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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三十一章 高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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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自受一说还是有的。第二天用过早饭,欧阳闵便叫来景玥在中院的小花园里练起如何使用匕首。虽然简单短小,到底属于兵器,她拿在手里怎么都觉得别扭,又不得不学。他教了两招近身防御的招式,便让她试着用出来。既然是近身,自然而然有比较亲密的接触,她一个晃神儿,脚下不稳就要跌倒。那匕首还直直的握在手里,眼见刀刃朝着她脸颊划了过去。他眼明手快,左手抓住她手臂一带,右手竖起一掌轻轻敲在她手腕处,嘡啷一声,匕首掉到地上。
“你有心事?”欧阳闵皱眉问道。
此刻景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有心事”,可却不肯承认,摇摇头,抽回手臂。
欧阳闵一笑,“嘴硬。要不是我先一步打掉匕首,这时候你的脸就破相了。”
景玥心中一刺,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问道:“有件事我不明白,想请问公子。”
欧阳闵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为什么要把哑叔锁在后院的小屋里?”景玥不敢太过强硬,自觉把语气调整的柔和一些。
可话音落处,欧阳闵还是沉下脸,冷冷哼了一声:“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总之带他来都城是我对你做的最大让步,难道你还想让我给他安排好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再来两个丫头服侍着?!”
景玥不觉蹙起眉头,回嘴道:“我知道公子一直不喜欢他,可即便没有好吃好住,总不能那样锁住他啊。其实他只是脾气不好,不会真的伤人……”
欧阳闵没有反驳,只静静的盯着景玥。半刻工夫,她实在受不了他穿透力十足的目光,别开眼睛道:“要是公子不放心,不如让我每……”后半句话淹没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他脚尖一动,挑起在地上的匕首反手握在手心,刀刃贴在她肩胛上,离脖子只有两寸的距离。
“我说了,有关那个废物的任何事我都不想再听,”他嘴角扬起,郑重道:“记住!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她咽了口口水,顺从的点点头,不为害怕他手中的匕首,而是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
“公子?”祥庆的声音突然出现,打破僵持的尴尬,听他抛出一句令人吃惊的话:“国君驾到……姜宝公主也来了。”
欧阳闵明显愣了一下,沉声回道:“知道了。你送她回房,没我的话谁也不许带她去前面。你也不许出门乱跑。”这最后一句是说给景玥听的。她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参见国君,再说也不想跟姜宝碰面,应声回道:“玥儿谨记。”
欧阳闵手腕一转,已是收起匕首,边递还给景玥边露出个难得的温和笑容道:“没记错的话,这可是你头一次这么听我的话。回房乖乖呆着,晚上我有话跟你说。”
还有话说?!景玥心里叹道:有什么话不能一次说完么,这样每天应酬他实在累得慌。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她长长出口气,如释重负。跟着祥庆回到房间,这一等却出乎意料的长久,整整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才有护卫来传话说欧阳闵已经回来了,可是需要休息,要到掌灯时分用晚饭的时候才见她。她静静想了半晌,觉出话中的奇怪。回来?难道他昨晚一直不在驿馆?记得这两次见他的时候他都在喝药,怎么这么快痊愈了?可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偶尔的咳嗽声又显示出他身体的虚弱。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计较的,唯一让她真心想一探究竟的,是欧阳闵跟国君的关系。即便南尧国是南方小国,国君也不似宣帝是统领天下的皇帝,可身份的尊贵是一样的。国君亲临驿馆探望一名无官无职的王府公子,要说是他们亲戚情分好,她还真不敢相信。胡思乱想至日落西山,又到了该去陪吃陪喝的时候。
仍旧是中院,用来用餐的偏屋内,一桌子美食守候在那儿。如此,景玥再不情愿也忍了,所谓有得有失。陪欧阳闵吃饭,是不会亏嘴的。而他心情似乎也不错,至少比昨天见面的时候开心不少,眉眼间带出一丝喜悦。两人安安静静吃过饭又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她识相的顺着他的意思附和。本来没什么兴趣的她,倒是被一件事吸引住。因为新年将至,国君打算在宫内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一来迎新年;二来为了庆贺他最钟爱的妃子诞下一位王子。
“还好回来的及时,还有五天时间,也不算紧迫。”欧阳闵突然冒出一句话,说完就盯住景玥上下打量一回,摇头道:“怕是衣衫首饰也没有适合的,我会吩咐祥庆为你准备。”
“准备?”景玥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胸口,再问道:“为我?”
欧阳闵点点头,“出席宴会怎能素服无妆而去?自然要好好打扮,你放心,这些祥庆都会办好,你只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那些药,记得天天喝。”
出席宫宴?景玥内心还是有一丝的欢喜,好久没有去过人多热闹的地方,好好感受一下生气勃勃的场面。一瞬间,她想起第一次进玄夏国皇宫的景象,第一次在御花园遇到隐瞒身份的宣帝,那个有着深邃眼神的男人。莫名的,她又想起景家被大火烧毁的大宅,满地废墟、一片狼藉。她心头忽的一刺,眼神冷了下来。从美好到丑恶原来这样迅速,从幸福到痛苦同样只需要一瞬间。
“怎么了?在想什么?”欧阳闵察觉出景玥神色有异,却猜不到她脑中在想些什么。
景玥忙收敛好情绪,淡淡一笑,摇头道:“没什么,想起小时候过新年的事……”
欧阳闵眼神一跳,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事已至此,你总是放不下也毫无用处。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要调查高义不是只嘴上说说而已。宫中的宴会我是带不了你去,但是高太傅府的饮宴,我倒是可以带你去凑凑热闹。借这次机会,你自己亲眼见一见,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然后再说日后如何也不迟。”
“去太傅府?跟高太傅见面?!”景玥大感意外,想了想,奇怪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赴宴的时候?再说……假如他真的是我们景家的仇人,那我去他府上……他见了我,会不会……”
欧阳闵笑了笑,语气淡然又坚定道:“不会。那天我会陪着你,有我在,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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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来临,南尧国都城一片喜气洋洋。盛大的宫宴进行了三天才结束,接下来几日,各大公卿贵族家里会举行小宴庆祝。轮到太傅府这一日,景玥坐在前进的马车里,心中忐忑。她很清楚,今日这一步是当初选择来都城必然要走的,不论自己选择相信欧阳闵或者高湛,首先要见到事件中的关键人物:高太□□。曾经的伤痛点燃心中报仇的怒火,可再炙热的火焰也烧不化冰冷残酷的现实。宣帝,这位第一号仇人,竟然成为了妹妹的夫君。帮凶,也许有一个、也许有很多,可自己能做什么向这些在自己头脑中尚且虚幻的影子报复。即便凶手近在眼前,又有什么能力去报复。选择依靠谁,自己都将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件杀人凶器而已。眼见高高的围墙越来越近,她渐渐有种悲凉的预感,今后的路,完全由不得自己了。
转眼已到地方,下马车一看,太傅府远不如想象中华丽,门口迎客的仆人也装扮朴素。一路往宴客厅走去,映入眼帘的景致透出质朴淡雅的气息,丝毫看不出这里居然是朝廷重臣的府邸。
“欧阳二公子到。”随着门口下人一声禀报,两人已经跨步走进烛火通明的宴客厅。
欧阳闵扫了身边的景玥一眼,对着主位上的人拱手道:“祝高大人新年如意,晚辈有礼了。”
景玥忙跟着蹲身行礼,但没有出声。
高义坐在那纹丝不动,眼光犀利的在两人身上扫过,笑道:“呵呵,难得在都城见你一面,稀客稀客。来来来,请上座。”话语毕,朝着右手边一挥手。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厅里,唯有一张空着的摆满美食的几案立在右侧最上手,仿佛是特意为谁准备的。
欧阳闵谢过座,带着景玥走过去。刚到几案前,就听高义突然开口问道:“哎,世侄,不知这位是……”说着一双眼不着意的上下打量着景玥。
欧阳闵一笑,拱手回道:“哦,这位是景玥景小姐,是我跟高湛的朋友。”言语间刻意加重了“高湛”两个字。
高义似有所悟的哦了一声,笑着摆手道:“好,请入座。”
等两人坐好,周围的人互相见过礼,虽然都是比欧阳闵年长又有官职在身的朝中大臣,但碍于欧阳闵的身份和高义的邀请,没人说什么。很快,酒过三巡,有歌舞伎上场表演。欧阳闵与众人聊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景玥什么人都不认识,只能干坐着。眼神飘忽间,她不自觉看向主位的高义,见他花甲年纪,仿佛比欧阳慕合还老些。容长脸面略显干瘦的身子,下巴上一缕花白胡子,眉目慈善,不像调度一国兵马的太傅,倒像个文绉绉的教书先生。她肆无忌惮的目光也引来高义的好奇。他眼珠一转盯住正看的投入的景玥,眉头不易察觉的一跳,眼底带出一抹疑惑和隐忧。这一幕景玥并没有发现,却落入欧阳闵眼中。
“高大人,”欧阳闵扬起清亮的嗓音,朝着高义边举杯边道:“听说君上决定封高湛为学官掾史,想他自从辞官之后一直待在书院教书,实在是屈才。这回有了可用武之地而且又对他的心意,实属幸事。小侄要先恭喜高大人了。”
这一句足够大声,自然落入众人耳中,可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在座的全知道,当年高湛辞的官岂非今日一个小小学官能比,不约而同的瞟着高义,听他如何回答。
哈哈哈……高义笑了几声,仿佛很开心的摆手道:“哪里哪里,我那个儿子的脾气我最清楚,为朝廷出力他自然是肯的,而且不遗余力,至于做什么官,都是一样的。只要在南尧国的土地上,都是君上的臣子。不过说起这话,世侄啊,你不要怪我这个做长辈的多一句嘴。你跟高湛自幼相识,感情深厚堪比手足。他都能想通了,那你呢?”
话音落处,一片安静,只有给舞姬伴奏的琴声绵绵不断。
欧阳闵暗暗一哼,随即笑道:“高大人说的是,为官之道,小侄比不了高兄。朝堂上的事,当然要交给有能力者去做。小侄自认能力有限,不敢跻身朝堂,一来应付不了,二来免得有人会说我误君误国。这罪责我可承受不起。如此,可能经商对于我来说更为适合。只是苦了高兄,要能者多劳了。”
话音落处,众人互相递过眼色,各自斟酒品菜,没人开口凑这个热闹。可景玥却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异样,总觉得欧阳闵是意有所指。不等她想明白,高义平静的点点头,笑道:“是啊,能者,便要担起重任。世侄喜好经商也不是坏事,至少……对百姓是有好处的,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求大安,这才是治国之道。”
欧阳闵嘴角一扯,没有接话,只仰头干了一杯酒。
“不知景小姐祖籍何处?家中是做什么的?”高义看向景玥,眼带探究。
虽然有心理准备,景玥还是心口一跳,努力平静道:“我家在历城,祖上经商。”
“历城……”高义若有所思的喃喃重复一遍,再问道:“这么说你们是在历城认识的了?”
景玥愣了下,拿不准他是在问自己和谁认识,索性点点头。
“看来小湛没有好好待在紫林书院里教书,肯定是四处游山玩水交朋友去了。”高义别有深意的看着景玥笑道:“小湛自小跟随他祖父读书学习,他的学识在南尧国鲜有人能及,所以难免养成傲气的性子。能让他认作朋友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景小姐虽出身商贾之家,想来令尊定然是位博学多才之人,这才教养的景小姐如此出众。”
提起景大鹏,景玥心头一刺,仔细审度着高义云淡风轻的神色,当真不见丝毫破绽。也许在官场历练久了早已经学会戴着面具面对一切。她微微一笑,垂下眼淡淡回道:“高大人谬赞了,景玥……景家世代经商,是本本分分的商人,没出过读书人。是高公子不嫌弃玥儿愚笨,偶然愿意与我相谈几句罢了。”
话音落处,高义没有接话,只哦了一声。眼见下面歌舞又起,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去看表演。景玥暗暗松了口气,接下来除了发发呆就是找机会观察高义的表现。一场宴席下来,终究没有任何发现,唯独一点,在提起高湛的时候,高义眼中不自觉的闪出慈父的关爱。也许,他们父子的关系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水火不容。也许,天下的父亲都是一样的,对自己的儿子,教之严责之切,却都是出自心底那份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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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夜,马车停在驿馆门口。馆内出奇的安静,一路走进去,除了守在门口站岗的四名士兵,连平日端茶送水的下人也不见踪影。欧阳闵跟景玥对视一眼,两人都感到诧异。景玥更是多了份害怕,经过上次杀手的事,她总不喜欢四周太静,似乎越平静的气息下才会隐藏更多的危险。不过老天见怜,不等她胡思乱想,一个刺耳的瓷器碰撞声从正厅传出来,接着是怒喝声:“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他到底去哪儿了?你倒是说话啊!”
原来是她,景玥心底一叹,感到自己的麻烦找上门了。跟着欧阳闵抬步走进正厅,就见姜宝公主正横眉怒目的盯着满满一屋子下人,打头的是垂首不语的祥庆。
“见过公主,”欧阳闵简单一拱手,眉心不易察觉的皱了下,问道:“不知公主深夜来此所为何事?”随着他说,景玥忙也行了个礼,却识相的闭紧嘴。
“闵?!”姜宝公主一跃而起的飞到欧阳闵跟前,小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目不斜视的盯着他一双眼睛撒娇道:“你去哪儿了?连祥庆都不知道。你身上的伤又没好,害得我担心了一晚上,就差回宫派禁卫军来搜城了呢。”
欧阳闵手臂一抬,不着痕迹的撇开姜宝公主的手,语气淡淡的回道:“在下只是去高太傅府上赴宴,因是临时应邀,所以走得匆忙不曾留话,也不知道公主会大驾光临。请恕罪。”
姜宝公主娇娇的哼了一声,嘟嘴道:“瞧你说的,什么恕不恕罪的,是我不好,应该派人来告诉你。其实……王兄也不许我这么晚出宫的,可我就是放心不下,才偷跑出来。你回来就好,身上的伤怎么样?还疼不疼?今天的喝药了吗?”语气之温柔让听的人不禁肉麻。
欧阳闵静静的没有出声,一屋子下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景玥偷偷瞄了眼欧阳闵的背影,心道:一个正常的男子怎么可能抵挡得了这样的柔情蜜意呢?更何况这还是位公主,一位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对比之下,自己实在没有任何优胜之处。他此刻不说话,也许在后悔那天跟自己一番冲动的表白。倒不如自己悄悄走开,也许他会觉得自在一些。这样想着,她脚下慢慢往后撤步,趁着眼前那两人只顾眉目传情,一众下人又低头看地,一步一步的退到正厅门口。幸好距离很近,五步之后,她成功退到门外的阴影里。
“祥庆,”欧阳闵突然开口,吩咐道:“夜深了,你安排护卫送公主回宫,小心别惊动了宫里的人,免得闹出麻烦。”
“是……”
“不行!”姜宝公主跟祥庆同时出声,扭头狠狠瞪了准备挪步的祥庆一眼,又转眼深情的望着欧阳闵,半求告半耍赖道:“我不走。都这么晚了,现在回宫万一被发现,王兄一定会责罚我的。不如……我留在这里陪你好了。”
话音落处,一众下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仍旧不敢言语。
欧阳闵眉头一蹙,果断拒绝道:“公主此言差矣,若现在回宫会被罚,等到明日岂不罚得更重?!这里只是小小驿馆,借十个胆子给这里的主官,他也不敢让公主大驾留宿。请公主不要为难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我这就安排人护送你回去,如果君上真的责怪,明日我会入宫替公主说明的。”
“什么大驾啊,我只是想多在你身边陪陪你么……”姜宝公主咬着唇幽幽道:“自从历城一别之后,我回来这么久了一直都心里不安,好容易等到你回来……我不走,反正你安排好了我也不走。”说着,伸手紧紧抓住欧阳闵的手,力气之大仿佛抓到稀世珍宝一般,生怕他溜走。
欧阳闵嘴角一动,正色道:“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有什么话不如等明日再说。这里实在不适合公主留宿,请回宫吧。”
“不嘛,我……”
“姜宝!”欧阳闵一声压着怒气的低喝,拦住本打算耍赖到底的姜宝公主。
一众下人谁都没料到欧阳闵居然敢直呼公主的名字,暗暗纳罕。唯独祥庆清楚,主子真的要发火了。而姜宝更清楚,如果自己再闹下去,说不定欧阳闵立时翻脸,从今往后不再搭理自己了。
“好嘛好嘛,知道了……”姜宝公主服了软,诺诺道:“我走还不行么,你记得明天进宫来找我啊。”
欧阳闵顺了口气,点点头,对祥庆道:“你去挑十名妥当的人护送公主回宫。之后也不必回来这里,直接去兵营跟父王报道。”
祥庆点头答是。
这边姜宝公主终于在众人簇拥下依依不舍的离开。欧阳闵望着黑暗的夜色出了会神,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朝后院走去。可疾走几步之后,他又突然停下,静静思索一回,直奔书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