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月》夏侯先生

137、第六十章 挣扎（2）

　　"小小月儿小小船，娘我唱得好吗？"
　　"玥儿唱的真好听。"
　　"娘，大哥二哥说城外迎春花都开了，我跟美人也想去。"
　　"好，让世良带你们去。听大哥话，你二哥调皮，不许学他胡闹。"
　　"娘，玥儿不想学刺绣，手指头都刺破了，好疼。我要跟大哥去做生意。"
　　"小丫头，女儿家怎么能到处跑呢。不学刺绣以后嫁不了人了，听话，娘给你吹吹手。"
　　一段段尘封在记忆里的对话在耳边不停回响。景玥觉得头疼欲裂，身上、嗓子里都火烧般难受，仿佛整个人要被烈火烹熟。
　　"爹，娘会不会死？"景宇安带着哭腔，焦急的拉扯着景玥毫无知觉的冰冷的手。
　　"不会！"欧阳闵轻轻拉过儿子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刚刚大夫不是来瞧过了，你娘只要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
　　景宇安眼角挂着泪珠，看看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景玥，又看看眉头紧锁的欧阳闵，又慌又怕的紧紧抱住他，喃喃道："安安不想让娘死，爹，你要救救她……"
　　欧阳闵轻轻拍着儿子的背，温和道："爹不会让娘死的，安安乖乖睡觉，明天早上一睁开眼，娘就会好了。"
　　"不许骗我，"景宇安哭的又困又累，声音弱了下来。
　　欧阳闵嗯了一声，又哄了一回，景宇安在他怀里睡着了。喊来潞西把孩子抱走。他起身坐到床边，看着景玥睡梦中痛苦的模样，满是忧虑的轻声念着：”玥儿，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求你原谅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已经后悔当初的决定了。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你的家人不在了，我没有办法还给你。你要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我欠你多少，我会倾尽所能给你。为了安安，你不能再折磨自己的心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逼死的。求你，醒一醒，我只要一次机会，你也不肯给我么……”不知过了多久，他也靠在床框上睡着了。
　　景玥睁眼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自己竟然躺在曾经在景府的闺房里，绯色纱帐、银色帐钩、锦绣床褥，一只透着淡淡花香的枕头。恍然间，她产生了自己回到未离开南尧前时的错觉，那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可当她的目光转到床边的一刻，事实又把她狠狠拉回现实。欧阳闵坐在那里，身子歪靠着床框，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她用力闭了下眼又睁开，他仍旧坐着那里。浓密的眉毛、高挑的眉峰、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幅俊俏的容颜，也曾经让她心动过。在想他的时候，也曾闭上眼在脑海中去勾勒他的轮廓。可不知为什么，现在见到，却觉得陌生，仿佛不曾真的认识他，不曾与他有过任何交集。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执着太过肆无忌惮，欧阳闵身子动了下，睫毛抖了两下，睁开眼。扭转头，就看见景玥躺在那儿，静静的望着自己。"玥儿你醒了？！"他满心欢喜，那一瞬间，倒真的像个孩子。
　　景玥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像塞着块热碳，灼热疼痛。
　　"你别动，我去拿药，"欧阳闵动作极其迅速的起身到桌边拿了一只小盒子回来，伸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褐色的药丸放到景玥嘴边，"吃了它，吃了就不会再那么难受了。"她愣了下，便顺从的张开嘴吃了。药一点也不苦，带着奇特的植物芬芳。他又拿了杯水，喂她喝了两口。药相当有效，没过一盏茶，她嗓子里清凉下来，只微微还有些发紧。
　　"安安呢？"她勉强开口。
　　欧阳闵轻声道："潞西带他在隔壁睡了。你放心，儿子很好。他只是吓了一跳。你也吃过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又生龙活虎了。闭眼，睡吧。"
　　景玥闭了下眼，又缓缓睁开，哑着嗓子道："我刚刚做梦，梦到你说不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是真的吗？"
　　欧阳闵一怔，随即笑叹一声，俯下身子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以吻为证，绝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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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景玥的病果然好了，也许是药的作用，也许是心里终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景宇安见她没事了，欢喜的不得了。不过从这一天开始，却粘她更紧了，白天黑夜，一刻不能让她离开视线。见到儿子患得患失的表情，她又心痛又自责，只愿能一辈子搂着他抱着他，但她清楚，那是奢望。幸而欧阳闵说话算数，新年后，他没急着带走安安，反而一起留了下来。三人不回宣安王府也不去闵府，就住在了景府。三天后，他接到一封信才独自离开。她不想知道他去了哪儿，只要儿子还在身边。
　　转眼五天过去，景宇安对景府里的一切仍旧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这天吃过早饭，景玥便带他在后院池子边凿冰钓鱼。那是景世俞和景美人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却是景世良最不喜欢的，因为每次那两个小冤家总会打架，最终会有一个人掉到池子里弄一身水再生一场病。而现在不会了，池子边有祥庆和一群下人，大约里面也少不了九灵阁的人。即便她想跳下去，恐怕脚没粘到冰就会被拦住。
　　"娘，我再多钓两条等爹回来给他下酒吃。"景宇安欠着脚站在围栏边，小手挥舞着系着钓线的竹竿，那银钩在冰上晃了几下就沉到冰窟窿里。他玩的开心，旁边两名丫鬟跪在脚边伸手挡在他腰前严密保护着。
　　景玥微微皱了下眉头，拍了拍儿子的手臂，"这池子里都是小锦鲤，不能吃的。再钓一条，娘陪你去念念书。"
　　一听读书，景宇安的小脸立刻晴转阴，嘟着嘴道："娘，爹说过年可以不读的……"
　　"是么？"景玥淡淡一笑，"娘怎么记得有人答应他爹说'爹不在的时候我自觉读书写字，不要娘操心'。这是哪个说话不算话的小狗儿说的？"
　　"安安不是小狗！"景宇安瞬间扔下竹竿，扯住景玥袍子道："娘，爹给我留的功课，十篇文章，等我什么时候背完了他就回来接我走。我不想走，我想跟娘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景玥心里一酸，蹲下身子抱紧儿子，喃喃道："娘明白，娘也不想安安走。咱们先回屋去暖暖手，娘教你下棋好不好？"
　　母子俩下过棋用过午饭，哄了孩子睡下，景玥坐在后厅叶氏常喝茶休息的地方，望着厅外出神。
　　"夫人？"祥庆轻手轻脚进来，小声道："王爷事忙，原来定好的十日返回恐怕赶不及了。夫人不必忧心，王爷说无论如何灯节那天一定赶回来与您和小主子一起过。"
　　景玥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继续发呆。祥庆不好再说什么，正要转身离开，就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迎上去一看，居然是兆佳被一众丫鬟侍从簇拥着来了。那阵仗倒向是王妃而非王府侍妾。不过众人心里明白，即便是侍妾，那也是宣安王的宠妾，说不定哪天摇身一变成了侧妃，到时候再巴结就晚了。她要去哪儿，没人敢拦阻，唯独祥庆是例外。
　　"佳夫人，"祥庆疾步上前在后厅外站在了兆佳跟前，恭敬的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小的给夫人请安。不知夫人突然造访，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兆佳知道祥庆非比一般下人，停住脚步，轻声一笑道："怎么？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不许来这里了不成？"
　　祥庆一扯嘴角，"夫人说笑，是王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来景府打扰。"
　　兆佳脸颊微微一抽，旋即恢复笑容，"王爷是吩咐过你，但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啊，"说着扫向屋内稳坐的景玥，扬起声音道："我与姐姐都是王爷身边的人，今日特来探望，我想即使王爷知道，也会赞我懂礼数，不会不许吧。"
　　"这……"祥庆还要反驳。
　　"请佳夫人进来吧。"景玥挂上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上茶，备点心。"
　　兆佳也不客气，笑吟吟进厅内，也不见礼，直接坐在景玥旁边的椅子上。一时茶点齐备，下人们都识相的在厅外守候，祥庆就候在门内。
　　"这府里景致还算看的过眼，"兆佳搁下茶杯，拿帕子轻轻蘸了蘸嘴角，笑道："可就是小了点儿，比起宣安王府差了些。姐姐既然跟了王爷，为何不进王府呢？王爷这一回去博城，我一个人在王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闷死了。"
　　景玥淡淡扫了她一眼，无声的继续喝茶。
　　兆佳看她无意理睬，扯了扯嘴角，又道："王爷这一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历城，王爷跟姐姐说过没有？呵，其实在来南尧的路上我就看出来了，王爷待姐姐非同寻常。我早听说姐姐自幼在南尧长大，是不是真的？你跟王爷，很早就认识吧？"
　　景玥并不想把往日种种宣扬的天下皆知，搁下茶杯，捏起一块点心道："府里厨娘的手艺很好，佳夫人说了那么多话也该饿了，尝一块试试看味道如何。"
　　明知是故意打岔，兆佳也只能先接下点心，谁知还没放到嘴里，就听一个稚嫩童声飘来："娘，娘我饿了，我要吃面。"话音没落，景宇安小跑着冲进厅里，一头扎进景玥怀里，后面跟着跑的气喘吁吁的潞西。
　　"瞧你又跑一头汗，"景玥宠溺的亲了亲儿子的额头，拿手帕擦着他脸颊上的细汗，问道："功课写完了？马上吃午饭了，再等等。"
　　"不嘛，"景宇安揉着景玥的腰，"娘都偷吃点心了，我也要吃。"
　　景玥无奈一笑，朝潞西招手道："去叫厨房煮一小碗鸡蛋面，"说着又看向祥庆，"你带他去后面吃吧，有事我再叫你。"
　　潞西转身去了。祥庆走上前，在景玥耳边小声道："夫人若是累了想休息，小的替夫人送客。"
　　景玥摇了摇头，对怀中的儿子道："你先跟着庆叔去吃东西，一会儿娘去检查你的功课。万一发现你又不细心犯了错，娘可是要罚你的。"
　　一听这话，景宇安立刻跳起来，得意洋洋道："我才不会犯错呢，连爹都找不出，娘更找不出了。"
　　景玥笑了笑没说话，给了祥庆一个眼风。祥庆马上会意，引着景宇安往后院去了。
　　另一边，兆佳眼底是震惊是疑惑是嫉妒，见厅内再无一个外人，忍不住开口道："欧阳启安是你跟王爷的儿子？！"
　　景玥垂下眼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淡淡道："佳夫人聪明伶俐，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我知道你今天的来意，王爷不在这里，我也不是王爷的女人。还有，这里是景府，是我家，在这里，安安是我的儿子。这些话你听懂了，就不要再问我什么，不论你问什么，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而且你看到了，祥庆在这里，如果你不想让王爷误会你来这里的原因，最好不要再无缘无故闯来的好。正午了，我也不虚留你了，佳夫人请自便，我先失陪了。"说完，丢下一脸怒气的兆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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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无风无雪，空气静的仿佛冻住一般。景玥在床上慢慢翻了个身，这几天她一直带着景宇安睡。小家伙的睡姿很不老实，半夜翻腾来翻腾去，她总会被踢醒。刷刷、刷刷，一阵极细微的响动从床帐外传来，她侧耳听时，好像又没了动静。最近她的睡眠比之前警醒，而且一旦醒了便很难入睡，索性爬起来悄悄下了床。床帐一撩开，对面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嘘……黑影一伸手把景玥拉了过去，点住她的唇，在她耳边轻柔道："是我，别吵醒儿子。"
　　景玥被他身上冰冷的气息弄的打了个哆嗦，压着嗓子惊奇道："你怎么来了？祥庆说要等十日你才回……"
　　"想你了便早些回来，"说着，欧阳闵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他的嘴唇也是凉凉的。她身子不由一颤，推开他道："别碰我，冷冰冰的。"
　　欧阳闵一笑，揽着景玥的腰走到对面里间的榻子边，"我一路骑马赶回来的，吹了那么久风，可不冰冷的么。你给我捂捂手吧。"说着双手伸了过去。她幽幽叹口气，拉过他的手握在手心儿里。一阵刺心的冰凉，让她想起在乌塘县遇到杀手那次，他为救她受了伤，那天他的手也是冰凉的。黑暗中，他感受着手背传来的直达心窝的温暖，人也有些飘忽。似乎自从搬进景府，她的态度突然有了改变，温和了、平静了，不再抗拒他的接触。虽然这变化来的太迅速太意外，但他万分感谢上苍，自己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费尽周折恢复景府原貌，本就是要讨她欢心。她肯接受，是他最大的欣慰。
　　享受的待了片刻，他抽出手又掌心一合反去扣住她的小手，笑道："手不冷了，可我身子还冷，你抱抱我？"语气带着讨好带着试探。他不敢贸然跟她有过多的身体接触，他怕她生气。
　　"你应该明天再来。"她突然冒出一句。
　　他不解，"为何？"
　　她平静道："先去王府，有美人儿帮你暖过身子，明天再暖呼呼的出门不好么。"
　　呵呵，他低低笑了几声，手上一带把她拉到近前，两人的脸几乎贴上，"这么大酸味儿，你是想我去呢？还是不想我去呢？"
　　她稍稍别开脸，坦言道："我是不希望再有女人来登门寻夫。"
　　他一怔，郑重点头道："放心，绝没有下次。如果再有人敢来这里放肆，你可以拿出女主人的身份好好教训她，看谁敢不听。"
　　"要是姜宝来了呢？"她似无意一问。
　　他手一僵。
　　片刻沉默，她缓缓开口道："你答应我的，想要任何东西都行，你觉得……宣安王妃的宝座……"
　　"玥儿，"他急忙拦下话，为难道："你知道有些事我不能答应你，尤其是关系到宣安王府兴衰的大事。姜宝身份特殊，而且这么多年她把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人心归服。我不能让她离开。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名分，想跟安安母子团聚。如果你愿意，我去向君上请旨，封你为侧妃。你随我一同回博城……"
　　"不必了！"她冷声打断道："我对当王妃不感兴趣，我想看大夫，你请个大夫来吧。"
　　"看大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去请个大夫来，我睡不安稳，想吃些药，"她解释一句，说完想起什么，忙又道："随便你请谁来都好，只是今后就让他照顾这里别再换人了，大夫走马灯似的换，我看不惯。"
　　他虽然不解，但觉得不是大事，点头应道："好，明天一早就叫祥庆去请个好大夫来。还想要什么，你说，我都帮你找来。"
　　她淡淡一笑，要什么？她能要什么？又能再要来什么？她想要的，终究这辈子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