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月》夏侯先生

129、第五十七章 和谈（3）

　　草长莺飞的日子，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温暖。长河岸边，支起一顶大帐，左右两列腰挂钢刀的武士，一列细银甲一列铁黑甲。空阔的帐内，一张桌案，席摆对面。穆赫非与欧阳闵对面而立，谁也没有落座。
　　"玥儿呢？"穆赫非阴着脸，目光犹如寒冰，"不见人，和谈就不必开始了。"
　　欧阳闵一扯嘴角，不无挑衅道："穆太尉这样儿女情长，如何领兵打仗。玄夏国是不是真的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大将军来了？！"
　　穆赫非只当没听到，"废话少说，你赶快把玥儿送来。再过一个时辰不见人，恕不奉陪了。"
　　欧阳闵悠然一笑，走到桌案边的席上坐下，拉过桌上的地图仔细观看。穆赫非气闷的瞪了他几眼也不再说话，走到帐帘处从缝隙里看出去，焦急的期盼着景玥的身影下一刻出现在视线里。
　　一炷香工夫，寂静的河岸边突然传来马车声。穆赫非惊喜的撩开帐帘，果然见两队士兵护送着一辆锦绣马车缓缓驶来。他抬脚要迎过去，突然欧阳闵拿话拦住道："穆太尉何必心急，人已来了，还怕她不进来么。"
　　说话的空当，马车停在两列武士尽头，祥庆跳下车打起车帘。阳光映照处，一个妖娆身影走下马车。景玥一身亮蓝色缀银丝软绸披风，一道水碧色裙角随着走步若隐若现，乌黑的发髻只斜斜簪着一支摇曳的金步摇，简单又略显慵懒，散发着一丝别样风情。她一步步走向大帐。两边列队的武士们饶是训练有素，也控制不住眼神追随她曼妙的身姿。
　　那边大帐内，穆赫非早看呆了，初时一喜，这一刻的景玥已脱去初见时的青涩，温婉端庄中又藏着一丝姣媚。可一喜过后，立刻又火上心头。昨夜明明一身男装离开，怎么此刻竟换了如此华丽的一身衣裙。头上仅有的那支金步摇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试想什么人带兵出来打仗还会随身带着女人的东西？！原来欧阳闵早有此心。更让他火冒三丈的是，景玥竟然肯答应换上。再细瞧她眼下略有乌青，似乎昨夜没睡好。举手投足间，那不经意间透出的一股淡淡的疏懒随意，似乎在说她根本很适应这身装束。
　　"昨夜睡得可好？"欧阳闵两步绕过还在发呆的穆赫非身边，迎到景玥跟前，亲昵的拉住她小手，浅笑道："瞧你，手这样凉。是不是没喝本王为你准备的参汤？"
　　景玥微微一怔，想着祥庆压根儿没提过喝汤吃饭的事儿啊，转眼见穆赫非铁青的脸色，立刻反应过来，猛的抽回手，冷声道："王爷，和谈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欧阳闵眼神一沉，却唇边带着笑意，"行，钦差大人到了，那咱们开始谈。"说着伸手还要去拉景玥。她眼明脚快的一撤步，站到穆赫非身侧道："王爷先请吧。"
　　欧阳闵被晾在半空中的手臂一顿，狠狠扫了两人一眼，冷哼一声走进帐内。
　　和谈，本应是双方将领和文官一起坐下来谈判，但这次情况相当怪异，只有三人，而且还有一个是女人。众人在帐外是又好奇又疑惑，还带着一丝期盼，想等他们出来再看一眼美人儿。帐内，三人谁也没坐。穆赫非二话不说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并一卷黄绸仍在桌案上。
　　欧阳闵也不去捡，看了景玥一眼，拿起笔在地图上一圈，扔下笔道："长河为界，从今往后，以南皆是南尧土地。穆太尉可赞同？"
　　景玥心里一惊，长河以南，岂不是把来城也白白送给南尧了？！
　　"想的美！"穆赫非断然拒绝道："长河以南，还有两座城池在我们手中，你这是想捡个便宜？岂有这么容易！你看看这道和谈旨意，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如果南尧国君接受不了上面所提的条件，那很不幸，你我只好战场见。"
　　欧阳闵动也不动，冷笑着开口道："条件么，本王已经知道了。十座城池归南尧所有，再有金银美女奉上。说起来你们新帝也算大方，刚刚登基就能割城献地，有这个魄力不容易啊。不过很可惜，国君嘱托，十五座城池，一座不能丢。至于其他东西么，多多益善。"话中明显是讽刺。
　　穆赫非面颊一僵，攥紧拳道："南尧胃口不小，就不怕噎死自己？！占了城池，还想索要他物。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收不回那些土地，玄夏百万大军不是吃素的。"
　　"吃荤吃素与本王何干？"欧阳闵哼道："休要再耍嘴皮子，本王没那个时间跟心情。既然穆太尉不敢违背圣意，本王也不能违抗君命，是不是说和谈没必要进行下去？咱们各自回去整顿兵马，三日后我去攻城，到时鹿死谁手，一战定分晓，倒也痛快。"
　　穆赫非张口刚想答"好"，谁知一直退在后边的景玥突然上前一步，急切道："不能打！南尧跟玄夏再打下去只能两败俱伤，无数将士百姓都要死于非命，难道你们就为了自己痛快不顾他人？！"
　　"玥儿！"穆赫非忙伸手把景玥挡在身侧，他非常不希望她再跟欧阳闵有任何接触，低声劝道："你少说两句，和谈的事我心里有数，别插话。"
　　"我没……"景玥不服气的还要争辩。
　　"你说得对，"欧阳闵却微微一笑，接话道："一场仗打下来，多少无辜的平民百姓枉死，那场面，见过的人都不会希望再有战争发生。本王并非嗜血之人，也不以屠杀为乐。只要穆太尉肯稍稍退让一点，和谈并不是不能进行。"
　　好赖话全让他一人说尽，穆赫非心里腾的冒出怒火，"宣安王好口才，战也是你、和也是你。我说了，圣旨在此，十座城池，一个不能多。至于金银之物，你们若喜欢，本太尉倒是可以做主多加些许。这是底线，绝无再退让半寸可能。"
　　听出话中的决绝，欧阳闵诡异一笑，"我要十五，你给十，那五座城池，不如我们来个交换如何？"
　　穆赫非心中不安，没敢接话。景玥也觉得问题不简单，却满心好奇。
　　“一件东西换一座城池，”欧阳闵笑道："只要太尉大人送我五件东西，本王就做主把那五座城池还给你，不用抗旨。你觉得呢？"
　　圈套！穆赫非心底明镜儿般，甚至预料到欧阳闵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冷笑着一口回绝道："圣旨里只写明除去十座城池外，另有美女八名、黄金一千两、白银八千两。至于再拿其他什么换五座城池，圣旨里没写，本太尉不能擅自作主。"
　　"太尉大人不必紧张，"欧阳闵别有深意一笑，淡淡道："那五件东西对于太尉大人来说是举手之劳，即不伤国体，又不损害你们新帝和玄夏的利益。这样好的条件你都不肯答应，本王倒不得不怀疑，大人你是否故意破坏和谈。也是，本王得到消息说，当年北疆之战甚有蹊跷之处。夏宣帝中了毒箭暴亡，真的是巧合？孛罗人早不放毒箭晚不放毒箭，偏偏等到最后一役败退的时候放？好奇怪啊。你说这些事跟新帝登基有没有关联？还有，既然你们皇帝都无意再战，你却死咬住战事不放，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吧？"听了这话，景玥一怔，扭头看穆赫非，见他脸色青白，似有玄机。
　　沉默片刻，穆赫非恨恨道："你以为说这些就能逼我就范？"
　　欧阳闵轻松的耸耸肩，"本王怎么敢逼迫太尉大人，是我那位朋友得到这些关于太尉的传闻后说给我听，我大感意外，又不信太尉怎么能是弑……"
　　"住口！"穆赫非及时一声怒吼，喝道："你说够了！和谈何必扯其他事情。五件东西是么，说好无关国体与皇上和玄夏的利益，否则就算你此刻把那些疯话宣扬到天下皆知，恕我也无法从命。"
　　"好！"欧阳闵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先说这第一件，南尧地处东南，要去孛罗路途遥远，听说玄夏皇宫内现就保存着大量北疆特产的药材。希望太尉大人可以把各色药材送与我们每样一箱，这可是救人一命的好事。"
　　原来是要药，穆赫非心底松口气，只要不是要景玥，什么都好商量，遂点头道："没问题。北疆特产药材大约五十余种，本太尉会命人准备好后直接送至南尧。"
　　"第二，"欧阳闵继续道："你们要释放之前俘获的所有南尧战俘，自然，假若后面几个条件穆太尉都肯答应的话，我们也会将那五座城的俘虏一并归还。"
　　穆赫非点了点头，"第三呢？"
　　欧阳闵又道："第三，眼下两国虽然有些小小争执，但本王相信会很快过去。所以，国君希望能把之前订下的婚约继续。不必再等两年，就下月，把武瑶长公主送来南尧都城与我们大皇子完婚。"
　　穆赫非想了想，微一蹙眉，"先帝新丧，长公主要守孝三年，而且她尚未年满十五，恐怕……"
　　欧阳闵摆摆手拦过话道："情随势变，长公主若肯下嫁和亲，本王担保她在南尧可以平安生活。这段佳话传至北疆，比派千军万马更能稳定人心。穆太尉是聪明人，懂得北疆安定的重要性，不必本王赘述了。哦，长公主来南尧后，玄夏可每年派人前来探望，这样安排，穆太尉还满意吗？"
　　穆赫非暗暗叹口气，点头道："长公主和亲是国之大事，本太尉还要再请示圣意。"
　　"好，有穆太尉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欧阳闵笑了下，却不再把话说下去。
　　等了半刻，穆赫非见他无意开口，试探道："还剩下两个条件，王爷该不会还未考虑好？"
　　欧阳闵唇角微扬，"至于最后两座城池，本王想跟穆太尉交换一个人。"
　　景玥心里一慌，突然猜到他想说的话，慌忙道："欧阳闵你……"
　　"本王还没说是谁呢，你急什么，"欧阳闵声音更快一步，目光轻蔑一挑，"本王对某些已经年老色衰的他人妇没兴趣。"
　　景玥面色一红，却是气的。不过这话听在穆赫非耳朵里倒是半怒半喜，他巴不得没人瞧得上景玥，自己才能安安稳稳抱得美人归。
　　"王爷不好美色当真英雄，"穆赫非虚情假意的奉承一句，问道："那不知是何人？"
　　欧阳闵淡淡扫了紧张兮兮的景玥一眼，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一字一句道："景、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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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谈结束，穆赫非领着人马护着景玥飞也似的回到来城，马不停蹄进到太尉府。禀退所有人，才拉住景玥的手急切问道：”玥儿你告诉我，欧阳闵为什么一定要安安去南尧？他又故弄玄虚不肯解释，还说你心里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景玥一瞬为难。刚才和谈大帐内，最后一个条件就是要景宇安随着和亲队伍一起去南尧，欧阳闵面对穆赫非的不解和质问，只有一句话"去问你的好玥儿，她明白的很"，说完甩手离开。她不是不想告诉穆赫非实情，但这种事如何启齿？如果穆赫非知道了景宇安是欧阳闵的儿子，他会做何反应？会不会气的一剑杀了自己？
　　她左右为难，穆赫非更是心急如焚，假若她一脸茫然的摇头倒好，现在见她神色扭捏，肯定有内情，忙焦急的再追问道：”玥儿，求你说句话，你这样弄的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煎熬。你说是不是欧阳闵想用安安当人质要挟你我。若果真如此，你放心，我宁愿担着抗旨的罪名说服皇上放弃那两座城池，也不会让安安羊入虎口。”
　　"非，我……"景玥张了张口，又咬唇沉默一阵，才问道："皇上真的会同意吗？"
　　穆赫非认真承诺道：”放心，有我在。不管怎样，我不会让你们母子分离的。”
　　景玥心有不安的点点头，她相信穆赫非没有骗自己，她也相信欧阳闵是志在必得。
　　两人正对面愁着，忽的一名士兵进来禀报说南尧派信使来了。穆赫非气的要把那人打出去，景玥急忙拦住。毕竟和谈刚刚开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破坏掉。信使进来，居然是祥庆，说要跟景玥借一步单独说几句话。穆赫非好容易压住的怒火又窜得老高，喊来士兵要把祥庆拿下。祥庆面无惧色也不求饶，只别有深意的盯着景玥。景玥无奈，只好再安抚穆赫非。也不去后堂，就在当厅。屋子一角，祥庆在景玥耳边耳语几句，然后又站回屋子中间，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希望和谈顺利进行的场面话。穆赫非理也不理，挥手让人把他送出城去。这边景玥脸色极差，只说不舒服就去后院歇息。穆赫非不好强求，只好随她去。
　　当夜，月色熹微，多少人不能成眠。
　　"对不起，有没有打扰你？"景玥脚步迟疑的走进穆赫非居住的院中，正屋门大敞着，他坐在正中桌旁，边摆弄着桌上散落的药材边抄写着什么。
　　穆赫非微微一怔，抬眼见景玥已经换上一身简朴的布衣布裙，舒心一笑，"快进来，别站在门口吹风。夜深了，出门也不披上披风，让我担心。来。"说着搁下笔，伸出手去。景玥会意，走过去，递出手放到他手心里，坐在他旁边。这情景，令她忽的想起那年冬天，他初来南尧历城给景大鹏医病时的情景。岁月如梭，七年匆匆，旧景不再，人事全非。
　　看出她心事重重，穆赫非也不问，摸了摸她手腕道："不错。看来听我的话了，每天都有吃那些煲汤补身。女子本是阴体，最怕忧思过度损耗阳气，单有补是不够的，你自己也要在意，保重身子。"
　　景玥如何能不忧思，抽回手腕，迟疑一回，终于开口道："你怎么不问我祥庆来跟我说了什么？"
　　穆赫非眼神一闪，继续默默摆弄药材。
　　景玥咬了咬唇，继续道："自从前年北疆狼烟一起，为了打仗，玄夏国力消耗了太多。现在南边这里战事如果迁延日久，你这个新任太尉恐怕会遭人非议。我听说朝中分管钱粮调拨的有大皇子母家的人，他们似乎在联络官员上书想弹劾你，说你一无战功战绩二只是名前朝太医，何德何能据此重任。如果这次和谈受阻，你的太尉之职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不如……你答应那些条件吧。"
　　穆赫非似乎并未觉得意外，只脸颊一僵，语气不明道："要药材要战俘我都可以做主，但和亲跟要人，那是皇上才能决断的事，我不敢越俎代庖。"
　　景玥一叹，"新帝才十岁，他决断？你若和秦丞相一致赞同，他一定会同意。"
　　穆赫非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景玥被他极具穿透力的眼神看的心里一慌。
　　沉默半晌，她才放低声音断断续续道：”我……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晓。其实我、我自己也、也不太清楚当时，就是……安安他、他不是景世良的儿子。"勉强说完，她垂下眼，脸上火烧一般。
　　咔嚓，穆赫非捏碎了手中一枚药果，胸口起伏仿佛在极力控制着怒气。
　　又等了半晌，仍旧沉默。景玥想干脆些挑明景宇安是欧阳闵的儿子，可话到嘴边生生卡在喉咙里，死活出不了口。
　　"他是谁的儿子我不管，"穆赫非终于低沉的吐出一句，"我只知道他是你的儿子，我不会让你离开玄夏，也不会让他离开玄夏半步。"
　　景玥心里一暖，又万分悔恨。悔自己为什么不早把这件事告诉穆赫非知道，闹到今日地步，已经无法挽回。她起身走到屋门口，双臂一伸一收，合上了门。他纳闷的看她转身走回桌边。她握住他青筋暴露的手，稍一用力就把他从凳子上拉了起来。他不解，刚要开口，被她微凉的玉指按住唇。
　　"你对我的情意，我今生今世还不清，只要你不嫌弃我，下一世再一世，我都会找到你，还你这份情。"说着，她微微一笑，凑到他身前，欠起脚仰起头，吻上他的唇。愣了千分之一秒，他猛然反应过来，伸手将她紧紧揽在胸前，狠狠吸吮住那片柔软。爱恋、激情、不舍、占有……她平生第一次从一个吻中体会到百样心情。良久，啪啪，灯花爆了两爆。两片唇才难分难舍的分开一道缝隙。
　　"玥儿你真的肯了么？"穆赫非的嗓音低回沙哑，压着几欲爆发的欲望。
　　景玥身子酥软的靠在他怀中，轻轻一勾唇角，近乎呢喃道："非，我只想做你的女人……"
　　呼，穆赫非抄起景玥抱到床上，此刻，他再也不要去想两人的曾经或者未来，他只要她。激情淹没了一对有情却终究无法携手一生的眷侣。