛了那副冷硬模样,上前几步迎了上来。
“五爷,王爷在里头候着您。”他朝两位后辈略一点头,便寸步不离地跟在萧淮身侧,低声说着什么,谢枕月竖起耳朵也没听清。
这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她大致猜到此人是谁。他应该是王府禁卫统领魏照,萧嵘最得力的心腹。从前温蘅就是许配给此人,后来……被自己搅黄了。
如今温蘅翻身成了半个主子,谢枕月朝那远去的身影看了一眼。温家父女肯定会前来吊唁,到时候两下碰上,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脑子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有的没的,等回过神,人已经被带到了房里。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那是半点不由人,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阎王要你三更走,绝不留人到五更。
不过短短时日,强大如萧嵘也形销骨立。他眼眶深陷,脸颊瘦得脱了形,见到萧淮的第一句,嘶哑着开口,问的却是:
“他……如何了?”
听到萧淮说太子已经能起身,两人才转而说起出殡的诸多事宜。
四下里尽是低低地啜泣声,谢枕月拘谨地跟萧凌风并排站在一处,等他们商议妥当,才低声唤了句:“大伯。”
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扫了过来,嗓音里的疲惫藏都藏不住:“先去休息吧,接下来……有得忙。”
谢枕月安静地点头。她的院子在后方,跟萧凌风不同路。新指给她的丫头叫夏菊,在前引路,嘴上喋喋不休:“知道小姐要回来,房里的被褥近日才晒过。”
“纱帐,帘子都换了新的,就连地上也已经擦洗过无数遍了。”
夏菊自顾自说得热络,谢枕月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春桃那张染着血污,双眼翻白的脸在眼前不停闪现。
脚下忽地踩上什么,发出一声脆响,谢枕月“啊”地一声,吓得一蹦三尺高,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片枯叶。
夏菊抿嘴,低头轻声道:“小姐恕罪,是奴婢失职。”
谢枕月手脚僵硬,已经感觉有阵阵冷气往她骨头缝里钻。此时已经顾不上夏菊说了什么,那扇雕花木门近在咫尺,鼻尖仿佛又闻见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别开门!”她陡然拔高音量喝止夏菊,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甚至觉得整个院子都阴沉沉的。
让她晚上睡在这个屋里,不用谢怀星来害她,吓都要被吓死了。还不如跪在灵堂过夜,至少那里人多,可以壮胆!
“我听说曾有丫头死在这里,”谢枕月身形微颤,哆哆嗦嗦道,“萧南衣住在何处,我去跟她同住吧。”
萧云夕看起来倒是好说话的很,可谢枕月总觉得她好得让人难以接受。反倒是萧南衣,嘴上没一句好话,天天嚷着要置她于死地,她反倒觉得她真实些。
夏菊手上动作一滞,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狐疑道:“要去南衣小姐院里吗?”
谢枕月坚定地点头:“没错!”
夏菊虽然奇怪她的决定,但也没说什么,按她的吩咐,一趟又一趟地将东西取来,妥帖地归置在萧南衣院中。
这一通忙活完,时候已经不早,谢枕月在房里换了素服,略作修整,就往灵堂走去。
一路上,就连侍女也是面容悲戚,形色匆匆,整个萧王府笼罩在沉重的压抑之中。这陌生朝代的丧仪格外繁琐,整个流程,他们这些后辈,几乎要从头跪到尾。
谢枕月心头沉甸甸的,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入内,萧南衣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叫住她:“谢枕月,你爱去哪去哪,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话音才落,夏菊已经从后头疾步追了上来,带着哭腔喊道:“小姐!南衣小姐把我们归置好的东西都扔出来了!”说罢,抬眼瞥见站在一旁的萧南衣,脸色一白,立马止了哭声,委委屈屈地贴着墙根站定,再不敢出声。
吓了她一跳,就为了这事?
谢枕月安慰了几句:“没事,你别哭,扔了就扔了。”见她还是抽抽噎噎,又放轻了语气,“你先回去,这里不用你伺候。”
夏菊泪眼婆娑,红着眼眶低低应了声是,甩着袖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哄走了夏菊,谢枕月回头再看萧南衣,状若无意道:“既然你不让我带自己的东西,那我就用你的吧。”反正她绝不能回自己的院子过夜。
“你……”萧南衣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你简直没脸没皮!”
抬眸见谢枕月跟个没事人似的已经走开了,她无奈一跺脚,咬牙追上去:“我不知道你又要做什么,若是存了看住我的心思,我劝你还是别费那功夫了。”
“我已将那酒葫芦的始末告知了大伯。”萧南衣恨恨瞪她一眼,随即又自嘲般自语,“你大可放心,他从不信我,之前是,这次也是!”
“所以,你大可不必非要跟我凑作一处!”
“什么?”谢枕月被这话惊得立马回头,神色慌乱:“你当真说了?”
“说了!”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萧南衣下巴微扬,输人不输阵,“你也会害怕吗?”
谢枕月胸口起伏不定,脑中闪过萧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眼皮重重一跳。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萧嵘真的信了萧南衣的话,怎么可能放任杀害手足的凶手活着?
两人一时僵住,这时边上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枕月回来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枕月侧头,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负手站在两人几步开外。那人肤色略深,面容光洁,气质却沉如山渊,一双茶色的眼睛,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凌云大哥?”她听说萧嵘的长子一直在外学习武艺,谢枕月试着唤了声。
“你还记得我?”萧凌云在灵前跪了一整日,正准备出来更衣,听到有人争执的声音,原来是这两个丫头在吵嘴。
“不记得了,”谢枕月习惯了见人先笑,此时不好太过,只在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只是观大哥气度不凡,数来数去,这府中也只有传闻中的凌云大哥对得上了。”
听到这话,萧凌云淡淡笑了一下:“枕月跟从前真是大不相同了。”他一顿,又道“你们能跟我说说,在说些什么吗?”
萧南衣垂手,恭敬上前:“不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说出来让大哥笑话,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没想到张牙舞爪的萧南衣,在王府是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谢枕月借机附和:“南衣说的没错,确实是小事。我刚回来十分想念南衣,谁料她也是,就邀请我搬过去跟她同住。”
“实在盛情难却,说话就大声了些,谁知惊扰了大哥。”
萧南衣虽气得咬牙切齿,但这个时候还为这些小事争得急头白脸,实在难看,只得配合她演一出和睦相处的戏码:“大哥千里迢迢回来,又连日劳累,我们就不打扰大哥了。”
她说完,给谢枕月使了个眼色:“我们先进去吧。”
谢枕月配合着应了声“好”。
“我还以为是府中下人谣传,不仅枕月不同,就连南衣也是。”
他唇角再度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视线转向萧南衣,语气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枕月既然害怕不敢独居,便先在你院子暂住。”他略一停顿,微微侧脸吩咐身后随从,“去将西边的晚香苑收拾出来。”
听到这话,两人齐齐回头,意外对上视线,又尴尬的瞥过头互不理睬。
她跟萧南衣的小把戏根本瞒不过萧凌云。谢枕月轻咳一声,郑重向他道谢。
萧凌云没再说什么,微微颔首过后,背着手走了。
萧凌云发话,萧南衣只能认下此事。
灵堂上,萧嵘身后依次是萧默、萧淮,再往后是王府的诸多晚辈。
谢枕月头一次见到萧凌风的父亲萧默,他始终沉默寡言。
以萧王府如今的影响力,萧承的葬礼,宾客云集。偏停灵时间短到不可思议,最开始那几日还稍显从容,到了这几日,灵堂内外已经人潮汹涌。上一批吊唁的人还没结束,下一批已经候在门口。
萧默始终垂首跟在萧嵘身后还礼,半句不多言。这名倒是取得恰如其分,哪怕在这样显眼的位置,他也能完美隐身,不让人注意到他。
女眷安排在侧厢。谢枕月跟萧南衣一前一后踏入室内,原本压抑的哭声略微一静。连日哭灵跪拜,满室女眷个个双目红肿、面色憔悴,几道素白身影已经摇摇欲坠。
谢枕月不自觉腿软,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先向上首的老夫人端端正正行礼问安。又转向一旁的几位夫人,一一见礼。
视线一转,她一下子愣住,温蘅在这里就算了,她是萧淮未过门的妻子。要是萧承还活着,本来再过几日就要完婚,可是徐漱玉……为什么也在这里?
她的眼里依旧清澈天真,只有眉宇间笼罩着掩不住的落寞。
谢枕月朝两人微微颔首,心里很是好奇,徐藏锋跟萧嵘再亲近,交情再深,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自降身份,来此讨好府上女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