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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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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月!”萧淮脸上表情变幻莫测,额头青筋直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一股无名的怒火,箍在手腕上的指节,不受控制地收拢,谢枕月仿佛毫无分量,晃晃悠悠地被一把扯下楼梯。
没等她站稳,又被他重重甩开:“你当真了得,连我也险先被你骗过去!”
谢枕月疾冲下楼,被他这么一甩,突然重心骤失,慌乱间已经忘了手掌的伤,她“啊”的一声,一把拽住他手臂才勉强稳住身形,掌心一阵剧痛。她立即收回手,眼泪夺眶而出。
“收起你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萧淮厉声打断,“那对我不起作用!”
不止手掌,就连手腕也被他掐得生疼,谢枕月泪眼婆娑,这简直比窦娥还冤,她什么都没做!
就算她要死要活,他要是看不过去,大不了袖手旁观就是,谁知这狗男人突然发疯。
谢枕月往楼上看了眼,想到那些银票,心头泣血,知道这次又是不成了,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不过是想帮忙收拾而已,只是手上不方便才……”
她故技重施,要掉不掉的泪水含在眼框里盈盈欲坠,抬眸迎上萧淮审视的视线,颤声道:“我知道五叔心里难过,刚才那些都是气话……您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经过这几次试探,她隐约摸到了萧淮的脉门,此人吃软不吃硬。谢枕月轻轻垂眸,眼泪不值钱似的,吧嗒吧嗒砸在地板上。
她哽咽着,声音又轻又软:“您要是想撒气,尽管朝我来就是,只要您……好好吃饭,我没事的。”
潮湿的眸子,怯怯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萧淮心绪起伏不定,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除去他四哥死的那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失控的感觉。
眼前的谢枕月仿佛有两幅面孔,刚才的张牙舞爪,现在又伏低做小。
那湿漉漉的眸子仿佛印进了他的脑海中,萧淮木着一张脸,声线毫无起伏,对一旁吩咐道:“送她回去。”
谢枕月的嗓音仿佛也染上了湿意,他听到她说:“五叔您保重身体,好好吃饭,我先走了。”
那脚步声渐行渐远,依稀可辨孟东劝解的声音:“你……何苦如此,五爷嘴硬心软,为了这样的事,值得吗?”
什么时候,孟东也如此多话了?
谢枕月一出门就抬手擦干了眼泪,侧头瞥了眼这个冰块脸,无声地笑了笑。她的命金贵着呢,怎么舍得死?
可是又不能明说,她不惜毁了容貌也要离开这里。谢枕月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只可惜到手的银票飞了,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伤:“凌风睡下了吗?”
孟东神色一顿,朝她手上看了一眼:“我去替你寻来。”
“多谢你,还好有你帮忙。”
萧淮仿佛脚下生根,望着沉沉夜色中的两道身影,沉声道:“带她回来。”
孟东挪了张四四方方的矮桌,又在一旁支起数盏琉璃明灯,照得桌子四周亮如白昼。谢枕月的双手就摊在这矮桌上,刚才那一按,有些碎瓷已经嵌入血淋淋的皮肉中。
萧淮将一应器具在桌上摊开,虽然还是臭着脸,但周身那股阴暗的戾气已经散去。他又变回了谢枕月熟悉的,疏离,波澜不惊的那副模样,刚才发疯的萧淮,仿佛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她的视线缓缓从萧淮身上扫过,忽地瞥见他手上那根长长的银针,手已经开始抖了,桌上的银镊子还能理解:“这个……银针是做什么的?”她看见这个就犯怵。
萧淮将银针放下,背过身在一旁净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谢枕月以为不会有答案了,孟东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要是挑不干净,它就派上用场了。”
谢枕月终于变了脸色。
过了会,他终于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眼神交汇,谢枕月自觉伸出双手,先是摊在矮桌上,想想不保险,又往前伸了伸,直接递到他眼皮子底下,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软意:“麻烦五叔,挑干净点。”
骨肉匀称的手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细小的瓷片碎屑嵌在皮肉里,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原本纤白如玉的指节。萧淮眉心微蹙,下意识伸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手。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萧淮掌心灼热,带着微微潮意,谢枕月忍着缩回的冲动,眼巴巴望着他:“应该用不上那银针吧?”
萧淮没应,他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庭中的草木连梢尖也一动不动。他越发觉得闷热,还没开始,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听到她这话,低头仔细瞧了瞧伤口,目光却不自觉往她手腕看去,那是一圈带着明显指印的青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指腹已经按了上去。
“疼啊!”谢枕月轻哼一声,不满地嚷道,抬眼软软地瞪他,那眼神毫无气势。
萧淮像被那目光烫到,慌忙松开她的手,霍然起身,仓促地走向一旁格柜,取出一盒膏药。正准备折回,脚步微微一顿,又提起小壶上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淋了块素白锦帕,紧紧捻在掌心。
“五叔,枕月,你们……都在!”萧凌风略带迟疑的声音,恰好这在这时响起。
萧淮回头,身形微滞。
“你刚才去哪了?”谢枕月语气不自觉带了嗔怪,要不是自己听了他的话,她何至于受这种苦。
“在贺……公子那多耽搁了会。”萧凌风正疑惑他们怎么会在一处,下一刻已经看到她摊在矮桌上的手掌。
“这是……怎么伤的?”他几步跨到她跟前,目光缓缓移向萧淮,难道是……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双手恰好按在了打翻的碎瓷上。”摔确实是自己摔的,只不过没有萧淮,她不会摔倒就是。
“原来如此,”萧凌风明显松了一口气,怪自己胡思乱想,“五叔,您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他顺势在谢枕月对面坐下。
满脸懊恼:“怪我思虑不周,这个时候竟让你去做这些。”
“不疼的,”嘴上这么说着,眼眶又开始湿润,“可惜我没帮上忙。”
萧淮朝两人看去,萧凌风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倒是谢枕月的脸上突然有了笑意。他将沾湿的素帕放在一旁,道了声好,便快步走了出去。
从那日后,孟东跟九川变得忙碌非常,萧淮算是默许了谢枕月出入明心居帮忙。她大多时候待在二楼清理灰尘,一待就是大半天。
只是,她要是下楼,萧淮过不了多久便会离开。偶尔手头上正在忙,他就目不斜视,她唤他,他就应一下,大多时候视她如无物。
谢枕月只当他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无法自拔,正好没人挑她毛病,反倒乐得自在。只是她越来越好奇,被救回的那人是什么来历,因为他的汤药,萧淮从不假手他人之手,就连送药这种活,也只有萧凌风等极信任亲近的人担任。
而且,她听说萧承出殡之日已经定下。距离萧承出事不到半个月。就算她不懂这个时代的常识,也知道以萧承的身份,通常要停灵许久供人吊唁,怎么也不可能像如今这样,草草了事。
这日,谢枕月下楼,看见只有萧凌风一个人,守着那咕咕作响的药炉。“你在忙什么?”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的身影。
萧凌风回头见是她,神色稍缓,语气却异常沉重:“明日我们一同回家吧,祖父葬礼将近,他的伤势……也稳定了。”
“这么快?”比她预计的还早。她记得尸体送回来的当日,各种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后来萧嵘直接对外宣称是恶疾,需要尽快下葬。
什么原因让萧王府宁愿自毁名声,也要加快丧葬流程?谢枕月只想到一种可能,定是跟救回来的那人有关。
萧凌风没打算瞒她,点头低声道:“他姓贺,贺乃国姓。”
“救回来的那人是亲王?”谢枕月不自觉跟着低声。
“他……”提起这个,萧凌风心头一阵钝痛,“如果一切顺利,本该是新君登位,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祖父也不用死了。”
“你是说……”谢枕月立马捂住嘴巴,过了许久才从指缝里漏出些许声响,“他是太子!”
萧凌风怔怔点头,他将药汁过滤出来:“我要去给他送药了。”
“难怪医庐突然多了这么多人!”谢枕月盯着那药若有所思,她也跟着起身,目光粘在萧凌风身上,“怎么我才来你就要走?”
萧凌风轻笑了下:“要不,你跟我一起。”
“这么大的太阳!”谢枕月蹙眉,朝外头看了眼,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谁让我想跟你多说说话呢。”
萧凌风“嗯”了声,心头一片柔软,想伸手摸摸她脑袋,想想又作罢,“走吧。”
其实外头还好,沿途栽了许多树木遮荫。
距离那院子老远,就有守卫站岗。到了门口,人数更是可观,十步一哨,连廊下,转角这些边边角角都站满了黑衣守卫。谢枕月顶着众多审视的目光,面不改色地踏进院中。
听说这是萧淮特意为霍子渊修建的,院子虽不大,却是规整的坐北朝南,院中一棵老银杏树枝叶层层叠叠,撑开一树浓荫,将烈日散做浮光点点洒向地面。
萧凌风在房间门口顿住脚步,回头道:“你在这里等我吧,里头多有不便。”
既然他这么说了,她也不好非要进去。谢枕月嘴上应了声好,却悄悄挪到窗口,踮起脚尖,瞪大了双眼,试图看一看这传说中的太子。
先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从纱帐里探了出来,轻轻挥退准备上前搀扶的弟子。紧接着,一条缠满纱布的腿缓缓落地,随着他的动作,半边缠着纱布的身子也撑坐起来,绷带从肩头环过缠至腰际,隐约可见精瘦的轮廓。
最后,当他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时,谢枕月一口老血梗在心头,那张脸上也缠满了纱布!
她无比失望,正在这时,那张裹满纱布的脑袋,忽地转了一下,一双黑洞洞的眸子,猝不及防跟她来了个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