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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三十九章 算计(1) ...

  •   皇城外二十里,半山处一间简肃的庙宇内,院中的半人高四方铜鼎中冒出袅袅青烟。景玥静立在一旁,凝眉注视着那一缕缕散到空气中的烟尘,缠绕攀升的样子像是女子舞动的腰肢,灵动而又迷惑人的眼睛。她的神思也飘忽起来,想起往事种种,心有戚戚;而未来更加渺茫,令人不安。
      “玥儿,”穆赫非一贯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烟闻多了呛得慌,往后站些。”说着,握住她手臂往后带了一步。
      景玥一动手臂,不着痕迹的挣开他的手,问道:“你说郑伯恩一定会来?可时辰已经过了。”
      穆赫非伸着的手一顿,才缓缓放下,“放心,每月他都会来这里烧香,从未间断过。昨夜飘了阵小雨,山路难行也是有的,咱们再等等。”
      景玥摇头一叹,转了话题道:“其实小锦很清楚咱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叫木头把她支开?从南尧都城出发到这里,一路上她一直很尽心的在照顾我,而且她是……是南尧国的人,不可能会泄密。”
      穆赫非却不赞同,“玥儿你太善良,怎知人心险恶。小锦待你好,她这份忠心却不是对你。而且,我总觉得小锦的身份不简单,小心为上吧。”
      “人心险恶……”景玥口中喃喃着目不转睛的盯住一脸坦然的穆赫非,心中飘荡着一种莫名不安。
      半晌,穆赫非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看的不自在,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问道:“玥儿,你瞧什么呢?”
      景玥回过神儿,笑着摇摇头,一言不发的别开眼光看向别处。穆赫非刚想追问,就听一阵脚步响。两人扭头去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扶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颤巍巍走来。老人一身素服,花白头发,布满皱纹的脸上不仅仅是沧桑更藏着一分威严贵气。
      “郑老,”穆赫非也不上前,只在原地拱手一揖,恭敬道:“晚辈有礼了。”
      郑伯恩似乎有些意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随即恢复了平静,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小伙子道:“你去吧,在外面候着,我不叫你不要进来。”小伙子也不说话,只扫了穆赫非一眼,垂头退了出去。
      一时空阔的院内静的只剩风声,郑伯恩一双眼在景玥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眼底不觉泛出一股雾气,嘴巴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终于没有出声,只重重叹了口气。
      穆赫非也看了身边的景玥一眼,对郑伯恩道:“郑老,今日晚辈冒昧叨扰,确实有件至关紧要的大事想向您请教。还望您老不吝赐教。”
      “呵,穆太医,客气了,”郑伯恩扬着苍老而稳重的嗓音笑了声,挥挥手道:“你也不必再费唇舌,那件事我帮不了你。你问一次我是这么说,你问一百次我还是这么说,请回吧。”说着,拄着拐杖哒哒哒往庙宇的正殿走去。
      穆赫非眼看着郑伯恩慢腾腾的从身边走过,却未伸手阻拦。景玥纳闷,刚想开口去叫,被穆赫非拦住,听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两人静悄悄跟在郑伯恩后几步远。眼见他从佛前座下抽出三支香在油灯前点燃,三拜之后在香炉里插好,又回到蒲团前晃晃悠悠的搁下拐杖,跪下叩了三个头。听他口中念念,却含含糊糊不知念的什么。足足两盏茶工夫,他才撑着拐杖勉强站起身来,却没有出正殿,而是往后殿走去。
      这样,三人一前两后在庙宇里转了大半圈,终于停在侧院一间禅房门口。郑伯恩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穆赫非拉着景玥也快步跟了进去。
      “哎,你们这又是何苦呢……”郑伯恩站在空荡荡的屋子中间,仰头叹道:“穆太医,不是老夫不肯帮,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帮?更不知道该不该帮?!”
      穆赫非微一蹙眉,上前拱手道:“郑老,若晚辈没有猜错,这十多年来您风雨无阻坚持来庙里进香许愿,该不会只是为自己求平安长寿的。二十二日,既与佛事无关又非庆典之日,您选这个日子,是为了祭奠什么人,对么?”郑伯恩嘴角一抽,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空气仿佛在回忆什么。见此情景,穆赫非立刻开口继续道:“郑老祭奠的,正是当年与您同朝为官后来惨死在福清县的御史大夫曲迎山。二十二日,是他们一家人在福清县遇难的日子。”
      唉……郑伯恩仰头一叹,摇头道:“老夫求了十几年的心安,到底逃不过今日。看着她……”说着转身看向景玥,面露愧色道:“是我教子不严,养出个逆子,害了曲兄一家人。你是玥儿?是啊,像、真像,这眉眼……老夫有生之年能见到你,也就能安心去地府见你祖父了。”
      听出话里的真心,景玥咬了咬唇,开口道:“郑老不必如此说,当年的事……我想祖父不会责怪您什么,那是曲家逃不掉的天命。即便有朝一日要追究,也不能算在您身上。实不相瞒,玥儿此次来皇城,正是为了这事,不过我想追究的不单单是曲家二十多口的人命,更有我养父一家三十三口的性命!那个凶手丧心病狂、嗜血如命,时隔多年他还要再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曲家三代效忠玄夏国君,协助废太子出逃触犯君威死在他手上我无话可说。那么景家呢?!他们只是好心收留我抚养我长大,何罪之有?!哑叔已经变成个废人,又能威胁到他什么?!”
      “玥儿,”见她越说越激动,穆赫非忙轻声喊住她,拍了拍她手臂以示安慰。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郑伯恩攒着眉头道:“事已至此,你就该明白他的决心。从古至今,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道理昭彰,未能有异啊。别说人废了,哪怕剩一口气在,他就不会放心。”
      景玥没料到郑伯恩如此直白,怔了下,忙问道:“您既然知道,为什么刚刚还说不知道该不该帮我?难道您要眼睁睁见到再有更多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吗?”
      “无辜吗?在你看或许是,在他眼中却不是,”郑伯恩一语中的道:“凡是跟这件事有丝毫牵扯的便不是无辜之人,更何况,你现在要把这件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再掀出来,那些人只能死得更快。”
      景玥心底一抽,这正是她最痛心的一点。如果自己和哑叔死在文轩馆的杀手手上,那么这件事真的就可以永远画上句号。那样,望北爹不会死、钟源不会死、还有过着平静生活的祝金禾不会面临威胁,包括此刻站在面前的郑伯恩。这些人的命运,都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要改写。她眼中不觉闪出痛苦之色,喃喃道:“都是因为我么?难道是我错了……”
      “不!”穆赫非见不得景玥受丁点儿委屈,断然打断道:“玥儿,没有人愿意这些事发生,像你说的,那是他们的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说着,冷下目光看向郑伯恩道:“郑老,您想把这几十条人命的包袱让玥儿一人承担,不觉得太残忍了么。动手杀人的不是她,推波助澜的不是她,冷漠旁观的也不是她,她唯一做错的,就是善良的以为所有人都会像她一样有怜悯之心。可惜,这世上最难测、最阴险的便是人心。您以为只要玥儿打退堂鼓就能躲过这一劫?那恐怕是您异想天开了。若他肯高抬贵手就不会把您软禁在皇城,甚至连今日出府进香也有暗探随行。从协助曲迎山逃出皇城那一天,走到今日这一步是你注定的。”
      郑伯恩老辣的目光在穆赫非脸上徘徊一回,忽然冷笑两声,阴沉沉道:“穆太医,请恕老夫上了年纪老糊涂了,听不明白你这话。你的意思是要老夫出面作证?呵,那不等于公然与那个人作对。死,老夫是不怕的,可老夫还有家人在。你说我自私也好苟且偷生也罢,总之,事情我已经当你们的面讲明了,出来作证是绝不可能的。”
      穆赫非嘴角一扬,也是冷笑道:“既然郑老不惧生死那就好办了。正好有几位故人想跟您会一面,三日之后,我亲自去郑府接您老人家到我的暖晴庄与他们一聚。”
      “你?!”郑伯恩重重敲了下手中的拐杖,气道:“之前你找到老夫,老夫是看在与曲家的旧交而且见曲姑娘如今孤身一人实在可怜,才答应你见一见她把话说清楚。老夫可曾食言?!倒是你,几次三番胁迫于我,到底想怎样?”
      “郑老言重了,”穆赫非略一拱手,平静道:“晚辈只是找了封信派人对您好言相劝,何来胁迫一说?其实今日您肯说出刚才那些话,大概也不只是因为晚辈一人之力吧。您心里明白,不要说过去十年,哪怕等上二十年、三十年,总有人会盯紧这事不放,我不妨告诉您,玥儿现在便住在灵王府……”
      “穆太医,你是在跟老夫开玩笑?!”郑伯恩满眼惊讶的打量穆赫非一回,“难不成你是替灵王来找老夫的?!”
      穆赫非微微一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您可以帮帮玥儿。”
      郑伯恩哼了一声,话中有话道:“穆太医身份贵重自可左右逢源,若换做旁人,眼前境况,便是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
      “郑老既如此说,”穆赫非正色道:“只要您肯出面帮玥儿,我在此地立誓,定保您周全。”
      郑伯恩干笑两声,摩挲着拐杖叹道:“也罢,终究是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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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啪啪,几下沉闷的击打声突然在院中响起。屋子里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穆赫非给景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动,自己则推门出去。景玥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出门一瞧,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刚刚还空落落的院子里热闹无比,小锦和陆山正打的难分难解,一旁站着急的抓耳挠腮的木头和面无表情的跟郑伯恩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
      穆赫非眼神一沉,低喝一声道:“都住手!”话音落处,陆山身形一顿,挥掌在小锦面前虚晃一下,撤步飞身到穆赫非跟前,拱手道:“主子,我……”穆赫非立时甩过一道凌厉的眼风止住后面的话。陆山愣住,瞟了眼景玥,低头不再言语。
      “木头,你不好好陪着小锦姑娘,跑这里来做什么?!”穆赫非压抑着怒气的眼神吓得木头不敢抬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话。小锦睨了他一眼,冷哼道:“穆太医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来找我家……姑娘,你派这两只狗奴才缠着我不放是何道理?”话音落处,陆山和木头黑了脸。
      穆赫非一言不发,转眼看向陆山。陆山会意,瞪着小锦道:“找景姑娘?那刚才你为何不说?我受命守在这里就不允许有人进院打扰。何况是你先动的手,自己不讲理在先,此刻还要赖在别人头上?!”
      “说什么说!”小锦回过一个白眼,指着木头道:“他又不是不认得我,少找借口。我看是穆太医暗地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做得太多了,怕一不小心让人听去什么漏了馅儿吧。”
      穆赫非一扯嘴角,似乎没听出话中的挑衅,转眼温柔的望着景玥道:“玥儿,你先跟郑老回屋去。”
      不等景玥点头答好,小锦早一个箭步站到她跟前,劈手抓住她的手腕就要拉她离开。
      穆赫非如何答应,叫了声“玥儿”,扭头给陆山使个眼色。
      陆山立刻飞身上前阻拦,口中喝道:“你要走便自己走,放开景姑娘。”
      小锦根本不作理会,一手拉住景玥,另只手翻起一掌直奔陆山面门挥去,出手毫不留情。陆山正一肚子气没地撒,黑着脸放手迎战,立时掌风相接交起手来。转眼几回合,陆山顾及景玥的安全无意纠缠,瞧准机会抬手一扫已是架开她们拉在一处的手。小锦一低身子伸手想要再去抓景玥的手腕,景玥却脚下不稳向后倒去。这一错身,小锦的指尖恰好从景玥腰间扫过。
      “玥儿小心。”穆赫非眼光一刻不曾离开,口中说着已经伸手在景玥腰间一扶往后带过一步。两人才站稳,啪!随着一声脆响,一件东西掉在脚边。低眼看去,地上摔着的不是他物,正是那枚飞虎彩玉牌。这一下,连正跟小锦缠斗的陆山都下意识住了招式,撤身往地上看去。所有目光集中在玉牌之上,神情百样。一刻工夫,竟无人动作,无人说话。景玥心口一瞬绷紧,忙要弯腰去捡。没想到穆赫非的动作更快一步,捡起彩玉牌在眼前仔仔细细翻看一回,不可置信道;“这玉牌是……玥儿你的?!”景玥揉搓着手里捡起的荷包,心虚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越是如此反应,穆赫非心中越是不安,忙攥住她手腕,再急急追问道:“是你的?你从哪儿弄来的?”
      “没、没什么……”景玥不自觉咬着唇,眼神闪烁。
      “姑娘是不认得这东西?”郑伯恩不知何时拄着拐杖走到近前,神色怪异的盯着景玥微红的脸颊,一针见血道:“老夫眼拙,虽也认不得此物,却看出这玉牌非同寻常,似乎……该有些来历吧?姑娘贴身戴着,何故不知呢?”
      话音落处,景玥感到手腕处传来的压力,扫了眼神色焦急的穆赫非,沉了沉气道:“这玉牌是……是南尧国一位朋友所赠,玉质倒是不错,只为求个平安吉祥,所以我才贴身戴着。”
      呵呵……郑伯恩别有深意笑了笑,指着那枚彩玉牌看向穆赫非道:“穆太医,不知这可在你意料之中?恕老夫直言了,刚才咱们说的不如暂且放一放,等这件事搞清楚再说不迟。来啊,走了,回府。”说着,跟来的那小伙子几步上前,搀着郑伯恩利落的走出院子。
      穆赫非没有出声阻拦,只盯着手中的玉牌沉思,另只手却还紧紧抓着景玥手腕。
      “主子?”陆山眉头一皱,忙提醒道:“郑老要走了,要不要属下……”
      “南尧国的朋友?”穆赫非突然一问,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道:“是他?”
      景玥轻轻点了下头。
      穆赫非心头不觉升起一股怒火,捏着手里的玉牌愤愤道:“玥儿你、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收下他这个……如此贵重的东西?!”
      景玥心中一刺,“你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块彩玉……”
      “玥儿,”穆赫非凝眉叹了口气道:“彩玉不算稀罕,那上面雕刻的图案呢?飞虎,是求平安如意的?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就值得像个宝贝似的天天贴身戴着,之前还骗我说是庙里求的平安符。玥儿,你为什么要骗我?”
      想起自己撒的谎,景玥一时语结。却听小锦忽然一笑,接口道:“穆太医何必多次一问,这玉牌上的飞虎你会不认得?她为什么骗你你心里也清楚的很啊,干嘛非得亲耳听她说才肯信。即便她不说,你也早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要不然怎么会明里暗里派来那么些人防贼似的防着我。今日正好,玉牌你亲眼瞧见了,那是不是也该让我家夫人弄弄清楚,穆太医你是何许人呢?”
      穆赫非阴沉的回望着小锦挑衅的目光,扯了扯嘴角,“这是我跟玥儿之间的事,不用外人插嘴。陆山,请她出去。”话音落处,陆山伸手直奔小锦肩头。
      小锦早有准备,脚下一动,灵活的闪到一边,口中道:“不用他动手,我说完了话自然会走。穆太医要是自己不愿意开口,那不如我替你说了吧……”陆山听不得自家主子受人挑衅,眼冒怒火的脚步挪转追在小锦身侧想要抓住她,奈何她身法非常灵活,像条狡猾的小鱼,在身边钻来钻去却抓不到。躲闪间,小锦还不忘开口揶揄穆赫非道:“怎么?恼羞成怒了?!什么好话怕人听?你瞒了这么久不累么。”
      穆赫非目光渐渐冰冷,嘴角微微一动,从齿缝间挤出一句道:“你说够了。陆山!”
      话音未落,陆山眼中忽的闪出杀气,手上招式凌厉干脆,才两三回合便找到小锦的破绽,一个飞身站在她背后,扬起一掌重重击打在她肩甲之上。唔……小锦闷哼一声,脚下趔趄两步一下子摔跪在地上。陆山一声冷哼,追过一掌直奔小锦面门。
      “住手!”景玥一声断喝。陆山略一犹豫,还是收了招式,立在小锦跟前睨着她冷笑道:“是你自己走还是让我帮帮你?”小锦只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陆山立刻弯腰要去抓她的肩头。
      “谁都不许动她!”话音落处,景玥已经跑到小锦身边,用力扶她起身,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吗?”
      小锦勉强直起身子,运了回气,才看着穆赫非笑道:“是我技不如人。穆太医,我真的好奇,小小太医府里,哪儿来的如此高手?内功运用自如不说,几招就能伤我。不过好在我从你那奴才身上摸到这个,你这个当主子的瞧瞧,认不认得?”说着,举起拳头伸在跟前稳稳张开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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